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春節大雜燴與「B面」故事

2023-02-06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滿江紅》:春節大雜燴與「B面」故事

春節檔基本收官,這次,我們來聊聊今年春節檔毋庸置疑的票房冠軍《滿江紅》。

《狙擊手》之後,《滿江紅》是編劇陳宇與張藝謀的第二次合作,除去杳無音訊、不知何日會上映的《堅如磐石》之外,我們可以發現陳宇對於這類大歷史背景下的小人物故事相當偏愛。

所謂螺絲殼裡做道場,在限定空間限定時間內為主角們設置艱巨繁雜的任務,這種劇作模式自然是更方便放大故事的戲劇張力。

《滿江紅》的故事發生在南宋初年,岳飛死後第四年,秦檜率兵與金國會談。會談前夜,金國使者死在宰相駐地,所攜密信不翼而飛。各方人馬從而圍繞著這份失蹤迷信開始明爭暗鬥。

需要指出的一點紕漏是,片中多次提到的詞「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系南宋末年詞人蔣捷所作,這兒不知道為啥鬧了個歷史笑話,讓南宋初年的人提前知道了百年後的詞。

很有意思的是,通過這種舞台劇式的劇作結構,《滿江紅》塞進了很多複雜而熱鬧的元素,在某種程度上這部電影甚至可以取代春晚。

這部戲裡既有歌舞表演——跑動時的豫劇、又有喜劇類語言節目、也有緊張刺激的故事、結尾還有家國情懷和傳統文化弘揚,甚至能寓教於樂,引導家長教孩子明白背誦古詩詞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是,它真的要比春晚好看很多倍啊!

所以與其說《滿江紅》是張藝謀的成功,不如說這首先是某種「後春晚」時代的春節檔縫合怪式電影的成功。

至於張藝謀本人的導演水平在本片中有何長進的話,我認為主要集中在最後的全軍傳頌戲份上。

表面上看,這又是國師最愛不釋手的集體操美學,一大群人故作儀式感地進行集體朗誦,用人多力量大的錯覺來製造暫時的視聽震撼。

但這一套老招在《滿江紅》里明顯使用得比以前紮實了很多。

首先是在空間鋪墊上,無論是門外黑壓壓一片的軍隊,還是院落里迷宮般複雜的建築結構,影片的前三分之二都非常耐心紮實地鋪墊清楚了。

其次是在行為動機上,也是做了很紮實的鋪墊。想出讓秦檜在全軍面前背《滿江紅》這種既奇怪搞笑、又聰明有效的復仇方案,確實像是張大、劉喜這群當過兵的底層小人物想得出來的招數。

而為了達成全軍復誦這個目標,傳令兵來來回回的跑動也成了必然的情節設計。

可以說,張藝謀這次是花了整整一部電影的篇幅,來扎紮實實的將這種集體操美學進行了具象化的處理。

而且反過來說,也只有最後這一幕戲能成功地把情緒從幽默搞笑、懸疑刺激抬升到慷慨激昂、群情激奮的高度,前面的很多瑕疵才能被觀眾原諒。

在這一點上,《滿江紅》的劇本雖然沒能做到完美無瑕,但至少確保了在春節檔的激烈拼殺中,口碑不至於特別滑坡。

再談談表演吧,《滿江紅》的表演,被詬病最多的一點就是容易出戲。

張藝謀選擇這麼多喜劇演員來演這齣戲,目的倒不難看出來。

無非是希望喜劇部分和懸疑部分可以互相補足,把整個故事的節奏撐起來。

不然如果要拍人物全程高度緊繃著在胡同里走來走去斷案,一來必然對劇本信息量的要求更高,二來也未必適合春節檔的合家歡氣氛。

不過適得其反的一點是,其中很多喜劇演員的表演,個人痕跡太強,觀眾沒法好好代入。和別的演員不同,喜劇演員一旦在觀眾心目中留下既定印象,就很容易讓觀眾在看他正兒八經演戲的時候注意力分散。

而和《三槍拍案驚奇》不同,張藝謀這次明顯沒想做一個以荒誕喜劇為底色的懸疑片,而是希望喜劇與懸疑達到微妙平衡,並且還得在最後把情緒推上去,讓全軍復誦《滿江紅》的悲壯感最完美地呈現出來。

這就導致了在很多場要求反轉的關鍵戲份中,演員的表演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彆扭得很,導致懸念性被大大削弱。

比如潘斌龍挾持人質的那一場戲,幾個人之間鬥嘴的情節幾乎沖淡了應有的劍拔弩張感,孫均那一箭射出去後,潘斌龍的「趁亂自殺」也就變得不那麼出乎意料。

當然,這種表演思路也不是沒有貢獻好的東西來。

沈騰幾刀刺死劉喜之後,假裝撒嬌似的那場哭戲就非常妙。在這之前,幾乎找不到國產懸疑片或諜戰片里,能出現類似的情緒處理。

沈騰帶著撒嬌的語氣仰天痛哭,帶出了這個小人物最真實的「歷史在場感」。同時,在劇作層面上,這一幕戲也是難得的將喜劇成功化用,成了懸疑元素之一。

通過這麼一種極具喜劇意味的表演,沈騰其實是把張大這個小人物的「特權」演了出來:他總被大人物們當做小丑,卻恰恰能借著小丑這層皮肆無忌憚地把很多藏在心裡的情緒合情合理地釋放出來。

能夠在這麼危險的環境里為自己的好友痛哭一場,都得益於這層小丑的身份。

當孫均這樣的軍官看到張大的痛哭時,只會覺得這個小人物窩囊、慫、搞笑,絲毫不會察覺到他潛藏著的巨大悲痛和崩潰,這既是張大、劉喜等螻蟻的幸運,也是他們的悲哀。

與之相應的表演,則是雷佳音對秦檜的詮釋。他幾乎沒按照大部分人想像中那種奸臣應有的老奸巨猾感來演,這個人物雖然貴為宰相,但卻總是一副氣若遊絲、驚慌失措、膽小市儈的形象。

要不是看到最後一幕秦檜利用「影子」傀儡代替自己的那場戲,我幾乎要質疑雷佳音這麼詮釋秦檜是不是一種失敗了。

倘若說張藝謀前作《影》中鄧超飾演的影子主僕之間的關係是傀儡替主受恩享福、最終取代主人成為真身的話。那麼這部戲裡,秦檜利用傀儡的目的,則是希望後者為自己背鍋。

秦檜被逼無奈,不得不讓傀儡代替自己去背《滿江紅》,這是他算計得到的地方。但假秦檜突然真性情,把死敵岳飛的遺作背得如此情緒飽滿、鼓舞三軍,卻是真秦檜沒料到的一步。

本來讓傀儡替自己背鍋是無奈之舉,但傀儡的臨場超常發揮,其實反倒在一定程度上讓士兵誤以為秦檜要為殺害岳飛一事作出深刻懺悔,痛改前非。

如此一來,難得正義熱血一回的傀儡反倒成了真秦檜的幫凶,無形之中幫他淡化了一部分罪名。

假作真時真亦假,打破觀眾對秦檜這一人物的既定認知,讓他變得撲朔迷離、複雜神秘起來,恐怕才是張藝謀的真正用意。

從頭到尾,觀眾都沒有確鑿無疑地見過那份通敵之信,沒人能再得知歷史的真相是什麼。

誰又能佐證,張大默寫在牆上的內容,當真在信里出現過呢。

那封信,完全可以真的如同張譯所說,是白紙一張。

有時候,打敗秦檜,未必需要一份鐵證如山的信,只需要一份莫須有的信就行了。

畢竟,曾經的秦檜,也是以同樣的辦法殺死了岳飛。

所謂莫須有,不過是一把又一把從暗處刺出的刀。歷史真真假假,或許真實的秦檜,也有可能就是個病弱不堪的「飲茶作詩之文人」。

畢竟,和秦檜自己培養的影子傀儡一樣,真秦檜,也只是宋高宗的一個傀儡。

把傀儡殺死,讓正主秦檜背一世罵名,是孫均、張大等人能達到的正義。但另一層面上,讓傀儡秦檜活著,卻也是對宋高宗最有利的局面。

就像宋高宗賜給秦檜的那隻黑色鴿子一樣,眾人只會嫌棄那被塗污的鳥,卻終究會忘記塗鳥的人。

讓秦檜背一個千古罵名,對宋高宗來說,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結局,是小人物和大人物們都能滿足的結局。

影片拍出來的結局是軍隊重振士氣,張大等人得償所願,正確的記憶與歷史得到延續與傳揚。

但影片沒拍出來的結局是,那個真正該懺悔、該付出代價的宋高宗,最終依舊沒有付出代價。

此後的歷史,只知奸臣害良將,不把功過問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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