《舌尖上的石家莊》系列之一那些已經消失的小吃

2019-06-18     大美石家莊

白水煮驢肉別有滋味

井陘各式傳統炸油餜

燒賣除了用手擀皮還用荷葉包裹

餜子漿,豆腐腦,手擀皮燒麥

油條是後來才有的名稱。早先石家莊這地方,此類食物多半不是條形,而是圓形,更普遍的名稱是「油餜」,或簡稱「餜子」。過去在市區及各縣城,基本上都有那麼幾家餜子炸得特別好的店鋪。如主城區,解放前有名的「長發祥餜子漿鋪」,根據本系列報道顧問張雪祥撰寫的《石家莊市區餐飲業發展調查報告》,其餜子文火炸焦,口感香脆,豆漿要求1斤黃豆出10碗漿,盛到碗里兩三分鐘以後能挑起一張皮。老石家莊人、今年84歲的武志剛回憶:過去的油條「個兒是個兒,色兒是色兒」,色澤焦黃,香酥脆韌,蓬鬆中空,戳在那兒根根不倒。

在周邊縣區,過去也不乏著名的餜子鋪,如井陘縣天長鎮東關,夏鐵剛炸的「滿餳油餜」,其塗餳厚薄均勻,布滿油餜表面,每咬一口都能嘗到餳的甜味。欒城西門裡曹家餜子,用上等麵粉,和面精細,礬、鹽搭配有絕招,用火槽生芝麻香油炸(這和正宗平山「油鬼」所用的油一樣)。由於炸的時間長,口感酥脆清香,放在那兒不論天氣多麼潮濕都不塌腔。

如今,油條成了人們想淘汰又淘汰不掉的早飯主食,或許並非油條有多大錯,而是人們沒有把它當成好東西去認真地做。在當下快節奏的生活中,面對急等著吃完早飯去上班的顧客,攤主恨不得一秒鐘炸一根,誰有耐心去等著「文火炸焦」呢?好在眼下有了論斤稱的油條攤,油條的質量口感較之普通油條強了太多,能看見他們用正宗廠家的大豆油炸。當然,若想吃到用生芝麻香油炸的油條,恐怕還需時日。

另一種極其尋常的食品是豆腐腦。這東西和油條一樣,大江南北都有。前幾年網上還曾掀起過聲勢浩大的豆腐腦「南北」之爭,「南甜派」理解不了「北鹹派」,「北鹹派」理解不了「南甜派」。不管咸與甜,中國人離不開它,是真的。過去正定城的豆腐腦,分三種,一種是老豆腐,滷水點的,吃時放韭菜花、辣椒醬;一種是石膏點的,吃時放薑末、蒜泥;還有一種是滷豆腐腦——石膏豆腐腦澆鹵。那鹵非常講究,金針、木耳、粉條、麵筋,什麼都有,用正定作家賈大山小說《王掌柜》里的話描述:端上來,「一撮香菜,倆大香油珠子,看著就醒脾!」

如今多數早點攤上的豆腐腦,是澆滷的,但鹵已嚴重「退化」:基本上看不見菜料,基本上等同於醬油湯。藁城區以滹沱河為界,南北風俗不同。藁北可能因為離正定、無極近,吃的比藁南講究。我同事家在藁北,他還記得村裡最後一位做「複雜版」豆腐腦的老人,自打他不幹以後,「簡單版」豆腐腦已經一統大河南北。

在「簡單版」豆腐腦中,目前唯一值得說道的,或許只有正定城王家小店。這是一家極不起眼的館子,屋裡只有兩三張小桌,他家的豆腐腦特殊之處是用雞湯做鹵。因為與馬家雞掌柜的是親戚,每日可得到一些雞湯,所以豆腐腦吃起來是馬家雞味的,如今這豆腐腦也申請了縣級「非遺」。此店另一可圈可點之處是手擀皮燒麥,真正還在用走錘擀皮。「全正定就俺們還在擀!」老闆娘說。我曾經在這兒花7.5元,吃了10個燒麥1碗豆腐腦,很飽很香。第一次體驗到:手擀皮和機制皮就是不一樣!機制皮的薄厚是均勻的,手擀皮的薄厚是漸變的——從1毫米漸變到無。正定好多美食文章將燒麥比做石榴花,其實,四方形機制皮包起來的燒麥,充其量只像掉了花瓣的石榴花,露著幾片尖硬的花萼,而圓形、邊緣透明的手擀皮,包起來才真正像花瓣盛開的石榴花。喝咸鮮的豆腐腦,吃咸香的燒麥,中間嘗到一口淡味的燒麥皮,柔韌有嚼頭,且緩衝了主食與湯的鹹味,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餅子,山藥,豆花糕,煎糖糕

淡淡的甜味來自於穀物本身,這樣的食物不知算為甜食是否合適。比如餅子。石家莊的餅子有名,過去石家莊有「三寶」之說(山藥、餅子、罩火燒),其中與吃有關的兩寶為餅子、大山藥。餅子這種普通主食何以堪稱一寶?根據老石家莊人、姚栗村居民司雙印回憶,那並非普通農家做的玉米面餅子,而是以玉米面摻和豆面、小米麵等雜糧蒸成,蒸出來異常暄軟,香甜,「比饅頭都好吃。我們村有賣餅子的,有賣饅頭的。餅子一般頭晌午全賣光,饅頭還有剩的。」

武志剛說:「我們那時天天離不了這餅子。」另一寶「大山藥」,並非人們普遍想像的烤紅薯,而是煮紅薯。司雙印記得,他們村就有一戶賣山藥的,此人從山東曹州落戶到姚栗村,他採購石橋村(原屬鹿泉,今屬新華區)的糖芯大山藥,挑個擔子,一頭擔著生山藥、煤塊,另一頭擔著鍋,在路邊支個簡易攤,邊煮邊賣。人們買走也行,現吃也行。如果坐下來吃,可以給一小碗湯。武志剛說,那時坐下來吃的人們主要是為了喝那湯,吃完面甜熱乎的山藥,再喝一碗濃稠似蜜的山藥湯,太享受了。

正定人愛吃的餅子,和石家莊這邊不太一樣。種類多,有棒子餅子、黍米餅子、扁豆餅子、棗餅子。清晨,賣餅子的最先出來,一聲聲吆喝,「像雞打鳴,弄得早晨更像早晨,古城更像古城」(語出賈大山小說《賣小吃的》)。正定古城的棒子餅子,不用一般玉米面,專去西邊山里買棒子。「那是春棒子,一年只種一茬,棒子熟了也不掰,在秸杆上『養』著,一直『養』干。這種棒子做的餅子,又香又甜,又頂飢。」(出處同上)根據早年在當地老字號「亨茂號」上班、今年87歲的曹仲連老人回憶,餅子過去一般農家買不起。商號店鋪是餅子的大買家,早上店裡經常不做飯,給夥計們買夠餅子,再隨便弄點稀的,配點小鹹菜,就是一頓早飯。

與餅子和山藥的甜完全來自於食材本身不同,像豆花糕、煎糖糕一類小吃,是加了糖的,因而一般不當主食,而是解饞的零嘴。當下正定城已經多少年不見豆花糕和煎糖糕的影子,曹仲連記得,豆花糕以豌豆糝兒包裹糖餡製成,那餡料與做月餅的餡類似,蒸熟出售。他記憶中的豆花糕除了特好吃以外,還有一個至今沒弄明白的問題:豌豆並無粘性,何以豆花糕又甜又粘?

另一種被正定老人普遍懷念的甜點是煎糖糕。我在正定大街小巷尋找小吃的時候,和一位賣豆腐的老人聊天,說起煎糖糕,他說:「那東西是真好吃!」據曹仲連老人回憶,煎糖糕的做法是:以發粘的黃米麵裹糖餡(也有不裹餡的),做成長方形蒸熟,挑到街上賣時,另置一鏊子,擦少許底油,將糖糕煎至兩面焦黃,撒上白糖再賣。想像中煎糖糕應該具有焦脆、粘甜、香軟等幾種口感。早些年正定城太平街有一位賣煎糖糕的小販老任,他除了煎糖糕做的好吃,吆喝聲也極具特色,曹仲連記得,他吼一聲「焦熱來——煎糖糕——」半個正定古城都能聽到。賈大山在小說《賣小吃的》里,藝術地描寫了老任的吆喝聲:又潑又野,底氣充足,「煎糖糕」三個字,不是一下出口,而是用拼音字母拼出來的,一個字母要在嘴裡打好幾個滾兒,才肯出口,嗓音尖銳像汽笛兒。一聲吆喝,至少持續半分鐘,尾音拖得很長很長。並且,吆喝的時候,閉著眼睛,攥著拳頭,臉朝南,在曲折、漫長的行腔過程中,腦袋雷達似的向西、向北轉動著,吆喝完了,臉就朝東了,聲音覆蓋全城。「那年縣城剛剛解放,空中時有敵機飛過,他一吆喝,街長就急了:『別吆喝啦!』——怕他招來敵機。」

素卷捲兒,肉合子,豆面餄餎,涼拌餄餎

說完帶餡甜食,再說兩種帶餡的鹹味食物,一是正定的素卷捲兒,一是欒城南門外的肉合子。當然,現在都沒有了。根據曹仲連回憶,素卷卷是長條形的,以特製的麵皮包裹粉條、韭菜、雞蛋、木耳等素餡,在鏊子上用香油煎至麵皮焦脆。何以說「特製的麵皮」呢?「一般人家不懂的話做不成。那麵皮特別薄,幾乎透明,裡邊包的什麼餡看的一清二楚。」

解放前,欒城南門外的肉合子也很有名氣,這家做的肉合子大如茶碗口,厚約二指,皮薄如綿紙,餡用上等牛肉,香油調餡,煎炸肉合子用的是小磨香油,鐵煎盤前高後低,油集中在煎盤底部。煎盤下邊用木柴火。肉合子在急火中上下翻滾,兩面煎炸熟透出油後,推向煎盤高處,用微火熥烤。熥烤到一定時間才出售。這時的肉合子吃起來外皮酥脆、餡心軟嫩,入口噴噴香,不腥不膩。

這家肉合子攤設在南門外吳七毛的餄餎館門前,正如現在一些縣城的麵條或餄餎攤跟前總有一家打燒餅的,一個道理。話說吳七毛的餄餎當時也是極受歡迎,用真正蕎麥麵粉和清水和面,分粘條(不過水)和寬湯(過水)兩種,澆以用香菜、香油、醬油、鹽拌好的鹵湯,並根據季節,夏天加芥末,冬天加胡椒麵。要說這也沒什麼稀奇,但他家的「過刀餄餎」有點兒特色:把餄餎煮熟過水,切成幾段,加上燻肉和調料,拌成一道涼菜,類似於現在的涼拌蕨根粉但又不同,可以當下酒菜,清香爽口,別有風味。

說起餄餎,不能不提上世紀50年代在井陘天長鎮流行一時的清水豆面餄餎。它的配料很有講究:不用蕎麥,而用豆面。以適量的綠豆、黃豆、小豆混合,在水磨上磨成面(以水做動力推動石磨,磨出的面特別細,非一般石磨可比,更非電磨可比,井陘許多傳統主食是用水磨面做的)。其中,綠豆面發筋,可以拉條,小豆面發脆,吃著有勁,黃豆面微甜,豆香味濃。煮熟裝碗,另用一盆,放醬油、香油、鹽、小蔥葉,用開水衝起蓋住,待鹽化開以後,澆在餄餎上,當地土話稱「潑碼兒」,類似於現在的清湯麵,既清香可口,又保持了豆面的原味。

拇指小燒餅堪稱一絕

牛眼包子

驢肉張

驢肉張的絕技,小燒餅的秘傳

寫完了那些現在還存在的、能夠品嘗與感受到的各色美食,接下來想嘮一嘮那些基本上已經消失的傳統小吃。它們可能很有特色,也可能稀鬆平常,但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以其高質量、好口味,而讓一代人難以忘懷。並不是說,僅僅因為它們消失了,我們偶爾拎出來懷一懷舊,而是因為它們的確和現在的同類小吃不同。這也就更加讓人回想,那個食物加工還簡單而質樸的時代。

寫到最後,最精彩的才晾出來曬。那是我只看了一遍資料就難以忘記的小吃,首先說正定的老張驢肉。根據縣政協張新宅寫的《回味兒老正定——那些小吃兒》,在大十字街(今燕趙大街與中山路交叉口)向東不遠,路北有一所小學,那裡曾是正定府文廟所在地,有東西南北四個出口,其南口俗稱「學門口」。一進南口向里走,就是一個大下坡,學校的操場在坡下,二十多年前,這裡曾是一個繁華的集貿市場,而校道兒上坡路的東西兩側,曾經滿是經營副食的小門臉,現在城裡有名的史家肉鋪、白家牛羊肉店,都是從這裡經營起步的。這當中,賣驢肉的老張可算一景。都過去二三十年了,當年吃過他家驢肉的人們,現在提起來還饞那小驢肉的風味,還記得他那把與眾不同的大廚刀。

老張,本地人,慈眉善眼,胖胖達達兒。腿有殘疾,出攤蹬一輛三輪車,車上一個厚厚的柳木大菜板,上邊放著大塊熟驢肉。老張煮驢肉有特殊之處:大卸四塊之後,放進大鐵鍋,不放任何調料,只放從井裡打上來的涼水。大劈柴燒火,大風匣鼓風,待鍋里咕嘟咕嘟沸騰起來,撇去浮沫,撤去旺火,迅速地「飛硝」(關於「飛硝」,正定美食第二篇曾有介紹),然後蓋上用稻草編制的厚厚的大鍋蓋,上邊再用重物壓實。隨後,把撤出的劈柴旺火熄滅,再連同幾根粗大的劈柴,一同攢回灶膛,填得滿滿的。從頭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只用劈柴的余火燜煮驢肉,讓劈柴靠自燃燃完為止。經過十幾個鐘頭的小火咕嘟,第二天天亮,掀開鍋蓋,驢肉已熟矣。

老張把熟肉撈出,放到案板上打整好,用白洋布苫住。另帶一個洋錫盆,盆里是頭天晚上用鹽、花椒、大料、小茴香熬好的料水。洋錫盆里那隻大葫蘆非常顯眼,葫蘆底部打了幾個小孔,因年深月久,葫蘆已變成古銅色,油光鋥亮。老張另一個招人眼球的「傢伙什兒」是切肉用的大廚刀,那刀弧形,一尺來長,背兒厚刃兒薄,前頭尖、中間高、後邊橢圓,掂一下足有二斤來重。老張賣肉,從不帶秤,客人要多少,一刀切下去,只多不少。切下大塊,再改刀成薄片,眼睛也不看手底下,只抬頭和顧客聊天。一邊聊著,一邊手腕快速抖動,刀與案板撞擊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不一會兒,整齊排列、如紙一樣薄的驢肉就切好了,這時,老張會把洋錫盆里的大葫蘆按下去,咕嘟嘟灌進料水,然後提起來對著驢肉均勻地轉動噴洒。灑完,拿一張大荷葉,把驢肉搓起來放上,包好,對顧客說:「您拿好了,熟驢肉八兩。」整個過程別提多利索,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作料的咸香,瞬間浸潤了薄如紙的驢肉片,再加上荷葉的清香,買的人往往還沒走到家,就忍不住打開荷葉,捏幾片驢肉放到嘴裡大快朵頤——老張的驢肉,真的是饞人呢。

民間有高人。欒城區馬家莊,曾有一位叫溫小保的人,打燒餅一絕。絕在哪兒?那燒餅只有拇指的指甲蓋兒大小,橢圓形,五十個一摞,貼到特製的烘爐爐壁上烤成。那烘爐,根據現有資料(因此種食物失傳太早,已找不到見證人進行實地採訪),猜測和做缸爐燒餅的缸爐差不多。做小燒餅,技術關鍵有四:一是麵粉發酵程度的掌握。溫家選用上等麵粉,和面精細,用特殊手法發酵,以小磨香油、丁香、良姜等做調料。二是火候的掌握。三是將小燒餅貼上爐壁的技術,不是行家,貼的時候會掉下來。四是配料方子。這四項是溫家的祖傳,對外保密。

過去,在欒城區做買賣的客商,每當回家探親時,都要買幾摞馬家莊的小燒餅帶回去,讓家人嘗嘗。1901年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回北京時,路過欒城,吃到溫家小燒餅,大加讚賞。因此,欒城小燒餅一度與藁城宮面齊名。可惜1949年以後,因木炭來源斷絕而停業。後來溫小保過世,此技術失傳。

原文刊發於《燕趙晚報》作者:安春華。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puOECmwBmyVoG_1ZreI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