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Crystal Liu
中國小說面臨著兩大難題:一是如何處理時代及自我的分裂;二是小說藝術本身的命運。像長篇小說這種被顧彬認為「過時」的文體,還能夠觸摸這樣一個時代生活的總體性嗎?毫無疑問,被大數據控制,被海量信息包圍,如今講故事人遇到的這一劫,遠比本雅明時代觸目驚心。格非的特殊焦慮是:如何讓小說成為一種例外?
「林宜生與楚雲再次見面,已是七年之後」。這句話,寫在《月落荒寺》最後一節開頭。無獨有偶,《隱身衣》發表於2012年,《月落荒寺》問世於2019年,其間隔也是七年。
七年,一段偶在的歲月。對貫穿於《月落荒寺》《隱身衣》的神秘女性楚雲來說,是被毀容後隱身人間的七年;對抑鬱症患者、《月落荒寺》主人公林宜生教授來說,是戀人楚雲不辭而別後必須重啟生活的七年;對音響器材製作高手、《隱身衣》主人公崔師傅來說,是無家可歸時搬入盤龍谷,有幸與楚雲生了一個女兒的七年。而對書寫者格非來說,則是完成了一部向農業文明的還願之書《望春風》(2016)之後,重新「回到」都市、家庭、知識圈,用《月落荒寺》來補白《隱身衣》的七年。
七年時間不算長。自1986年發表處女作《追憶烏攸先生》迄今,格非在小說領域已耕耘三十多年。以《褐色鳥群》《迷舟》為代表的先鋒探索時期,他參與完成了中國小說的語言轉型,並以擅長「敘事空缺」為人稱道。但對於現代中國的悲壯歷史和坎坷經驗,「先鋒文學」普遍表現出來的無力感,想必也曾骨刺般卡在格非文字生涯的咽喉。直到《江南三部曲》用「時間斷層法」截取三個歷史轉折期的剖面為20世紀立了傳,直到先鋒敘事技藝融入大千世界的滄桑巨變和迷離煙火,一雙唯美主義靴子,才算踏入了腳下這片土地的泥濘。《江南三部曲》表明,格非不僅深入思考了「烏托邦難題」及其漫長旅程,而且與歷史總體性建立了某種具體性聯繫。
接踵而來的現實是,經驗世界的裂變。21世紀剛來不久,各種觀念拉鋸戰無以避免,眼睛已被多媒體影像和手機微信控制,中國小說面臨著兩大難題: 一是如何處理時代及自我的分裂;二是小說藝術本身的命運。像長篇小說這種被顧彬認為「過時」的文體,還能夠觸摸這樣一個時代生活的總體性嗎?毫無疑問,被大數據控制,被海量信息包圍,如今講故事人遇到的這一劫,遠比本雅明時代觸目驚心。格非的特殊焦慮是: 如何讓小說成為一種例外?
故事互嵌與總體性
格非似乎決意從「手藝」開始突圍。被自動化和數控世界放逐的手藝,其實是有溫度的存在,手藝意味著人與物、人與人的親密性,而「這個社會的墮落,正是從蓄意踐踏手藝人開始的。」手藝人在格非那裡獲得了一種形而上意義和身份認同,於是,從《隱身衣》到《月落荒寺》,他不僅一如既往地專注、純粹、警覺,甚至更加痴迷於將自己的敘事手藝淬鍊得爐火純青。
儘管生活早就逸出了想像,儘管人到中年已遭遇太多驚詫,但格非反而更加沉著、樸素了。《月落荒寺》講了一個靜水流深的故事,那看似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日常生活,突然一聲悶響就爆裂開來,讓人猝不及防。震顫,意外,恍惚,我們真的不知道,「還有多少荒誕而離奇的事情,在這個看似堅固、結實的現實中發生。」所有社會關係和倫理秩序都在分化、重組:妻子與丈夫,兄弟與姊妹,父母與子女,官場與民間,中產與底層,黑道與白道,忠誠與背叛,知識與手藝,動嘴的與幹事的,想法執拗的與隨波逐流的,世界在不安和紊亂中極速幻化,一切都無法預料。面對忽聚忽散的人群,陰差陽錯的命運,世道人心的幽秘,《月落荒寺》的筆觸顯得比《隱身衣》更加克制、簡約,但作者越是雲淡風輕,讀者越感到毛骨悚然。
這回出手,格非寫得很快也很順。我不免驚訝,他怎麼就忽發奇想,把以往慣用的留白、空缺、懸疑、重複等修辭手段加以整合、推進,創構了一種罕見的同故事文法呢?像環節動物斷體再生,又像鋦匠用金剛鑽攬瓷器活,通過這一文法,生活世界的多處斷面竟奇蹟般復原了。說《月落荒寺》和《隱身衣》具有同故事性,依據無疑是充分的。
其一,雖然倒敘中某些情節可跨幾十年,但兩書主體部分的故事時間卻是同步的、接續的。《月落荒寺》開始於四月初的一個下午,楚雲神秘失蹤,到半年後的中秋音樂會,小說已近尾聲。正是在這場音樂會上,丁采臣委託服裝廠老闆蔣頌平搞一套全世界最好的音響,蔣說您可找對人了。回頭一看,在《隱身衣》里,蔣老闆立馬把這單生意介紹給了發小「膽機王」崔。即將流離失所的崔師傅接單後抓緊趕製、交貨、上門安裝,不惜捨出了一對自己心愛不已的極品揚聲器。《隱身衣》開頭第二段第一句話就是「秋已漸深」,待再度登門索要尾款時,季節已到初冬。《月落荒寺》從春到秋,《隱身衣》從秋到冬,兩部小說的故事時間顯然發生、銜接於一年之內。但這一年究竟是哪一年?按《月落荒寺》第41節,林宜生兒子伯遠攜女友藍婉希去加拿大探母(林宜生前妻白薇),聞著白薇身上飄來的劣質香水味,藍婉希曾不無自豪地提到了正在建造的「鳥巢」和「水立方」。按《隱身人》,當崔被姐姐、姐夫逼著交出住房,尋思買農家院急用錢時,求助於蔣頌平卻遭到拒絕、羞辱,遂想起25年前(小說明示為1984年)幫蔣度過一劫時蔣曾發誓報答。兩個細節趁人不經意間披露,兩書的同故事時間是2008年,應不出北京夏季奧運會前後八、九個月內。
其二,在布局上,楚雲及其非血緣哥哥輝哥(化名丁采臣)是兩書的關鍵連線。他們先構成《隱身衣》故事的落點,又倒轉為《月落荒寺》故事的起點,兩兄妹撲朔迷離的身世遭際,在故事中占有極大比重,其不斷由暗入明、由明入暗的行動方式,不僅構成了小說的詭秘氛圍,而且作為敘事動力,直接支配了情節變軌和整個故事的邏輯走向。
其三,《月落荒寺》和《隱身衣》的交匯點和重心其實就是楚雲。作為輝哥「生意」的人質被綁架後,兩部小說先後出現了各自的「高光時刻」:林宜生服了抗抑鬱藥伏案打個盹,似夢非夢中,楚雲「悽然一笑」,就消失不見了;林宜生苦尋楚雲不得而逼其黑道哥哥露面,兩人居然還聊了聊如何有效對抗資本主義;約定的中秋音樂會,楚雲隔著白色紗幔,聽完德彪西的《月光》就提前走了,輝哥一字一頓地告訴林宜生,「她讓你忘了她。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她還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更改的行程和死亡」;失神、酸楚、落淚,林宜生「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而後便到了12月,走投無路的崔師傅只剩一個念頭,必須找到丁采臣,要回那套頂級音響器材的26萬餘款;當冒雨驅車來到遠離京城的盤龍谷,他聽見勃拉姆斯《第二鋼琴演奏曲》正從自己親手組裝的音響中播放出來,卻被一個蒙面女人告知,丁采臣「死了」;在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悸中,那女人遲疑一下,偏身掀開那塊蒙面頭巾,猛地轉過身來,崔看到,一張被鋼刀划過的臉與白皙、細長的脖子連在一起,「橫七豎八的傷口已經結痂,在她臉上布微微隆起、縱橫交錯的疤痕。」
作為敘事樞紐,楚雲兄妹與林宜生、崔師傅先後交會,使三個本不相干的平行世界被勾連起來了。不僅如此,楚雲還分擔了這兩部小說的重心。這重心有愛、有情義、有擔當,但飄忽、冷峻、不穩定。小說里,楚雲是個棄嬰,被輝哥撿回家,養父母視如己出,成年後一度去芝加哥留學,一直見不到哥哥卻總受到暗中保護。她懂音樂,對帕斯卡爾機率論也能娓娓道來,她喜歡《源氏物語》,引用白居易詩句「假使如今不是夢,能長於夢幾多時」,以致哲學教授林宜生心中,「蝶化莊生」的意象永遠和楚雲聯繫在一起。失蹤兩個月生還,她在手機里向人推薦了麥爾維爾的小說《抄寫員巴托比》。巴托比是個安靜且固執得出奇的文學形象,關於他的來龍去脈,人們一無所知。這是一個無法寫傳的人,一個永遠溫柔地、不動聲色地用「我不願意」來解除世界武裝的人,仿佛一個消弭了生死界限的幽靈。消弭生死界限,可視為楚雲幽靈般來去自如的奧秘,也不妨看作一個向下超越的隱喻。楚雲式的「向下超越」,就是在苦難中把自己埋得更深,更遠離塵囂,更能夠憑直覺觸碰自己的心跳。那麼,楚雲就是一個女版巴托比?又不盡然。《月落荒寺》里,楚雲還是一個剔透而善解人意,隨和又不乏決絕的女子,她亡靈般活在生死介面上,卻能不斷給世界送來意外、震盪和驚奇,這是一種怎樣堅韌而靈性的存在啊,其隱忍的活力,在巴托比身上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
其四,兩部小說還具有內在對稱性。《隱身衣》採用崔師傅第一人稱敘述,《月落荒寺》採用第三人稱限制視角,即敘述人並非全知,故小說並不直接涉及或只通過轉述才涉及其他人物的意識活動,唯對主人公林宜生才採用主觀心理描寫,如「林宜生內心一陣暗喜」,「他眼前閃現兒子酣睡的畫面」,宜生「忽然想起來」,他「有時覺得」或「立刻意識到」等等。對深諳敘事學原理的格非來講,這一視角「限制」說明什麼?只能說明,儘管兩件作品運用了不同敘事人稱和視點,但在下意識中,《隱身衣》的敘事「目光」一直延宕著,並不時出沒在《月落荒寺》之中,或者乾脆說,林宜生就是另一個崔師傅,他們其實是同一鏡像的投射:他們都有一技之長;都屬於溫厚、勤謹、純良之輩;都經歷過妻子的背叛和離異;都被自己的至親(母親或姐姐)傷害;也都在經濟窘迫時不得不設法討還欠帳;甚至在兩部小說的尾聲,還分別出現了他們給親人去「掃墓」的情景。雖然一個是大學教授,一個是底層手藝人,圈子不同、閱歷不同、興趣也不同,從沒有機會發生交集,但人世的荒涼、心靈的折磨、接受命運的卑微勇氣,並不妨礙他們成為精神上互相對稱的兄弟。
本文所謂的同故事文法,並非西方敘事學裡的「同故事敘述」,為避免混淆,不妨稱之為 「故事互嵌法」。故事互嵌又不同於一般的互文性。 「互文性」指的是文本間性關係,即通過話語因子的引用、汲取、交織、參照、轉換、改造而形成不同文本之間的交互影響和對話性。一如克里斯蒂娃所說:「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許多文本的鑲嵌品那樣構成,任何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轉化。」互文性表明,在符號學層面,任何書寫都與傳統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比如,你完全可以認為格非小說和博爾赫斯、卡佛、魯迅、施蜇存、李賀、莊子、曹雪芹、蘭陵笑笑生等存在互文性,但你卻不能把《隱身衣》和《月落荒寺》歸入互文性,因為兩者不但擁有同一個女性重心,屬於同一條敘事脈絡,而且它們壓根兒就是同一個故事。 故事互嵌法,就是在時間、主題、人物、細節、調性、情境等各個層面,把兩部看似相互獨立的小說嚴絲合縫地織為一體。自由地、不露痕跡地,收集和歸攏散落的經驗,突破一次性書寫的視點局限,將陰面與陽面、明線與暗線、省略與追敘統一起來,從而讓世界的相對完整性逸出觀念設計得以一步步呈現,這使故事互嵌不得不踐行一種特別需要耐心和工匠精神的寫作倫理。
「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魏源)考慮到《月落荒寺》是時隔七年再倒著延伸為《隱身衣》前史的,我們不得不嘆服作者敘事手藝之精湛和細膩。從已經寫好的作品中抽出一個人、一條線、一個念頭,再寫出另一個故事也許並不難,難的是將兩部異型作品無縫對接地合為一體,這就像玩一個難度係數頗高的拼圖遊戲,一著不慎,就會前功盡棄。
《月落荒寺》這種寫法的確冒險,其成功幾率可以說很小。七年前,在《隱身衣》中埋下伏筆時,格非肯定想不到,還有這樣一部「孿生」作品在等著分娩。「伏筆」的潛在勢能和吞吐力如此巨大、神奇,細想之下,怕是連作者自己也會感到驚訝。當然,《月落荒寺》和《隱身衣》的同故事性,是「故事互嵌法」生產出來的結果。在找不到總體性表達形式的時刻,讓故事、人物、主題,自然而然地分泌,不斷地溢出,不斷地脫胎,不斷地生育,以構成一幅流動的、富於質感和完美統一性的日常生活圖像,使小說和現實的博弈,進入了一個很微妙的階段。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不妨認為, 故事互嵌法的出現,既意味著當代小說總體性敘述的危機,同時又體現出一種在總體性失卻的情況下,中國作家仍在迂迴地發掘著某種總體性敘述的可能。
音樂情境與東方化
思索和靜守的日子是憂鬱而快樂的。許多無名思緒湧上來,許多人的命運在想像中被修改,許多話語在喋喋不休中相互抵消,消失與重現盤桓於記憶,繁華與落寞交替升起,大腦以扳道岔的形式吃力地運轉,在時間的注視中,自己的影子拖曳得越來越長,越來越朦朧,直到什麼也看不清時,生活的喘息聲便會真實地傳來。「曖昧的靜默像湍急的河流」,鍵盤的呼吸卻均勻沉穩,當文學觸角伸向時代和自我的裂隙,格非聽到了什麼?
聽到了音樂。七年,從《隱身衣》到《月落荒寺》,在營造自己的小說世界時,陪伴著格非,迴旋在他耳畔的一直不缺乏音樂。身為一名資深發燒友,音樂作為素材進入他作品,是大機率會發生的事情。但這次有點不一樣,他好像搬動了整個京城的「地下」音樂世界。《隱身衣》諸多小節標題直接起名為KT88、奶媽碟、AUTOGRAPH、蓮12、300B等音樂器材,膽機、音箱、功放、線材、電阻、電容、唱針等非故事語彙,不時在敘述針腳中翹起。寫到發燒友群體,有那麼多巴赫迷、華格納迷、卡薩爾斯迷冒出來,「貝多芬、莫扎特都羞於出口」,「要談就談更冷僻的泰勒曼、馬勒或者維奧蒂」。崔師傅沉醉其中,把這個圈子「想像成一個秘密的大同世界」,他認為世界出了問題的一個顯著徵兆是,人們竟然用頂級音響聽「給我一杯忘情水」。你別說,崔師傅的精神趣味和文化敏感,實在比一些有錢、有勢、有知識的俗物強得太多,夏蟲不可語冰,他有理由瞧不起這個社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過著一種自得其樂的隱身人生活。」
《隱身衣》借白律師之口把崔師傅的「大同夢」搶白了一頓。崔師傅並沒有被說服。到《月落荒寺》里,循林宜生所思,作者繼續推進關於「音樂烏托邦」的思考,「這個被音樂提純的瞬間,所呈現的正是存在的奧秘:一種無差別的自由、安寧和歡愉」。 格非意識到,音樂所創造的無差別境界,作為一個被提純的「瞬間」,一種真實存在的「烏托邦瞬間」,雖然短暫,卻具有永恆的召喚意義,這是其魅惑力所在。而現實中的發燒友卻五花八門,各種人品、趣味差別還在其次,階層區隔就更厲害了。瞧吧,被《隱身衣》顯影的那些人,製作、買賣器材的,經常去平安里電子市場淘貨的,到《月落荒寺》中真的「隱身」,一個也見不著了。做器材的人需要聽音樂,聽音樂的人卻不需要做器材,後者眼裡基本意識不到「那些人」的存在。手藝人的「缺席」再度提示人們:「這個社會的墮落,正是從蓄意踐踏手藝人開始的」!
但這絲毫不影響音樂雅集的如期舉行,不影響高、中端人士在樂聲中陶醉、感動。中秋之夜,圓明園荒寺邊,城中村背後一片清幽之地,終於響起了德彪西那曲《月落荒寺》:
「當舒緩優美的鋼琴聲從黑暗裡傳來時,躁動和喧響很快就安靜下來。湖面上籠著一層淡淡的輕嵐,秋荷疊翠,煙波浩渺,杳然不知際涯……無論平日裡是躊躇滿志、左右逢源,還是掙扎在恥辱、失敗和無望的泥潭裡艱辛度日,所有的人都凝望著同一片月色溶溶的夜空,靜默不語,若有所思。這一刻,時間像是停頓下來,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對立和障礙都消失了。唯有音樂在繼續。」
不用語詞,廢除一切觀念,琴聲仍會在起伏、跳蕩、幻變、暗示中源源不斷地襲來,敲響所有在靜默中迎向它的耳朵。《隱身衣》里,連那位走上了黑道的楚雲哥哥,也能在試聽中悟出點門道。為妹妹接收音響器材時,崔師傅與他有這樣一段對話:
「德彪西?我剛說過,薩蒂的學生啊……」「別見怪。我是一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從語調上看,丁采臣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轉,「我們現在正在聽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玄秘曲》。」「是不是有一層霧裹著?」是的,是有層「霧」,有個「玄秘」。
世界的白日化,小說的日常化,使現代故事普遍喪失了詩性魅力。這是神話思維退化的結果,也是文學的真正悲劇。作為一個抵抗者,一個氣質上更傾向於詩的小說家,格非必須在白天與黑夜、日常與非常、敘事與抒情上尋求新的平衡。列維·史特勞斯認為,音樂與神話存在結構相似性,它們是語言孕育的同胞姊妹。如果是這樣,贖回神話思維能力,音樂不啻是一條鄰近通道。我想,讓小說向音樂學習,讓音樂不是作為素材而是作為結構、調性、意境融入自己的語言,一定是許多作家夢牽魂繞的理想。但不能看,只能聽,這是音樂的特權,小說卻是需要閱讀的。因此,如何不依賴漢語小說的「聲口」傳統而能夠凸顯聽覺的意義,便成了現代中國小說的藝術標識之一。我們知道,希臘思維一向注重「看」,對光、對視覺的依賴幾乎是整個西方哲學、美學之基礎;而中國古代智慧,一直隱伏著「聽」,強調耳目相濟,見聞並重,又因「道」是看不見的,只能用耳朵來聽,所以在形上層面,「聽」比「看」更具本源性優勢,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20世紀後,西方人也開始重視「聽」了,象海德格爾,還有里爾克、帕斯這些詩哲,晚年都發現了聽覺的價值,帕斯甚至寫下這樣的詩句:「眼睛閉上,世界睜開」!
那麼,從《隱身衣》到《月落荒寺》,是否可視為一場集中的、蓄謀已久的小說音樂化嘗試?對此,格非本人是否定的。儘管作者說過,《月落荒寺》的構思靈感來自一場音樂會,但不久前在深圳羅湖書城接受專訪時,他公開聲稱「音樂欣賞和創作無關」。然而,我們還是可以在這兩部作品中感受到文學思維與音樂思維的默契:如「對位」,戀人/夫妻、母女/父子、同學/朋友圈等多條敘事線構成了復調;如「和聲」,人物設置、聲部層次、收尾方式的對稱感或對立統一性;如「板式」,節奏快慢、間隔和敘述速度、章節詳略;如「再現」,動機、細節重複出現;如「變奏」,主題在往返、分櫱中豐富、深化、陡轉,等等。有時,讀《月落荒寺》的感覺,的確很像聽一首樂曲,好比用簡潔的音符直接構成句子,格非以文字給情緒編碼時,刪除了任何冗贅,使各章節接口行雲流水;他不追求情節豐饒,也不讓敘述者與故事靠得太近或離得太遠,更不對雜多人事、對話作什麼評價或引申;只是讓聯想迅疾穿過人物境遇,讓變幻邏輯顯示模糊輪廓,讓命運的叩擊聲在靜寂中頓然響起;這一切,不是為了諦聽無以終結又深不可測的生活世界的回聲,又是為了什麼呢?當音樂啟示已轉化為無意識的敘述旋律,列維·史特勞斯所說的那種狀態就出現了, 「隨著這星雲播散開來,它的內核凝聚起來,形成組織。散亂的線索彼此串聯,空隙彌合,聯繫形成,混沌中顯露出秩序般的東西。」
一層霧裹著世界,裹著格非營造的意象、意境、氛圍。「混沌」之「秩序」,在理智與情緒、意識與無意識、可說與不可說的交界處,掐住了命運的咽喉。命運的秘密,則閃現為一系列令人驚悚或讓人釋然的「意外」。一個意外,又一個意外,超出預期,無法把控,既像《月落荒寺》開頭,十字路口剛剛發生了一場「車禍」,又像《月落荒寺》結尾,林宜生與楚雲分別七年後在林間小道上出乎意料地「相遇」。日常生活本身蘊含的神秘性比一切想像都要深邃。巴迪歐曾把電影看作一種哲學情境,認為電影哲學就是照亮,照亮「選擇、距離和例外這三點之間的關聯」。那麼,格非小說的哲學情境呢?卻是「百感交集,竟一時找不到話說」。 《月落荒寺》嘗試了某種日常敘述的極限:它徘徊於精神世界的邊緣地帶,在日常中打破日常,在終結時取消終結,在時間中否定時間。當故事不斷被「意外」拋出原有軌道,落入有常與無常、偶然與必然的輪迴,尋常人生忽然變得驚心動魄,玻璃般透明的日子一下子就無以辨認了。先以「聽覺」入主「視覺」,再以「無聲」了卻「有聲」,格非悄悄進行的一場由「西」向「東」的美學位移,進入了更深層次,東方氣息開始從骨子裡透出來。一如中秋音樂會結束,那台「借來」的斯坦威鋼琴剛運走,林宜生「忽聽得一陣鑼鼓響,湖邊的露台上,傳來了京劇《霸王別姬》那著名的十字句唱腔」。
這就是在諸多西方音樂家中,格非為什麼要選擇德彪西的緣由。法國天才音樂家德彪西(1862-1918)出身寒微,奠基期曾深受穆索爾斯基為代表的俄國民間音樂影響,東方民族的奇怪音階曾引發他極大興趣。後來,除了與印象派畫家、詩人交遊,德國音樂家華格納以狂烈的浪漫主義風格震撼了他,只是在聽了同時代作曲家薩蒂簡潔、靜謐的《玄秘曲》後,他才毅然告別了華格納。小說特意設置了一個細節,在眾人談論德彪西《意象集2》那首月光曲子的譯法時,是楚雲一錘定音,贊成將之譯為「月落荒寺」。其實,德彪西前期在貝加莫組曲里也寫過月光,只是聽起來虛實對比過於強烈,變化也過於繁複。作為其晚期成熟作品,《月落荒寺》則顯得寧寂、神秘,有時極慢、極無力,有時突然就流暢起來,停頓處帶點兒挑釁,跳躍時又傳遞出明亮、暖意,全曲不時會穿插富於濃厚東方韻味的樂句,不免令人聯想起「月落烏啼霜滿天」的唐人意境。
無奈者,如今這年月,即便寒山寺夜半響起鐘聲,楓橋邊也不會有客船來泊了。2016年在哥倫比亞大學,格非談及《隱身衣》時曾說過, 「古典音樂跟精神生活,是一個象徵性的關係」。此番取「月落荒寺」為新著命名,可見格非心思之惆悵與隱微,這一意象,既是對東方文化精神的禮讚、懷想,也是對古老文明失落所發出的一聲幽遠的喟嘆!
孩子、母親與中年本末
格非屬於這樣的作家,他用心塑造了什麼人物,就會立刻愛上他們。這種愛有時顯得霸道,假如你不愛,他還會「跟你急」。敘事上一向講究、嚴密,常使人覺得談論這位寫作教授的作品,很難越出其布控的防線,所以,雖讀過他大部分小說,除華東師大研討《山河入夢》時發了個言,我還從未寫過他的評論。這次接受《文學報》約稿的動因之一,是被《月落荒寺》第55節林宜生冒出的一個念頭打動了: 「他願意這個世界,為他們變得更好。」
他們是誰?是孩子。新世紀以來,隨著各類培訓機構雨後春筍般冒出,林宜生鹹魚翻身,他輾轉各地授課,錢賺得不少,生活圈子卻不大:大學同學、藝術策展人周德坤,住在CBD頂層公寓,自謂已實現「在資產階級頭上拉屎撒尿」的人生理想,其妻陳渺兒則沉溺於炒股和收養流浪狗;失意官員李紹基,寫毛筆字、玩茶道、逛寺廟、抄經、看美國大片、養熱帶魚,換著花樣來「排解心中的鬱悶」,妻子曾靜搬出「先祖」曾國藩的勵志故事也不頂用;還有愛搶單付帳的查海立,體態風騷的趙蓉蓉,骨灰級發燒友、樂評人楊慶棠,哪個人身上沒有一打故事?但小說在篇幅上卻採取了「三三制」,林宜生與楚雲、與孩子、與朋友圈三條線交織敘述,每部分大致各占三分之一。
兒子伯遠是林教授的心病。按媽媽「快樂成長」的教育理念,伯遠和他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好友賀胖子輪流占據著全班成績末二位。前妻出軌加拿大人一去不返後,深深依戀和崇拜著母親的兒子會受到怎樣的打擊?小說僅用了兩個細節:1,「他誇張地用力咀嚼牛排,把流出來的眼淚和鼻涕又吃了進去,嗓子裡吼吼有聲」;2,「凌晨三點,兒子穿著一條平角短褲,推開門,走進了父親的房間。他在黑暗中遲疑了好一會,終於對宜生道:『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媽媽的事』 ?」用白描寫出人物心理之極限,可謂四兩撥千斤。一個細節悲催,另一個細節瘮人,可想這對父子將經歷怎樣的煎熬。
林宜生對孩子世界是悉心留意的。一次,聽李紹基女兒莎莎彈一首童謠,電影《閃閃的紅星》里那支《土地革命歌》,1980年代恢復原歌詞《雅各兄弟》,現在卻變成了《兩隻老虎》無厘頭,林宜生心想,「正是在歌詞的數度變換中,這個世界在加速失重。」 世界的失重,放大了孩子與大人的摩擦、矛盾、張力,無數難以料想的「麻煩」刺激著大人、孩子的神經,有時讓人心力交瘁,有時又令人啼笑皆非。賀胖子破解密碼打開父親電腦的一個文件夾,近兩百個性愛視頻,幾乎使他「一夜之間獲知了成人世界的全部秘密 」,遂在學校釀成一起毛片傳播事件,以致那位領導著一個智能人攻關團隊的海歸科學家,「有很長一段時間,始終不敢正視兒子的眼睛 」。
孩子是父母最大的軟肋。人到中年,無論庸常還是迂闊,焦灼還是得意,怯懦頹喪還是憤世嫉俗,苦澀無趣還是興致勃勃,孩子的一點動靜,立馬可以把大人們從一切傷感、玄談、放浪中拉回來。逆境、歷練和有效照顧,當然也會使孩子成長得出其不意。從逐步適應楚雲陪伴到英語補習、早戀、失戀,再到留學中途約女友一同返京,得知自己從北美寄給楚雲阿姨的CD唱片已無人拆封,伯遠居然嘆口氣對父親說,「咱倆彼此彼此。算是同病相憐吧。」「見父親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望著他 」,伯遠隨即補充道,「喜歡在這個世界上玩失蹤的,也不是只有楚雲阿姨一個人啊」。原來藍婉希莫名生氣,孤身回國了。對林教授而言,這種來自兒子的朋友般寬慰,實在難得之極。此後「一天早上,林宜生騎自行車去學校,遠遠地看見伯遠和婉希手拉手,正從小區大門進來。林宜生假裝沒有看見他們,想從他們身旁疾駛而過,倒是藍婉希落落大方衝著他喊了一聲『叔叔好』。」 正是這一聲「叔叔好」,讓「他願意這個世界,為他們變得更好 」。林教授一路笑眯眯的,自行車越騎越輕快,此時此刻,蘭波所謂「真正的生活缺席了」,還有平時中了蠱似乎信服的薩特那套生存哲學,顯得是那麼遙遠而蒼白。
「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謝安)上有老,下有小,疲於奔命,難以自處,滿眼望去,生命一片荒蕪。「這世界已經太老。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活著就是維持 。」如同茶社裡那棵百年垂柳,「長滿樹瘤和蘚衣的枝幹上綁著四五個白色的樹袋液,通過細細的塑料軟管和針頭,向樹身輸送營養。看上去,這棵老樹就像一個渾身插滿了管子、處於彌留之際的病人,正將體內殘存的最後一絲活氣逼出來」。一陣風過,「一聲寡淡的嘆息。」如果沒有孩子,沒有代際撫育責任,沒有那些鮮活生命的鬧騰,中年失眠、抑鬱,光靠吃藥是難以緩解的,就像安大夫告誡林宜生:「我們實際上只剩下了兩個選擇:要麼發瘋,要麼徹底放棄對於純潔的幻想,說服自己接受並適應這個自我分裂、混亂而無趣的世界。」 安醫生不知道的是,命運的風箏線其實牢牢攥在孩子們手裡。與此相較,前妻以「自由」為名義的背叛、羞辱,教研室主任的可笑、猥瑣,李紹基仕途得志不得志,楊慶棠是不是同性戀,周德坤與趙蓉蓉的偷情史,自己差一點沒禁住趙蓉蓉撩撥的羞愧感,諸如此類,剎那間變得無足輕重,仿佛戲園子散場後留下一地紙屑、煙頭、瓜子皮。
不用嘲諷,不用誇張,也不用尖厲批判,手持內窺鏡省察一代中年人,一切呈現是那麼真實、恰如其分,而作者對知識分子自我和當下中產階級生活的倦怠感、失望感和厭惡感,幾乎冒出了紙面。小說中最刺痛人的一幕是,傭人老宋喂錯東西,德坤家的寵物狗小海死了,陳渺兒心如刀絞,命令老宋立馬捲舖蓋走人,為了要回工錢,老宋丈夫被逼下跪,僵持之下,他「把心一橫,說了聲『也罷』,斜著身子,拖著一條殘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著小海的靈位磕了三個頭。等到他站起身,已是老淚縱橫。」一聲銳利的尖音,劃破夜空,中產世界的蒼白月色傾瀉而下。
《隱身衣》《月落荒寺》實際上寫到了三代人。伯遠、賀胖子、藍婉希一代是「90後」,崔師傅、輝哥、林宜生及其朋友圈大體屬「60後」(楚雲例外,應為「70後」),再往上一代就是「30後」或「40後」了。小說勾勒的三位老一輩母親形象,著墨不多,卻過目難忘。楚雲養母仁義、果敢,為了不拖累孩子,纏綿病榻五年後服藥自盡,臨終前交代輝哥:「既然我們當初收留了她,她就是你的親妹妹。你們兄妹倆,無論如何不能再在一張床上睡覺。」其時楚雲才八歲。崔師傅已故母親如民間智者化身,多年前,當崔喜滋滋把前妻玉芬領回家,母親就笑著預言「你這個婆娘,多半是替別人娶的。」崔不解、逼問,她輕嘆一聲說:「窮人憑運氣,有時候也能撿到寶貝。但你就是沒法留住它。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個女人,你也就是過一過手罷了。臨了,她還得去她該去的地方。」看著兒子目瞪口呆的樣子,繼而勸慰道:「孩子啊,能夠過過手,也是咱家上輩子積下的福分啊。你說說,人所能有的最好的東西,是什麼呀?是命,對不對?可你就是成天把命抓在手裡,緊緊地攥著,臨了,還得要撒手,對不對?」林宜生母親倒是識文斷字,語文教師出身,晚年卻歇斯底里發作,盤剝著兒子的孝心,在養老院裡不斷給學校寫信,檢舉兒子「腐化變質」,收受學生送來的小米、香菇和木耳。三位母親,一位悲涼、激越,戛然而止;一位舒緩、通達、智慧,未卜先知;還有一位則狂暴、憤怒,以詛咒、發泄為快事。她們就像三小節奇特的樂句,嵌在兒女們人生的曲譜里。幸或不幸,都是命運的饋贈。
英國文化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
《代溝》中文版封面書影
英國文化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在《代溝》一書中,曾把人類文化分為「前喻」、「並喻」、「後喻」三種基本類型,認為其間存在著不同的代際衝突。五四以降,從長輩主導的前喻社會到晚輩主導的後喻社會,再到長輩和晚輩相互學習的並喻社會,中國人的代際文化關係也反覆經歷著劇烈衝突和變化。
格非則完全跳出了類似文化思考和理論窠臼。 他在小說中引入「孩子」,既不是探討代溝問題或教育成長主題,也不是設置什么兒童或少年視角以反觀成人世界,而是讓孩子作為孩子,作為一種自然光照和牽引,在成人世界衰敗時起到神秘的喚醒作用。這是以往文學書寫很少觸及的層次。生命呼應著生命,生命接續著生命,大道至簡,明擺著的事情啊,卻需要我們上了點年紀,歷經千山萬水回頭一瞥,方能心領神會。孩子就是父母的上帝。對孩子的愛就是大人的得救之道。一如林宜生打開楚雲留下的那段影像已泛黃的鋼琴曲視頻,聽米開朗基利撫慰迷失靈魂般的彈奏,仿佛衰朽、呆鈍的回憶,「暗淡無光的生命」,在兒童或少女的「回眸一笑 」中忽然甦醒,重新「生機勃發」。這裡沒有抒情,沒有喜劇或悲劇,也沒有平庸的幻覺。一切都是真的。孩子使人生有了盼頭,有了牽絆,有了煩惱、欣悅和莊敬感,所有成年人都應該感恩,世界上竟然有那麼多無辜的、乖戾的、美好的、殘缺的孩子存在著,等著我們去「認領」。那些無法割捨、不可替代的小生靈啊,是戒懼也是希望,是重力也是動能,是消耗也是賜予,因為有了他們,成人世界才接得住地氣,才不至於沉淪太深,才有了所謂的未來。孩子的存在意義觸手可及,足見小說之「例外」,也在身邊之日常。「孩子」沒有在格非的敘述中變成盲區、陪襯、功能、道具,值得我們為此喝上一杯。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禮記·大學》)小說插入《金剛經》「世尊行乞」一節絕非閒筆: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佛陀氣象,率眾僧要飯化緣,亦秩序井然,禮儀莊嚴。小說強調, 「還至本處,敷座而坐」,此八字乃修行奧義,並由此發問: 1,「維持了幾千年的鄉村禮儀早已悄然崩解,而現代城市的文明規範遠未建立,這樣下去,怎麼得了?」;2,「手機須臾不離手,以為天下安危,繫於一身。妄念橫飛,又有何益?」與此呼應,《月落荒寺》和《隱身衣》尾聲都設置了「掃墓」情節:前者是林宜生攜妻回蘇州與其母緩和,為父親和姐姐掃墓;後者是楚雲主動提出上墳,去玉泉山給崔師傅母親叩個頭。死亡與祭奠,宛若一個無聲隱喻,反覆矗立於現世喧囂,令人生變得費解而又清澈。穿越「墓地」,返身與生活實現和解,並渴望在秩序重建中與更有尊嚴的世界相遇,我們是否可以認為,中年格非的寫作已出現某種倫理轉向和新古典主義徵兆?
最後順便提一下《月落荒寺》仍懸著的疑惑:輝哥真的死了嗎?楚雲那個雙胞胎妹妹呢?林宜生妻子是新婚再娶還是舊人復合?尤其是他七年後見到的楚雲丈夫,木訥、厚道,只有四十來歲,那會是崔師傅嗎?《隱身衣》里老崔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混了四十八年」,往後數七年,崔師傅至少應該55歲左右才對啊。我不知道但又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格非的破綻,還是他又一次埋下伏筆拋出了釣餌。
作者簡介
王鴻生,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2007年-2011年任同濟大學中文系主任。出版有《交往者自白》《無神的廟宇》《語言與世界》《敘事與中國經驗》等多種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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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孫蒔麥
*本文原發於《文學報》,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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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 |《月落荒寺》| 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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