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萬里;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表妹打來電話,說是老家村西頭的河要擴修,沿河兩岸的不少村莊都要搬遷。
表妹說得相當平靜,但我仍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一絲傷感。此誠不假,想想曾經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一朝消失殆盡,任誰能一笑而過呢?
掛了電話,我的心也變得沉重起來。初春午後的陽光雖好,可我依然感覺到一絲寒意。
表妹是小姨的女兒,初來我家時乖巧嫻靜,但日子久了,在我的帶動下也變得如男孩子一般活潑好動了。那時我家門口有一處自挖的小池,因與河相距不遠,故從未乾涸過。
母親不知從何處得到幾顆菱角種子投於其中,不過兩年光景,竟蓬蓬勃勃地長滿了小池。菱角於夏日開白色的小花,花盡則菱角生。偶爾會有紅色的蜻蜓落於其上,我們稱之為「紅辣椒」。
初時,我們捕蜻蜓摘菱角,表妹只是站在池畔看那些白色的小花出神,我想她可能是想念小姨了。可後來,她竟也敢跳入池中摘起菱角來。
我家所在的村莊叫楊小莊,全村不過二十來戶,大多姓楊。當然,也少不了幾家是外姓的,不過是些入贅來的外戚。夏家便是這般。
按輩分來排,夏家的老太太應該算是我的姑奶奶了。母親,每每見到她,總會親熱地喊聲姑姑。但那老太太對我們全無半點疼愛之心,只要見到總是冷臉瞅著我們,讓人骨子裡生出些許寒意來。
當然,她是有理由討厭我們的。她家院子裡,種著許多棵梨樹桃樹。春天,站在院外往裡看,只看到擠擠簇簇的滿院花。
到了夏天,果子熟透了,我們一幫毛頭小子總愛翻牆而入,趁其不備痛快地採摘一回。偷別人家的果子,這自然算不得什麼光彩事情。但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卻是樂在其中。為此,我沒少挨母親的打。
沒辦法,人小嘛,記吃不記打,挨了好多次總改不了。很多年後的某一天,與表妹閒聊時,說起當時的情形,表妹仍是一臉懷念地說:
「大中午去偷梨,只記得陽光白花花的,心裡也慌慌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被我帶著去做了。」
源自今日頭條正版圖庫,圖文無關
但這終於惹惱了夏家的老太太。她找到母親,聲色俱厲地數落著我們的不是。母親一面陪著不是,一面朝我的小屁股蛋子上狠狠扇了兩下,又象徵性地在表妹的小臉蛋上捏了捏。
夏家老太太似有不滿,顫顫著一對小腳兒離去了。迎面碰著了同村的人,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地數落著什麼。農村婦人嘛,多是如此。
我在很多年後也曾偶然想起過她,彼時我已長大成人,竟忽然覺出其幾分不易來。她自年輕時嫁了個男人,不想男人過早死了,她又沒有孩子,婆家人不容她,無奈只得轉回娘家來。
後來又招了個姓夏的男人。男人是個結巴,加之是外姓人,誰都敢欺負他。若夏家老太太再不厲害些,日子也實在是沒法過的。農村裡過日子就是這般,若一個家沒有個能拿事的,真是不行。
小莊後面有一條大路,往東走,約七八里地,就是集鎮。鎮子很大,早些年逢集的日子,方圓數十公里的商販都愛往那裡趕。
集上人多得像廟會,若有那帶著小孩趕集的,必走兩步叮囑一聲後面的孩子:一定要跟緊了,若丟了,到哪裡去尋呢?鎮子的繁華可見一斑。
源自今日頭條正版圖庫,圖文無關
但近年來,明顯衰落了。與表妹聊起當時的盛況,不禁嘆息:人都去哪了呢!不知道。我單是記得,小時候,人們出了村上了路,就會往東朝著集鎮的方向走。
而近年來,則多是沿路往西走。往西不過二里地,就到了楚河邊,沿河的公路往南走上十來里,再折向西,就可以到市裡去。這一東一西的走向,景況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很小的時候,城市我和表妹的心中,只是個概念,我們單知道那是個極大的地方。有多大?大約比天小一點也就是了。
城市對那時的我們而言,是一個美麗而遙遠的夢。我們羨慕它,但從未想過去那裡。我們有自己的鄉村就好了。
可是現在,村莊也將不再了。
電話里,表妹說,她以前每次去我家,都是從村前的小路走,小路很熟,村後的大路就完全不知道通向哪了。
她還說,有好幾次做夢,自己一個人從她家往我家走,看到漫無邊際的麥田,還有各種野花,鋪天蓋地的,好美啊!我說我知道,鄉村的田野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又問我: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在你家相聚時你削梨給我吃嗎?那年你正好高考,快二十年了吧?
我高考是零四年的事,離二十年的期限還早著呢。記憶會騙人,很多記憶深刻的東西,不是讓人感覺就在昨天,就是讓人感覺已過千年。
但它們總是鮮活的,在今天這樣一個人心浮躁的世界裡,它們讓我相信,還有美的存在。就像此刻,這些氤氳的往事,讓我恍惚又回到了那些美好的舊時光。
它們,是我們走過的印跡,是我們活過的見證。
最後我對表妹說:搬遷就搬遷吧,對於我們這樣的漂泊者而言,故鄉始終是一個夢。只要心裡記掛著,它就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