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勸退戀愛腦,新型厭女的遮羞布

2023-07-02     第十放映室

原標題:《消失的她》:勸退戀愛腦,新型厭女的遮羞布

作為一部 普法教育片,《消失的她》堪稱優秀。它不僅具有普世的教育意義,還擁有豐富的劇情和精湛的表演,藝術價值遠超同類普法片。

能夠駕馭不同的電影類型,既照顧到普羅大眾的娛樂需求,又不忘弘揚社會主義價值觀,還關照到了女性群體的婚戀困境,誰看了不稱讚一句,陳思誠才是新時代最需要的青年導演呢?

說到本片的教育意義,幾乎能夠覆蓋各類群體。

鳳凰男賭博必定斷子絕孫,傻白甜下嫁等於慢性自殺。

性別和階級,兩樣都占。口碑和票房,兩樣都要。

陳思誠最懂什麼叫贏家通吃。

不過從各平台的反饋來看,主要的受教育群體還是以女性為主。

根據受本片教育的程度劃分,出電影院痛罵男友渣男的是小學生;和男友討論劇情發現他是直男癌立刻分手的是中學生;回家翻老公手機發現共同財產被轉移的是大學生;看完後感謝自己多年前封心鎖愛割掉戀愛腦的是本碩連讀直升博士。

@海報新聞

放眼望去,沒見幾個男人勸男同胞戒賭,卻見女生忙著勸姐妹不要戀愛腦。

眼見這種趨勢逐漸擴散,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這就好像白展堂寫了一本《緝盜指南》送給展紅綾,看著是教人捉賊,但暗裡又有點炫耀自己反偵察能力的意思。

尤其是該片背後站著一個「監製」陳思誠,加深了這種「賊喊捉賊」的不適:

明明是替女性痛罵渣男的主題,為什麼輿論場上被苛責的人依舊是女性?

為了不冤枉陳導,咱們這回老老實實從電影文本出發,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01

無法自主的女人&被迫害焦慮的男人

無法自主的女人,和男性的被迫害焦慮

陳思誠一直宣稱自己特別尊重女性。

關於這點其實我不懷疑,在他的思維里,自己的確是做到了尊重女性的極致了。

多年前的《北京愛情故事》里,他下意識地為男人偷情、出軌、不帶套辯解。到了《消失的她》中,他學乖了,把男主設置成一個罪大惡極的反派,讓倪妮在影片最後痛斥渣男,狠狠替女觀眾出了一口惡氣。

陳思誠比好兄弟大鵬走得更遠也更討巧。大鵬的新片《保你平安》還執著於拍一個老直男「救風塵」的故事, 陳思誠直接放棄自我辯解,甚至連他本人都可以是觀眾的出氣筒。

網傳的一個路演短視頻里,朱一龍被觀眾問道演渣男的時候有沒有參考陳思誠,朱一龍回答「對」,陳思誠在一旁賠笑,位置可以說擺得很正了。

再看本片,對女性角色極盡溢美之詞。

李木子天真善良,熱愛藝術。閨蜜沈曼聰明勇敢仗義,是正義之神。兩個女孩惺惺相惜,girl helps girl。整部電影乍一看上去女性友好度極高,比市面上大部分直男導演的商業片都要更討女性觀眾的歡心。

但是當概念落實到具體的情節,女性角色更像是男導演基於自己的性癖臆想出的結果。

與邏輯鏈完整的男主角何非相比,殺妻案中的李木子只是一個道德標本,一串愛情符號,是男主角人生中的一塊拼圖。

男主接近李木子的手段十分拙劣,先是無意間英雄救美,後來假裝有共同語言,再後來噓寒問暖,每天不斷給女生髮消息,最後製造一場車禍,喚起女主角父母因車禍雙亡的PTSD,最終委身於他。

整個過程中,李木子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主動性,好像導演默認男主的每一步攻勢都精準踩重李木子的痛點,讓她無法拒絕、欲罷不能。

實際上每一次進攻都根本經不起推敲。

男主受教育程度低,也沒有看出他具有什麼藝術天分,僅憑一句對梵谷的評價——「一個成功的失敗者」,就能讓學習藝術多年的女主角另眼相看。這得是多看不起李木子才能想出的橋段?

後續的噓寒問暖也看不出任何針對性,一般正常女生遇到這種情況都只會覺得自己被騷擾了。

但凡了解過4年前的泰國殺妻騙保案,都會知道兇手在追求受害者期間展現出了高情商和非常迷惑人的口頭表達能力。

受害者也並不像李木子那樣不諳世事。相反,受害者年紀輕輕就去異國闖蕩,事業有成。越是在外面單打獨鬥的女人,內心越渴望有個男人給肩膀靠一靠。兇手鑽的正是這個空子。他接近受害者的條件非常苛刻,首先都在異國打拚,其次是南京老鄉,受害者濃厚的鄉愁和對穩定生活的嚮往,是他施展一系列情感攻勢的先決條件。

反觀李木子,擁有美貌和財富,心地猶如天使一般,這種女生不可能缺少朋友的關懷,也少不了傾慕者。就男主那點小伎倆,現實生活中想跟李木子吃頓飯都得排到非洲去。

鳳凰男想要騙這種白富美的婚,主打一個想屁吃。

顯然陳思誠也知道不太可能,於是想盡辦法抽空李木子的社會關係,硬是把一個人美心善還有錢的姑娘設置成社會邊緣人物,除了父母和一個閨蜜之外與世隔絕,前後人物邏輯完全割裂。

劇情發展到後期,李木子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離婚的?為什麼丈夫哄了兩句話她又欣然赴約?她在瀕死前在想些什麼?

這些陳思誠不關心。

他只要那具美麗的屍體來印證他心中偉大愛情的存在,來為一個鳳凰男不甘心的一生寫下腳註。

再來看看本片另一個極具爭議的女配角,文詠珊飾演的蛇蠍美人「假李木子」。

關於這個角色的差評,基本都集中在表演油膩浮誇、人設迎合刻板印象上。

看了花絮,忍不住心疼文詠珊一秒鐘。她應該也不想這麼演,怎奈陳思誠執意讓她往死里做作,血必須從頭頂流向眉心,每一個咬字都恨不得活吞了朱一龍,陳思誠這才肯罷休。

很明顯,這個角色不僅僅是迎合刻板印象的問題。

文詠珊搖晃著紅酒杯,嘴唇上染著鮮血,扎眼的紅裙、假扮的無辜,滲人的微笑,無一不在把強女性特徵與邪惡的聯想相勾連。

導演一邊放大文詠珊的嫵媚,一邊用大特寫烘托朱一龍受到威脅後極度緊張的精神狀態。這種由女性特徵而帶來的威脅和壓迫感,通過朱一龍的主觀視角,最終傳遞給了觀眾席上的每一個人。

這種壓迫感在兩人的沙灘晚餐戲中達到了高潮。文詠珊以一百分的矯揉造作跌到在地,接著指控男主施暴,成功完成了對男性的構陷。在這場戲中,男主的被迫害焦慮也飆至頂峰。

我很難不懷疑陳思誠構思這場戲的初衷。在性別矛盾一觸即發的當下,放大一個女性角色的性感和柔弱,讓它們變成陷害男性的武器,這究竟是不是在暗暗迎合某些受眾的爽點呢?

當然,這只是我聯繫現實後衍生出的感覺,並不絕對。

實際上,戴錦華在解析《消失的愛人》時提到,她第一次看完电影後,感受到的是美國社會男權文化對女性力量崛起的恐懼。

但她在多次觀看影片後改變了這一看法,她認為該片也在一定程度上對美國傳統家庭觀的質詢。

但《消失的她》之所以能呈現出豐富多面的內涵,與它較為平衡、甚至更偏向女主的敘事結構不無關係。

換句話說,一個鳳凰男的委屈,不過是男權社會中無法避免的雄競帶來的陳詞濫調。

陳思誠只是新瓶裝舊酒,他用了一百分鐘的篇幅從男性視角講述鳳凰男的墮落,重申男性的委屈,而僅僅用了二十分鐘來呈現這個故事中的女性聲音(更不用說這些女性友誼的戲碼又是如此虛假)。

但令人無奈的是從市場反饋來看,這種投機倒把、吃性別紅利的做法,的確有奇效。

02

美化「浪漫愛」&男性中心視角

吃性別紅利也就罷了。

但最讓人不適的是影片結尾竟然還擁抱了傳統的婚姻觀,用所謂的「純愛」轉移觀眾的注意力,讓人們忘掉女性在婚姻中被剝削的事實。

電影最後的落點依舊是從男主角出發的。

最後的彩蛋是男主角和被他殺了的妻子快樂地走在陽光沙灘之下。

哪怕前面偽裝得再好,陳思誠的狐狸尾巴還是藏不住。只有從男主角的視角出發,才會幻想自己的人生如果在某個節點拐了彎,就會一片光明。

先說一點,一個自私到極點的殺人犯有這種想法的確很正常,呈現這個幻想也無可厚非。但是呈現這種幻想的方式,暗示了導演對這個人物的真實態度。

如果一個導演真心想要批駁男主角的無恥,那麼,他一定會忍不住戳穿這種幻想的虛偽之處。

首先,這個幻想中的愛情根本不存在。男主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妻子,她只不過是男主實現財富自由的跳板。

其次,能夠對枕邊人下手的人,就算不賭博、不殺妻,沒有出現任何極端情況,他的婚姻也不可能幸福。準確的說,這種人一旦進入婚姻,對妻子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

真實案例詳見泰國殺妻案中丈夫的原生家庭。「我媽從來沒有說拒絕過,一直養我爸一輩子,這個就是正確的愛情。」

雖然這種自述有詭辯的意味,但不可否認,這個男人正是受到這種以剝削母親為基礎的婚姻的「薰陶」,產生了畸形的三觀,最終導致他理所當然地吸妻子的血。妻子一旦有所抗拒,他便把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角色,心生歹念。

但是反觀陳思誠對結尾和彩蛋的處理。在煽情音樂和唯美畫面的烘托下,男主對妻子的謀殺被美化成一場悽美的愛情悲劇。

男主角的無恥以及他營造出的「愛情神話」之虛偽,不但沒有被拆穿,反而得到了高度抒情化的認可。

陳思誠在採訪中說,本片的主旨之一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也就是說,他認為男主的罪行重點在於「一念」,帶有偶然性質,如果他能夠在每一個念頭閃現時選擇了向善,他就會有完美的結局,全然不顧這場人倫悲劇遠遠不是善惡一念間那麼簡單。

他之所以能夠捕獵懷有傳統婚戀觀的天真女性,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在傳統教育下長大的女性普遍對「浪漫愛」有很高的渴望,同時,她們也被教育在婚戀中保持很高的道德水準。

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中提出的「性的雙重標準」可以解釋這種現象。以夫妻為中心的近代家庭制度中,「面向男人的性道德和面向女人的性道德不一樣」。

在道德高地上被架得越高的一方,越傾向於自我約束。而那個把別人架上道德高地的另一方,也就愈發膽大妄為。

這就是男女雙方在傳統婚姻中的處境。

真實案件中的女主角在發現丈夫賭博欠債不務正業後,還一次次給他改過的機會,就是覺得既然結婚了儘量不離婚,能改一點是一點。她的寬容和退讓,換來的都是丈夫逐漸膨脹的恨意。

再來看《消失的她》是怎麼做的?

不斷強調李木子的天真、善良、寬容、大方,不遺餘力地把她架上道德高地。

陳思誠不僅沒有反省過這種所謂的婚戀道德對女性自主權的傷害,他還要李木子在最後關頭做這種不公平的道德的「殉葬者」。

他要李木子親自取下氧氣罩,放棄最後一點求生的希望,慷慨赴死,甚至連個眉頭都不能皺。

我都能想像陳思誠在設計這個鏡頭時內心的聲音。

她不能猙獰,她不能憤怒,她要永遠美下去,她是這個墮落的時代偉大愛情的守護者,只有偉大的善良的純潔的女人可以守著愛情的貞節牌坊。我們男人不行,我們男人自私醜陋到只能做滿足自己私慾的事情。

李木子被剝奪了求生的權利,被剝奪了恐懼、憤恨、絕望、癲狂等一系列真實人類在溺水時的一切真實反應,只留下一張美麗平靜的面孔,猶如一隻被釘死在玻璃框里的蝴蝶標本,向觀眾昭示著男性導演對女性至高無上的崇敬之情。

但真實情況是,在泰國被推下懸崖的孕婦求生慾望極其強烈。她當時因全身骨折完全不能動,等待救援的過程中,她不斷預測各種可能的情況以求生機。得救之後,她還經歷了漫長痛苦的復建。四年過去,她才逐漸恢復一個健全人的體格。

你猜她還會幻想如果一切重來和這個男人歲月靜好嗎?

你猜她的閨蜜會跟這個殺人犯說,你殺了最愛你的人嗎?

如果我是倪妮,我不會給男主看B超單,只會啐他一口,去你大爺的愛,就你也配。

但是沒有人比陳思誠更懂屌絲心理了。哪有什麼比得上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為自己懷孕更爽的呢?哪有什麼比得上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又不自知更虐的呢?一切情緒渲染都是圍繞男主的爽點和痛點來設計出來的。

於是朱一龍大徹大悟、撕心裂肺,人物弧光至此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以陳思誠的聰明才智,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故事有更具人文關懷的講法,但他顯然是為男主在手術台上那一通屌絲的控訴包的這一盤餃子。

他想表達的核心從來都沒變過:

控訴這個世界對沒權沒勢的底層男性太不公平。

實際上,影片對女性形象沒有任何深入的刻畫。

在男性視角下,李木子是非理性的、沒有判斷能力和自主能力的符號。她溫順得像一個假人,愚蠢得像一尊雕塑。觀眾很難像理解男主那樣理解她的心路歷程,於是就只能給她貼上「戀愛腦」的標籤。

這個標籤背後暗藏著某種指責,他們將一個女性被傳統性別觀馴化後的糟糕後果全部推在了女性個體身上,指責她們愚蠢,主動放棄自主權。

而指責大結構中的弱勢一方不夠獨立自主,就是在為系統性的罪惡和具體的加害者免責。

男性應負起的責任在輿論中再次隱身。

傳統婚姻對兩性的雙重標準和以生育為核心的觀念,在李木子的從容赴死和男主的痛哭流涕中再次得以確立。

人們從一個講述殺妻案的電影中得到的最終結論是對女性進行新一輪的規訓。

太荒謬了,實在太荒謬了。

這就是一種新型的厭女形態。

從前的厭女思維把女人分為兩個集團:

聖女-蕩婦、妻子/母親-娼妓、結婚對象-玩弄對象……

如今的厭女又多了一種二分法:

戀愛腦的,和人間清醒的。

這種二分法打著替女生罵渣男的旗號,又一次讓女性將矛頭對準自己的隊伍,引導著她們彼此攻擊。

讓我們最後再溫習一遍《厭女》:

「『分而治之』是支配統治的鐵定法則。支配者總是將支配對象分離隔斷,讓他們互相對立,絕不允許他們之間產生連帶感。」

將李木子符號化,讓觀眾無法共情這個女人,無法理解她所有的自主選擇,從而讓她在女性觀眾眼裡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他者」,一個不可理喻的反面教材。

這就是陳思誠想要的。

很可惜,他的目的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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