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抑鬱到自殺,韓國女性怎麼了

2019-12-13     真知社

關於一個多月前自殺的韓國女藝人崔雪莉,幾天前自殺的韓國女藝人具荷拉,官方給出的解釋都是一樣的——抑鬱症。

這麼說倒也沒有錯,但是,並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抑鬱。

舞台上的崔雪莉

去世前具荷拉事業上人氣下滑,壓力山大,長期受到網絡暴力;生活上又被前男友家暴,對方還拍下親密視頻威脅她,具荷拉被拍到在電梯里給前男友下跪求放過。

對於具荷拉來說,渣男手上的視頻確實足以給她的事業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這是一個事實。


在鏡頭前痛哭的具荷拉


但是在一個邏輯正常的社會,求放過的人本該是那個家暴、拍攝淫穢視頻並敲詐勒索的渣男。

同樣是90後,美國女演員詹妮弗·勞倫斯也遇到過裸照泄露的事,事發之後她照樣和大導演合作,照常認真拍戲,照常上《名利場》那種高級別的雜誌,大方接受採訪,聲明「那不是醜聞,而是性犯罪」,並要求追究傳播這些照片的人的法律責任。


「大表姐「詹妮弗·勞倫斯


而韓國不是什麼邏輯正常的現代國家。

韓國社會在精神上,文化上還處於前現代,是一個資本主義財閥政治和儒家傳統封建禮教共生共存、合作無間的畸形社會。

這樣一個前現代男權社會,只會去「讚美」韓劇中虛構出來的那些清純貞潔且順從的女人,流水線量產的女團愛豆。這個社會容不下親密視頻被曝光的具荷拉,也容不下追求身體自由,有獨立思想的崔雪莉。

相對來說,崔雪莉自殺的原因比較撲朔迷離。有一種流行的省事說法是,她死於所謂「網絡暴力」。

我並不認為「網絡暴力」與崔雪莉自殺無關,但是她生前遭到了嚴重的網絡暴力也是不爭的事實。針對雪莉的網絡暴力原因經常是這麼一點芝麻大的小事——她ins上面發了沒穿bra的「凸點」照片和視頻。不僅在韓國被罵,在中文網絡上關於崔雪莉,占主流的信息也是「崔雪莉放飛自我」之類的負面評論。


崔雪莉放飛自我遭受網絡暴力


雪莉曾經公開正面回應因為不穿bra而引來的非議。她的邏輯也很清晰:戴不戴bra應該是個人的自由。對於因此引來的謾罵聲她原本可以逃避但是她選擇不逃避,因為她認為這(不戴bra)本來就沒什麼不對。

雪莉是在乎公平正義的,她不會因為自己熬出頭了(或者說基本熬出頭了)就轉而去維護不公正的體制,所以她會特別清醒和痛苦。

雪莉也曾試圖對一個鬧騰得特別凶的誹謗者追究法律責任,發現然後那個鍵盤俠跟她同歲,還是一個名牌大學的學生。被追蹤到之後那個鍵盤俠立刻認慫,說自己其實是因為壓力大就發泄到崔雪莉身上 。而雪莉還在為對方考慮,想著如果留下案底,他以後找工作都會有困難。於是就沒有再追究,只是警告說,如果有下次就不會再原諒了。


甚至引起大陸網名討論

雪莉只活了不到26歲,但她的短暫存在是何其獨特和珍貴。她會去追求身體自由而且並不感到抱歉,她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清晰的邏輯,不接受男權傳統的精神控制,不肯乖乖被物化,拒絕做一個被動接受男性慾望的對象,她主動逃離造星流水線,拒絕做一個完美人偶。

而宅男們對雪莉的仇恨,也正是源自這裡。對於很大一部分韓國男性來說,女性只是慾望的對象。他們無法接受這些奴隸和玩偶有獨立的自我意識,否則他們的主體性就無處安放,他們的安全感就搖搖欲墜。

對於現代社會普遍重視的自由平等人權,韓國社會不以為然,陽奉陰違就已經算客氣的了。倒是對等級尊卑、人身依附等前現代的惡臭傳統習以為常,甚至不無自得。

在這樣的現實下,不但崔雪莉和具荷拉抑鬱了,近期上映的韓國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里的女主角也抑鬱了。電影講述了韓國一個普通女性的前半生:作為女孩從小就要幫媽媽做家務,而弟弟什麼都不用做,卻可以優先吃最好的食物,擁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如果女孩吃了弟弟的奶粉會受到奶奶的懲罰(因為奶奶認為她僭越了身份,並不是因為弟弟真的就差那一口吃的);學生時代被跟蹤被騷擾,父親卻責罵她「為什麼要和陌生人說話,為什麼裙子那麼短?」


《82年生的金智英》

大學畢業只後發現留給女性的工作機會很少,在金智英畢業的2005年,韓國百大企業中,女性錄取率僅占29.6%。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也日常受到同事和客戶的性騷擾,被安排在邊緣崗位;即使努力工作從不敢休假也頂多做到主管的位置,往後無論怎樣都得不到晉升;結婚後被指望包攬一切家務,懷孕後就作為收入較低的一方辭職回家,從此失去自我,極度疲倦地圍著家庭和孩子打轉……


在韓國女性裡面,金智英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她一直在首爾這樣的大城市生活,讀的是梨花女子大學這樣的名校,嫁的人也算「溫柔體貼」,偶爾還願意「幫」她做點家務。最終她卻還是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從一開始就沒有出口的迷宮中,陷入絕望。

韓國人對這部電影的評價兩極分化:女性感同身受,在電影評分網站(Naver Movie)給它打出高分,男性則破口大罵,瘋狂刷低分,在電影還未上映,就已經有近萬人對該電影點了討厭,還對電影全部主創以及所有對該電影表示支持的人進行威脅和辱罵……

《82年生的金智英》原著小說遇到的情況也與此類似。女團Red Velvet的隊長Irene、Apink成員娜恩以及少女時代成員秀英等人僅僅提到自己曾讀過這本書就被男性瘋狂謾罵,還有人因此把她們的照片剪碎或燒毀然後上傳到網絡。


韓國網民的抵制


關於《82年生的金智英》,在來自韓國男性的指責中,最頻繁出現的是「被害妄想」和「挑動男女對立」。前一部分人是睜眼說瞎話,堅決不承認事實;後面一部分人的意思是:把女性受到系統性壓迫這個事實說出來就是「挑動男女對立」,女性就是應該要乖乖接受壓迫才有利於社會和諧。

還有韓國男性憤然寫下一篇《90年生的金志勛》,曆數了韓國男性的不容易:比如聚餐時要為女性擋酒、結婚時要負擔婚禮和婚房費用、要服兵役等。

誠然普通韓國男性也有他們的不容易,但這並不能證明韓國女性承受的壓迫不存在,也不能證明韓國女性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是正常合理的。

只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同一個問題:在精神上、文化上,韓國還處於前現代。除了處於金字塔尖的極少數人,每個人都被扭曲被壓迫著,而他們還往往會自發去維護這個壓迫著自己的體制,去規訓和壓迫其他人

傳統文化容忍乃至鼓勵上級對下級進行控制甚至霸凌的情況下,連普通白領都日常受到性騷擾,在相對封閉,競爭格外激烈,且工作時間和日常生活無法明確劃分的娛樂圈和體育界情況更加糟糕。

現在也才22歲的速滑名將沈錫希(Shim Suk-hee)在得到冠軍之後才敢說出,她從17歲開始長期受到教練性侵,持續了四年之久,並指認該教練還性侵了其他三名運動員。除此之外,被教練毆打也是家常便飯。


近期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特別調查組在5274所中小學校中調查了6萬多名學生運動員之後,發布的調查報告顯示:多達2萬名學生選手經歷過各種類暴力,其中有8440人經歷過肢體暴力,2212人遭遇了性暴力,經歷過性暴力的運動員中竟包含438名小學生。

2013年,韓國導演崔承浩根據「張紫妍事件」改編了電影《玩物》。在電影結尾顯示了一項調查數據:有45.3%的韓國女藝人中曾被要求陪酒,62.8%曾被要求進行性接待。


電影截圖


《玩物》的原型張紫妍中2009年自殺,她在遺書中控訴經紀公司的老闆金承勛強迫她為財閥政要提供性招待。如果不從,就會被金承勛毆打,有時會連續毆打幾個小時。有時她被迫一次陪睡4個男客,還被要求吃下各種興奮劑與毒品,以滿足客人的特殊癖好;曾被安排同時陪睡樂天集團董事長86歲的辛格浩和其子56歲的辛東彬,並被父子二人用酒瓶性虐待。平均每天要陪4次客人,活得還不如一個妓女。為了方便客人不用戴套,在臨死前幾天,她還被公司安排去做了結紮手術。去世的當天,2009年3月7日中午還被拉去陪酒,到了下午四點半,她回到家中上吊自殺。

張紫妍在遺書中記錄下了她陪睡過的30多名韓國重要政經界人士的名字,最終這個名單中的人沒有一個受到懲罰,就連「性招待」這件事也被認定證據不足。只有金承勛因直接毆打張紫妍被判賠償7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4萬多。

……

以上,是在一個現代國家難以想像的系統化的壓迫和合法化的暴行。

韓國女性是這個前現代社會的奴隸。

從當下的職場文化到傳統家庭倫理,甚至網絡空間和流行文化中,韓國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可以說是全方位無死角的。

韓國的性別工資差距是所有已開發國家中最大的,在職女性的平均收入只有男性的百分之六十幾。韓國女性高管的比例在經合組織里長期墊底,本來就為數不多女高管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財閥家的二世祖。

雖然在職場也是二等公民,但顯然女性在家庭的的境遇比在職場還更糟糕。家務被視為天然是女性的責任,保守的農村地區,婆婆們看到兒子「幫」兒媳做一點家務就會非常生氣。

家暴是如此普遍,從三星集團的「公主」李富真到知名女明星崔真實,具荷拉,都是家暴受害者。還有一位76年生的韓國女演員李敏英在孕期被丈夫家暴並切斷一根手指。還有社會新聞說外國女性因拒絕陌生韓國男子搭訕而被當街暴打。由於本國男性對本國女性的施暴已經管不過來了(也懶得管),就簡單遮一下丑:政府規定有家暴前科的男性不准娶外國女性,免得國際影響不好。


李敏英在孕期被丈夫家暴


雖然努力在遮掩,一不小心還是會露出本性。2019年9月,韓國政府舉行的部長級人事聽證會上,一名男議員竟公然指責55歲的女性候選人趙勝玉未婚未育,是「沒為國家做貢獻」。這樣的說法本身倒也常見,但是通常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底層男性在非正式場合說的,一個國會議員在部長級會議上說這樣的話,實在令人無語。

越來越多的韓國女性拒絕結婚和生育,2018年韓國生育率又創下新低,平均下來,每個韓國女性生育不到一個孩子。

韓國男性確實在擔心,這樣的生育率持續下去,這個民族從世界上消失只是個時間問題。而這是韓國女性用腳投票的結果。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sokaA28BMH2_cNUgqAhW.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