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镜涵的“写意楼阁山水”:“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

2019-11-18     北青艺评
北京画院美术馆为何镜涵先生办了题为“步履寻幽”的个人画展,展出何先生大量山水画及部分人物、花鸟画作品。何先生是北京画院的老画师,虽然没有老同事齐白石、于非暗、王雪涛和画院后辈王明明、李小可、艾轩等广为人知,但他独创的“写意楼阁山水”,为国画表现古建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由此也使他在现代中国画发展中有了特殊意义。

碧霞祠外有洞天 67×136cm 纸本设色 1988

何镜涵,号君望,堂号冷雨书屋,1923年生于北京一个满族知识分子家庭。其父是早期新闻记者,由于敢言一度失业,造成家庭生活困顿。何镜涵早年有一张素描作品,写一家人敝衣枯坐,房舍破败,可知当年生活之艰难。何先生从小随父习画,15岁时即与王雪涛、徐燕孙、黄均等画家交流画艺,并卖画补贴家用。后在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中国建筑工程出版社从事美术工作。1958年进入北京画院工作,2008年去世。

进入展厅,首先看到的并不是何镜涵最为人称道的楼阁山水,而是他在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用传统人物画技法表现新生活的探索。新中国成立初期,美术观念和需求发生变化,使得传统山水、花鸟画失去市场,许多国画家生活困难。能够从事人物画创作的画家,大多进入连环画领域,还有很多画家以画出口贸易书签为生。后来北京等大城市建立画院机构,一定意义上是为解决老画家的生计问题。何镜涵这时期的艺术创作也以连环画为主。他与王雪涛、徐燕孙等创作多部连环画作品,题材涉及《三国演义》《水浒》《大禹治水》等。

春天 50×77cm 纸本设色 1958

1953年,何镜涵开始向蒋兆和学习现代人物画技法,并接触西方绘画。在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两幅白描人物头像,《溥雪斋先生像》《仲翁遗像》,两作技法娴熟,人物造型准确,既不同于明末清初曾鲸、禹之鼎以色渲染出立体感的画法,更区别于改琦、费丹旭的病弱与千人一面,既有蒋兆和画法的影响,又有传统线描的基础。展现何镜涵在技法上的探索。

幼儿园 67×132cm 纸本设色 1962

到1962年绘制《幼儿园》时,何的人物画创作已经成熟。画作写幼儿园阿姨领着一队小朋友前行的场景。画面有20个小朋友、两个幼儿园阿姨,22个人物神情互相呼应关照,没有任何一个人物与其他人物无关。孩子们的神态,阿姨瞻前顾后的本领,无不惟妙惟肖。这样的作品显然不是率意而为,作者一定有丰富的观察,也一定有大量的写生和创作实践来支持作品的完成。在感叹作者巧思和作品带给观者由衷的愉悦之外,更看到何镜涵在技法上的变化。

这幅作品不同于上面两幅小品,更向徐燕孙、吴光宇为代表的京津画派人物画传统回归。小朋友的形象和作品构思都借鉴传统“婴戏图”形式,而与何同在画院工作的吴光宇是“婴戏图”题材专家。可知何在学习现代人物技法之外,也非常注重向传统学习,这幅作品可以算作其“古为今用”理念的集中体现。这一阶段何镜涵人物画创作成果丰硕,除独立完成许多优秀人物画作品外,还参与《民族团结山高水长》《祖国繁荣同心跃进》等主题创作。

人物画(部分)

展览中另一幅有趣的人物画作品,创作于1986年。画面上既有古装仕女持扇、理容、舞蹈,又有儿童嬉戏、观鱼、戴上大头娃娃面具、扮成戏曲丑角。在画面左中部,造型高古的椅子上,还坐着一名白净的僧人。作品纯用水墨画成,图中人物从逻辑上各不相关,又和谐共处。

题款中何镜涵写道,25年不画古装人物画,“手生涩迟钝不如往昔”,如果恢复恢复,“当复旧观,有所前进,届时必可喜也”。又说到这张作品上人物都是信笔涂鸦。这也就明白为什么画上的人物没有太多关联性。看何先生各时期人物画,可以想象,如果他艺术盛期没有把精力放在山水楼阁研究上,而以人物画为主,也一定卓有成绩。当然事实是他选择了更有开创性的艺术道路。

何镜涵最拿手的是写意楼阁山水。传统中国画以界尺为工具,绘制写实性很强的楼台殿阁,又称之为界画。唐宋之际产生了许多善画楼阁的山水画大家,留下许多重要作品,到清代还有袁江、袁耀以此技法闻名。古建研究出身的著名书画鉴定家傅熹年曾说,绘画中楼阁建筑是断定画作年代的重要依据,唐人画的是唐代建筑,宋人画中是宋代建筑的样式,即使后代画家模仿前朝画作,建筑也往往不能准确。从傅熹年的看法中,能想见传统中国画中楼阁建筑的严谨与写实。虽然精致入微,看久了也难免呆板。传统山水画写意一路,还有点景建筑,或是山间茅屋,或是草亭一座,虽然别具意态,又失之于草率。可不可以用写意的技法,表现结构准确的楼阁呢?这就是何镜涵的探索。

颐和园 纸本设色 1984年

何镜涵的探索,并不是传统之外的创造。作于1961年的大画《颐和园》中众多水榭亭台、楼阁殿宇,用传统界画技法写来,结构比例准确,不让古人名作。上世纪70年代以遵义会议旧址为题材的《毛泽东思想代代传》中,遵义会议旧址虽是西式建筑,何镜涵画来,仍然吸收传统楼阁山水技法,准确描摹建筑形态。上世纪80年代,何镜涵又以颐和园为题材创作许多作品。这些作品与60年代所绘颐和园有很大差别。楼台殿阁不追求每一笔笔直精细,看似随手画来又结构准确,采用国画散点透视,又能看到西画的透视方法。这时何镜涵迎来艺术全盛期,《寒山寺》《金顶碧霞宫》等山水建筑辉映的佳作诞生。

寒山寺 96×198cm 纸本设色 1987

何镜涵的创新,也不以写意楼阁山水出现而停止,他还尝试用泼彩技法,呈现更现代的感觉,这在展览中也有一些体现。特别是1988年作的《酬风》,从画面、色彩运用到题款都不同于以往作品。

酬风 70×140cm 纸本设色 1988

楼阁山水这个门类比较窄,可发挥的余地有限。而以我的浅见,何先生大画优于小品,有实景依据强于自造情景,设色好于水墨,而且晚年在一些大印章使用上不够讲究,一定程度上影响画面美感。跳出作品本身,关注何镜涵更应当注意的是,为什么他能够在延续千年的艺术形式上创新而又源流有自。

一般认为何镜涵能够在建筑题材上有所突破,与他在建筑工业出版社的工作经历相关,这段经历使他对建筑的理解掌握比一般画家更为深入。而我觉得,他的突破更深层地与他的艺术修养和人生经历相关。何镜涵的年龄使他不同于北京画院建院之初的老先生,而他的学艺过程又不同于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后辈。他既有传统上的优势,又有创新的热情和动力。何镜涵没有正规艺术院校学习履历,画艺的习得,仍旧是按照传统通过长辈、朋友间提点、切磋。这种非学院的学习方式,除绘画技能外,还强调综合文化艺术修养的锤炼。

孤柳浓加绿 60×95cm 纸本设色 1987

展览中何镜涵作品题诗,大多属于自作,其他题跋文字也隽永耐读。这在老先生们是应有之义,而被当做绘画人才“培养”的后辈画家,这往往是短板。

荒唐墨 50×75 纸本设色 1989

传统艺术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何镜涵,在新中国成立时还不到三十岁。而从他1950年即担任人大代表、治安委员的经历,又能看到他作为新青年的一面。彼时,画家都在努力拥抱新时代,北京画院的老先生也画了许多工厂高炉、水库铁路及丰收的南瓜白菜。紧跟时代的老先生们是真诚的,但多半生醉心传统的实践,为他们打下太深的烙印,并不能让自己新得毫无违和感。但何镜涵正在艺术的上升期,他不必为传统技法所束缚,又不像学院走出的学生被西画的透视、明暗所牵绊。诚如王明明先生在此次展览前言所说:“纵观何镜涵先生的艺术道路,他是沿着传统的方法,广泛继承传统中最优秀的技法之后再自我创新。”套用李可染先生的话,“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懂得真传统,勇于真创新,成就了何镜涵。

文|徐辛酉

图片来源|北京画院美术馆官网

本文刊载于北京青年报2019年11月15日C6版《青综艺》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wNNChW4BMH2_cNUghPA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