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库米先生
库米少时,九岁入学。其时学童极多,校长多拒而迟之。及至三、四年级,学校赁一客车(三四五年级,每年级仅设一班,约五十多人),共游龙河口水库,乃库米人生中的第一次春游,需缴交通费五元。那时父母俱于张家港打工,回家便早早地向奶奶要了这五块钱,揣于兜中。那是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期,平时一星期最多要个一毛、两毛,偶尔还要受顿棍棒之苦,方小有收获。至于五块,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巨款了,彼时一个麻饼一两毛钱,一学期学费也才八十块左右。这次有学校的鸡毛令箭,要来这五块钱,本属不易。于兜中尚未捂热,如何舍得交上去?于是便约了低我一年级的朱春生一起,骑自行车过去,当然对老师就谎称不去了,好将这五块钱贪墨下来。
五元人民币(来源 | 7788旧货商城)
那时是谈不上什么车技的,骑的还不太熟练,好在离出行的日子还有个把星期,于是每天放学回家后,便猛练车技。那是辆大加重,带三角架的那种,乡下的同龄人应记忆犹深。大加重很高,三、四年级的我们是无法端端正正坐在坐垫上骑的,双脚根本够不着脚踏板,比我们高两届的学长们才能坐在坐垫上,不过也是一只脚踩到一半,就将屁股扭到坐垫另一边。好让那一只脚能向下够一点,以便早点接上转过来的脚踏板,唯有如此,方能骑的稳当。
老家的大加重,更广泛的称谓应该是二八大杠
乡下少年倒也自有办法。更矮的我们一只脚踩在自行车左脚踏上,另一只脚穿过三角架踩在另外一个脚踏上。双手把着几乎与头一样高的把手,大虾爬子似的吊在自行车一侧,虽不上不下,倒也能耍的一回帅气。有些爱表现的乡间少年,觉得既然学会了骑车,自是要在女同学面前耍耍酷的,否则何必这么小就劳神费力的学什么捞子自行车?于是便当着女同学的面,双手放起把来,如果能把班级里最好看的女同学逗得噗嗤一声,扭头娇笑,那自是万分得意的了。不过由于吊在自行车一侧的原因,极不平衡,人车分离,摔个狗啃屎,自是常有的事。
当年风一样的骑车少年,甭提有多帅
一周转眼即逝,我们的车技也是突飞猛进,至少不会半路掉链子了。那天早晨,我和春生二人早早的便出发 ,那时候的路还是土路,连去县城的路都是土路 。我们只知道从汤池往姚河方向走能抵达龙河口,至于到了姚河怎么走,那就到了再说了。我们穿过汤池大桥右拐,直插姚河方向。只记得那时离大桥不远的路二旁还有好多水竹 ,葱笼蓊郁,高没头顶,人行其间,那叫一个快活。不久便到了姚河就不认识路了,于是一路走一路问 ,来到方家畈。方家畈是个大庄子,有上千人,聚集在一条大河左侧。 方家畈的大河特别宽广,这让习惯称呼自家门口的那条河为大河的我目瞪口呆,这条河至少是我们门口大河的三四倍宽啊!
家乡的众多大河,溯源而上,每条都很相似
那时方家畈的河埂子都还是河石河沙铺的,极不好走。我们一路吊在自行车上颠颠簸簸的骑到了杜店,姑且称之为骑吧。只见好长好长的一座桥,比汤池大桥要长好多啊!而且,走近一看,这座桥竟然还不是行车的!它——竟然是给水走的,这也太神奇了!多少年后 ,我才知道,这条河叫龙潭河,是家乡的大河的下游;这座桥,其实是一座渡槽。而这条渡河而去的水,在灌溉了百万亩水田之后,注入浩浩淼淼的巢湖,为淠史杭灌溉区的重要水渠——舒庐干渠。当年为了修建这条水渠,我县和庐江县投入数万民夫。据当地老人回忆,当时甚至有不少上海的犯人,也被调来挖渠。当时机械极少,几乎全靠人工。在那瓜代菜的困难年代,不知有多少人甚至为此献出了生命!
我县很常见的渡槽,小时候很惊奇的让水走的桥
一路问人怎么走。我们过了杜店,过了红旗村,又骑了好久,发现有一个拱门一样的石砌建筑横亘前方,马路从其下方而过。因为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们索性停下来,爬上了石拱,发现这也是一个水堰沟,跟渡槽相似,只是小的太多。水特别清,很多一揸长的小河鱼游来游去。时值人间二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时。低首所见,鱼虾潜游;放眼远观,草木葳蕤;一时不知野外竟有如此趣味!
清如许的小水沟
因担心学校的大巴车先到达大坝,到时找不到老师和同学们,我们未敢滞留太久,接着出发。行不久,来到了一个叫牛角冲的地方。但见左手边,目之所及,波光粼粼,无边无际。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的水面,想着书上所说的海洋,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有一片陆地从岸边延伸到水面很远很远,形成了一个半岛,半岛上郁郁葱葱,全是松树。空中、松树上,到处都是那种老家称之为“牛屎沃子”的白色的大鸟,铺天盖地,极为壮观。右手边是一座水电站,那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如此大型的水利设施。好奇之下,下到了站房底部,靠着栏杆,看着从站房底下汩汩冒出的水流,泛着泡沫,形成巨大的水花。不禁头昏目眩,自此对这种幽深的水域便有了种极度的恐惧,于是立马逃到马路上。长大后才知道这里就是全长达一百五多里的舒庐干渠渠首,自龙河口水库和干渠建好后,常年饱受旱涝灾害的舒庐二县的广大地区基本实现旱涝保收,灾害大为减少。
幽深的牛角冲水电站出水口
过了牛角冲,继续向前。那时我们不知道离大坝还有多远,反正一路向前。行不远,道路愈来愈低,离湖也愈来愈近。我们忍不住停下车,来到水边近距离去接触下这一汪清水,不禁掬起水来洗了把脸,然后昂起头来,等微风拂面,感受着那丝丝的凉意。就在此时,大巴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这让我们很兴奋,至少我们走的路是没有错的,可是很快我们便快活不起来了。因为车停了下来,老师发现了我们,担心我们玩水,便下车朝我们喊话。好家伙!那时候我们还是特别怕老师的,哪还敢听明白老师在喊什么啊?生怕被训,撒开腿就跑 。老师哪能追得上我们这两只小兔崽子?跑了一截,追不上只好放弃,回车上去了。我们看车子走了,才停下脚步,也没了继续玩水的心思,立即跑回路上,骑上自行车就追,这时大车已经跑得没影了。
九十年代的客车,那时候能坐一次车,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们骑着骑着,碰到了一条超长的上坡。那时候我们已经骑了三十多里了地了,又急追了大车一阵,正是两腿发软的时候,再也骑不动,就推着车上坡。那是我那个年龄碰到过的最大的一个坡了,简直推车推到崩溃。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突然路边一只麻嘟嘟的鸭子啪啪的拍着翅膀,从眼前消失在路两旁的沙树刺林里了,我从来没看过还有这么能飞的鸭子,趁着这股好奇劲,想看一看,又推车往前走了一截。转一个小湾,哇!尽然就到坡顶了,鸭子是看不到了,但突然间的那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真是帅呆了。于是我们又吊在自行车上,双手不捏色,直呼而下。骑了不久,竟然就到了大坝底下,大巴车就停在那,同学们都已经去大坝上了。
双手不捏色(刹车)的呼啦下去,就是帅
这次我们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于是我们只好怀着不安的心情爬到了大坝顶上,老师竟然一点也没训我们,只是说 :“你们这两个侠子,回去的时候跟大车一起回去。”还不忘加一句“不收你们的钱”。我们本来准备受一顿教训的,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心里面那个美的!后来听同学说,刚才半路上,老师下车喊我们 ,本来是要让我们上车,带上我们的。谁知道我们兔子似的跑得那么快呢?那时龙河口的景,在脑海里已经模糊,但这次出行的过程却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那时你还叫龙河口
后来从初中到高中,又陆续和大宝、朱学春、江林、王留柱多次骑车重游故地,应该都是因第一次的影响。有一次江林跑到水库里游泳,我被吓个半死,一直喊他上来。对于不会水的我来说,那么深的水太恐怖!直到他上岸,我还后怕。还有一次,我和留柱两个一起骑车,在半路上的湖边,发现有一个腰子盆在水边上,我们便把腰子盆推下水,两个不会划船的家伙,摇摇晃晃的来到湖里,离岸边有十几米远了。因为都不会划船,腰子盆的来回晃荡 ,心里很是紧张,这时候留柱扑通一声就跳到水里去了。我的确被吓到了 桨都拿手里,准备随时伸过去,他却冒出水面说他会游泳。好在那里的水刚及胸部,他扶着腰子盆,一边游一边推着回到了岸边。
两个推着腰子盆晃到水中间的少年
还有一次,也是跟江林一起骑车去龙河口。返回时,我们一起去了我一直想去而没有去过的那个牛角冲的半岛,近距离感受那成千上万只牛屎沃子的气势。太震撼了!那时正是沃子下蛋季节,江林最喜欢爬树掏鸟蛋了。于是我们带回来了几十只沃子蛋,我拿了大概八个蛋带回了家,其他的都让江林带回去。我妈把这个蛋煎了煎给我吃。一入口,我的妈呀!这也太腥了,赶快倒掉。后来问江林他怎么处理那些蛋,他说全吃了,所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不是我妈的煎蛋手艺不行,导致了我没能吃上几个沃子蛋。
满树白鹭
慢慢长大后,对家乡的山山水水,总是百看不厌。在家没事时,总喜欢驾上我的二轮敞篷车到处跑,倒是把老家附近跑了个七七八八,这一切应该都是拜少年时的那次率性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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