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念:比「中國最後的名媛」頭銜更閃耀的,是她骨子裡的體面

2019-08-25     孟話歷史

騰飛講史

叄叄兩兩 , Author 三尺晴




文 / 三尺晴




《一代宗師》里有這麼一句台詞:「一門兒里,有人當面子,就得有人當里子。」行當如此,人生亦如此。人活一世,不外乎也是「面子和里子」的雙重選擇。

有人要面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人要里子,腹有詩書,虛懷若谷。但還有第三種人,既要面子的精緻,又要里子的沉穩,將人生活成了大寫加粗的「體面」二字。

鄭念,就是第三種人,被譽為中國最後的貴族、最後的名媛。

很多人知道鄭念,是因為她那雙眼睛。在很多老照片里,八十多歲的她,頭髮花白,面容滄桑,那雙眼睛卻深邃晶瑩,有星光,有大海。

體面的人,有一種向上生長的姿態。縱使被時光侵蝕了容顏,那周身所散發高貴氣質,仍無法被塵土掩埋。

今日,我們就來聊一聊,鄭念滲透到骨子裡的人生觀——體面。

01

生得標緻,不如活得精緻

年輕時的鄭念

鄭念原名姚念媛,1915年生於北京,長於天津。

鄭家在當時是名門望族:祖父乃清末大儒,來頭極大,國史館曾為其立傳;父親曾留學日本,後在北洋政府當將軍。

良好的成長環境,讓鄭念接受了當時最好的教育。外加她聰明靈秀,天生麗質,讀中學時,就四次登上了《北洋畫報》的封面,一躍成了天津衛的風雲人物,炙手可熱,人人追捧。

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鄭念偏偏要靠才華。對她來說,名氣、讚美都是虛頭巴腦的東西,只有肚子裡的墨水才是實打實的。於是她一咬牙,就考上了燕京大學,後遠赴英倫,拿了個名牌碩士學位回來。

在倫敦求學期間,鄭念認識了大她五歲的鄭康祺。二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愛、相許,最終如約攜手,邁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後時局動盪,夫婦二人四處漂泊,輾轉於重慶、澳洲,於紛飛戰火中生下了女兒鄭梅萍。



鄭念一家三口

新中國成立後,鄭念夫婦本可入台,但他們選擇留在上海,投身新中國的建設。八年後,鄭康祺患癌症去世,與42歲的鄭念陰陽兩隔。

鄭念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活得風生水起。過去,她為自己活,現在,她還要活出丈夫的那一份精彩來!

在旁人眼裡,鄭念另類、死板、不開竅。新時代的春風颳起,她卻仍保持著「封建落後」的貴族做派:穿旗袍,住別墅,擺古董;打掃有傭人,飲食有廚師,出行有司機……



鄭念的住所

但鄭念對自家的「壕」從不藏著掖著,毫不避諱地寫:「插在乳白色乾隆古瓶里的康乃馨、擺滿中外經典名著的書架、白沙發上一對緞面大紅繡花靠枕鮮亮奪目,扎眼得很……」

鄭念出身體面、高貴,但從不孤高自傲,反而用一生精緻將這種體面延續下去。她的資本和底氣,藏在讀過的書里,藏在精緻的生活里,藏在優雅的舉止里。平靜的人,華麗的心。

02

「我不會輕易讓自己哭」


鄭念與女兒鄭梅萍

1966年,文革興起。面對重重盤問,鄭念身心俱疲,不由得想起早逝的丈夫:「謝天謝地,他不在了。否則,他必然難逃一場凌辱和迫害。」危難關頭,她關心的不是孤兒寡母有多慘,而是丈夫能免遭迫害有多幸。

於不幸中發現萬幸,是做人的至高境界,這種境界,亦會反過來成全生活的體面和尊嚴。

但苦難才剛剛開始。同年8月,鄭念被當成英國間諜,抄家、軟禁。9月,被關進上海第一看守所,經受長達六年半的監禁、審訊和拷打。

《上海生死劫》一書中,鄭念提到,弟弟來勸她承認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她拒絕了。她說:「弟弟應該對我很失望,因為我至死也學不會中國人逆來順受的精明。



《上海生死劫》一書

監獄生活狼狽不堪,鄭念卻不肯逆來順受,愣是把日子過出了花兒:她借來掃帚,把監牢打掃得乾乾淨淨,給臉盆做蓋子防塵,還用手帕給自己做了個「眼罩」,過得那叫一個精緻。

但惡人不肯放過她:把她的手反扭在背後,長達十多天,手銬深深嵌進了肉里,皮破血流。但每次方便後,鄭念都要拉上西褲側面的拉鏈,寧願創口加深,也不願衣衫不整。

有人勸她裝可憐,鄭念笑笑,不肯:「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可以發出那種嚎哭之聲,這實在太幼稚,且不文明。」

縱然猜到女兒死了,她也不把脆弱展露人前:「我已把哭泣視為軟弱無能的表現,為了不輕易掉淚,我作了長年努力來鍛鍊自己的意志。」

對鄭念來說,保持體面和修養,就像一日三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不是故作派頭,她的文明、體面、優雅早已深深烙在骨子裡,化成血肉,隨她同呼吸,共命運。滄海桑田,別有洞天。


03

她比命運還要強硬


伏案寫作的鄭念

入獄6年,鄭念從未承認過任何罪名,也從未揭發任何人。

那時,在交代材料的底部,落款是「犯罪分子」。鄭念不幹,每次都在「犯罪分子」前面加上幾個字,改成「沒有犯過任何罪的犯罪分子」。

審訊方無語:你寫這個有什麼用?

鄭念表面打哈哈,心裡卻想:我就寫,我不管,反正我就寫。

特傻氣,又固執得可愛。

最後還是審訊方先妥協,放棄了「犯罪分子」這個落款。

鄭念很硬氣,就是命運要判她有罪,她也敢在命運面前振臂高呼,大問一句「憑什麼」!以螳臂當車的勇氣,捍衛真相、體面和尊嚴。

有一次,鄭念遭受了毒打,渾身散架,整顆心都麻木了。一抬頭,看到牆角開了一朵花。那朵花深深扎到了鄭念心裡,讓她瞬間滿血復活。她寫:「牆角開了一株小花,是春天來了,生命還在延續。」

在瀕臨絕望的境地保持詩情畫意,是人生最高級的體面。對手再強大,也不卑怯示弱、搖尾乞憐;環境再惡劣,也維持整潔、保持清雅;立場再絕望,也樂觀堅強、滿懷希望。

世事殘酷,人生無常,但若有人比它還剛硬,還拚命,它也只能認慫,暗地咒罵一句,然後繞道走。

04

笑看苦難,隻身打馬過荒原


守得雲開,終見月明。1973年,審訊方告訴鄭念,你終於熬到頭了,上面要對你寬大處理。

鄭念硬氣的很,又拒絕了:憑什麼你說放就放?想讓我走可以,必須宣判我無罪,在報紙上公開給我賠禮道歉。

審訊方大怒:你這個瘋女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但最後還是審訊方再次妥協,鄭念平反出獄,體重只剩七十七斤,手上未沾一滴髒血。

聽聞女兒的死訊後,鄭念的目光有過一瞬黯淡,隨即再次煥發光彩。不悲慟,是因為已經有所決定——查清女兒死亡的真相,給女兒和自己一個交代!

這註定又是一條特別難走的路,鄭念老了,虛弱了,但仍然像個戰士,高挺頭顱,桀驁不馴,去面對生活的刀光劍影,彈雨槍林。

命運如刀,我卻偏要領教,看究竟是它夠鋒利,還是我更堅強。

1980年,鄭念離開祖國,先去了加拿大,後在華盛頓定居。她是以勝利者的姿態離去的——罪名全部平反,迫害女兒的兇手也已伏法。

踏上離開祖國的船,鄭念已是65歲高齡。一生要強的她,淚流滿面:「我這次離開我的祖國,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我對祖國有很深厚的感情。的確,我站在甲板上流了淚,淚水和雨水合在了一起。」


鄭念在異國演講

這是《上海生死劫》一書的結尾,也是鄭念苦難人生的句號。

她飽受摧殘,卻一直天真樂觀,在陽光下像個孩子,在風雨里像個大人。文字沒有抱怨,沒有辱罵,只有溫情,哀而不傷。

2009年,94歲的鄭念與世長辭,人們看到她那飽經風霜卻依然澄澈的眼睛,盛讚其為「最後一個貴族」、「最後一個名媛」。

福樓拜說:「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

貴族二字,鄭念當之無愧。她有著比骨瓷更美更硬的靈魂,讓多少男人都自愧不如。


黑塞在《悉達多》中寫道:「大多數人都像一片片落葉,在空中漂浮、翻滾、顫抖,最終無奈地委遁於地。但是有少數人恰如沿著既定軌道運動的星辰:無常的命運之風吹不到他們,他們的內心有著既定的路程。」

鄭念就是一顆光芒萬丈星辰,沿著內心「體面」但人生觀運動,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對待學問,她要體面。再多華而不實的標籤,也比不上金子般的一顆心;

對待生活,她要體面。日子的精緻度,體現著人生的高級感;

對待迫害,她要體面。再黑暗的深淵,下去,也是鵬程萬里;

對待人生,她要體面,別人可以對我不起,但我不能問心有愧。

這就是鄭念,在命運的玩弄中玩弄命運,於破碎的生活的重建生活。她有最堅強的心和靈魂,隻身打馬過荒原,亦風度翩翩,體面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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