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版”成六三,文/陈彦熹

2019-10-19     终南文苑

第一次见着他,是在北京火车站。

那是2005年,四川出现一种怪病,当时不知道怎么治,搞得人心惶惶,后来才知道叫什么“人-猪链球菌感染”。那年我刚18岁出头,想出外打拼,便跟随镇上一行人去了北京打工。一下火车满眼都是人,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挤到这儿来了。刚出来的雏第一次见到这大场面便慌了阵脚,那种感觉,就像是人人都在看你,但实则是人人都在忙自己的,哪里来闲心管你一个小屁孩。只好跟着大家低着头走,晃晃悠悠地晃到一个小卖部,拿出荷包里捏捏巴巴的钱,买了包烟坐在门外拆。突然一个人拍了下我的肩膀,转过去抬起头一看,一米八的大个,猴腮脸顶着一个寸头,看起很是瘦弱,风一吹就倒的感觉,他笑着对我说:“兄弟,有火没?借个火。”这便是成六三。火机给他递去,他顺手也给我拿了一根烟,拿到手里一看,牡丹!当时我抽的可还是3块一包的烟,虽忘了什么名字,但价格现在还是记忆犹新。他看到我这副诧异的样子,说道:“没啥,我没什么钱,就想着来北京,想着自己也是大城市的人了,买包好烟撑一撑面子。”“原来是个冲客。”我在心里暗笑。“你来北京干什么?”他问道。“打工呗,不然还能干什么。”“我也是来打工的,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吸了口烟摇了摇头,指了指后面。“跟乡里的人来的?”他焖了一口烟问。 我又点点头。“我不一样,我一个人来的,我觉得我肯定能当上老板,和太多人一起来就赚不到钱了,还可能被坑,你说对吧?”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点头。“反正我就想赚大钱,买辆车回去,再盖个大房子,讨个老婆,把我娘给供好。”我听他说没有搭腔,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借火点个烟,话却说了差不多一箩筐,你不能不有点戒心,不过感觉这哥们还挺有孝心的。“看你没啥话,那就先不和你聊了,我叫成六三,你喊我六子就行了,以后再见着的时候再聊。”他依旧笑嘻嘻的,把烟掐了,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了两步转过来对我招了两下手,就走了。他说了一堆话,我没有一句放在心上的,当时只觉得大城市骗子多,而他像个骗子。

来北京早期的生活是苦闷的,跟着一个叔字辈的做粉刷,从早干到晚,回到歇息的地方已是累得要死,大家要不打扑克,要不就商议着出去泡个澡,每次叫我去,我都不愿去。第一是不想用太多钱。第二当时年纪太小总觉得那种场合并不适合我。刚好附近有个社区图书馆,我就去图书馆看书。因为没有本地学生证和身份证书不外借,我便每天下工早早地去,但到闭馆也读不了多久,算是消磨那段空闲的时光。那个时候喜欢看的是冰心和鲁迅,风格完全不搭的两个人,时而看到社会的黑暗,时而又看到出水芙蓉的少女,对我而言丝毫没有违和感,这也是年轻人可塑性强兼收并蓄没有成见的表现吧。这样过了有小半年,什么都在变化,有几个人呆不下去回乡了,但我还不想回去,虽然大城市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美好,不过新奇感还在,也着实想见见世面历练一下自己。

我读书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基本上每天都去看上一两小时,半年时间已从《小橘灯》《彷徨》看到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个二十出头的图书馆管理员,满脸青春疙瘩,估计也是出来打工的,早已经认熟了我,有了这“人脉”,规矩就消失于无形了,理所当然的我也可以借两本书出来看。有一天晚上读完书准备回去休息,裹挟在一路的车水马龙中踽踽独行,突然我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便细下眼去看,但始终是看不清,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但是那个身影突然说话了,“哎,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一听声音,仔细回想,还是想不起来。“我啊,六子,成六三。”话音刚落,他便走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猴腮脸和寸头,不过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确确实实的,他看起来实则是瘦了不少。“好巧,你怎么也在这?”我没想到真还能遇到成六三,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我在这个茶楼帮工,虽说有时候忙点,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快活。”他脸上略带苦色但依旧笑嘻嘻地说:“找个地方聊会儿?”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自己还没吃晚饭,来北京这么久了也没吃过什么好的,和大家也聊不到一堆,索性借这个机会出去吃一顿。“行吧,那我们去哪?”说来可笑,来了也有小半年了,但是路却只找得到这么一两条。“走吧,我带你去吃一家,好吃不贵。”于是我便跟着他走了些许时间,到了一家川菜馆。进去坐着的时候,他才问起我来:“你能吃辣吗?我光顾着自己,忘问你了。”“还行吧,能吃,我是四川人。你也是?”“没有,但是还算近,我湖北咸宁的,靠近重庆。”随后他说了一句湖北话,不记得说的是什么了,也不算是我所听的那种正宗的四川方言,不过湖北话和四川话已经很是接近,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听到这么一句,心里有种莫名的喜悦。“对了,你现在干什么?”“我吗?我在和他们做粉刷,不算是做吧,只能算学做。” “有门手艺,挺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去茶楼工作?”我这句话其实带着一些嘲讽,毕竟说挣大钱的是他,在茶楼帮工的也是他。他似乎不理会我放过去的一支暗箭,依旧笑嘻嘻地说:“我现在没什么事情做,也没啥技术,只能踏踏实实干点苦力活,一个月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的,还管吃住,养活我自己还是足够了。”说完便掏出烟给我拿了一根,自己也点上了一根。我一看,还是牡丹,他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一般,“没什么,就是想给自己提个醒,现在抽好烟,以后也要抽好烟,不能让自己松懈了。”当时我觉得他还是太爱面子,毕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抽这种烟简直就是奢侈。他接着又说道:“前段时间,家里来过一通电话,我妈病了,我叔说叫我做完这一年就回去,但是我还不想回去,没挣着钱,谁愿意回去对吧。”我点点头。“到时候挣着钱再回去孝敬我妈也不迟,来喝酒,不说这些了。”两个人咕噜咕噜的,一杯一杯下肚,直到都有些醉了才散,互相留了个地址,又谈了些话,便都回去了。

又过了两个月,离春节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大家都在为车票犯愁,连着几天换着人去买票,还好也总算是买到了,想着就要回去了,心里也是很快活。大家都开始准备带回家的东西,有带烟的,有带酒的,有带糖的,也有买玩具的,而我整天什么都不想,就盼着早点回去。有一天休工,成六三突然找了过来,我还在床上躺着看书,进门他就笑嘻嘻地说,“给你揽了一活儿,还不快谢谢我。”我有些诧异地问:“什么活?”“我们茶楼要翻修,我给老板推荐了你,他说行,叫你们过两天就去上工。”春节这个节骨眼上,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工作了,大家都在商量接不接这个活,那个叔字辈的说:“接啊,怎么不接,多赚点钱回去养婆娘和娃儿撒,一个个犯啥傻。”于是大家也就把这活揽了下来,还请成六三喝了顿酒。

过了两天去茶楼上工,叔字辈领着几个人和老板商议怎么开始,而我在到处找成六三。老板看我东看西看,问我找什么。“老板,那个,成六三哪去了,怎么没见他人。”“他啊,他娘走了,昨天收拾东西回老家了,这孩子人不错,遇上这么个事。”我听了心里仿佛一下落了一大截,愣了半天。“过来啊,开工了,发啥子神哦。”“哦哦,来了来了。”那天上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心思也没有,心里也莫名其妙的有些难过,后来疏通了一下自己:“又不是自己娘死了,你悲伤个什么啊。”现在想到这句话,还觉得有些对不起成六三。茶楼的活加班加点干完,每个人分了几百块钱,总算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大伙都开开心心的,想着自己的亲人,我也一样,想着爸妈,想着我妈的回锅肉。

回家过完年,第二年我没再跟去,而是在家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跑去了成都发展,去一个小企业当了个文员。天天跟纸笔作伴,没事也能读读书,还算喜欢。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哪里的号,当时诈骗电话还没那么深入人心,便拿起就接。“喂,请问哪位?”“我,六子。”愣着想了一下,“哦哦,最近怎么样啊,你妈的事,办妥了吧。”“没啥事,早办好了,现在我在重庆跟我叔做沙石生意。你呢?”“我在成都一家企业里当小文员。”“挺好的,也符合你的性格,哈哈。”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没办法,只能跟着苦笑,问:“你哪来的我的电话?”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说出来不怕你感动,我先给我先前北京的老板打了电话问,然后他给我说了你们那里面不知道谁留的电话,然后我又打给他,问着你家的,然后再给你家打,再问着你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你也算是煞费苦心。”“那当然,毕竟当时北京也就你一个朋友。” “你还把我当作朋友啊?” “不对不对,是兄弟,兄弟。”我没台阶下,只能顺着说,“对对,兄弟兄弟。”“我这边忙,还有几车沙没下呢,等段时间我这边忙完了到成都找你喝酒。”接到成六三这个电话,其实我比较意外,意外之外呢,是惊喜,之后也通过不少电话,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打过电话了,我也太忙,也就忘记了。过了一年多就辞去了文员的工作,买了台电脑天天在家里写点东西。就这样过了几个月,2008年,汶川大地震,当时成都震感很强,第一时间我倒还没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震动已经结束了,之后便是时小时大的余震。当时着急给家里打电话,但是却一直打不通,心急如焚,但又毫无办法,索性在家躺着睡了一觉,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心也是太大了,这都还敢睡。睡醒时已是半夜,但是街上还是吵吵闹闹的,站在窗边看,看到楼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车和人,大家宁愿睡车上,都不愿意睡在不安全的室内,而我才刚刚从床上起来。突然想起来还没给家打电话,赶紧给家里打了过去,万幸家里都无事,和爸闲聊几句便挂了。坐在电脑前面看新闻,突然电话响了,我以为是我爸还有什么事没嘱咐完,便拿起就说:“爸还有什么事,我这边很安全,你放心吧。”“谁是你爸?记不住我了?开始叫爸了?”

我一看手机,重庆的号码,“对不起对不起,看错了看错了,请问是哪位?”“你小子每次都记不住我是吧,换了号码又不认了?”“六…六子?”“那不然我这声音还有谁啊。对了你小子昨天没事吧?电话一直打不通,现在才给你打过来。”“哦哦,我没事,这边没有遭多惨,你呢?”“重庆还好,没摇好凶,没事就好,刚刚我用我电话和我老婆电话给你打都打不通,可能是占线了,又或者是基站糟了,不管了,打通了就对了。” “你都结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嘛,小婚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面子。” “成成成,怎么都你说了算好吧,你现在还在沙石场吗?” “没有了,跟着我叔做了半年,跑业务,遇到个老板,看得起我,叫我帮他做事,搞水果批发,后来做得好,他给我追了笔投资,现在主搞二手房。”

“可以啊你,当上老板了啊。”“还好,刚刚起步,没啥,要不你过来帮我?我这边缺人。”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想想,考虑好了就来,但是你酒得备起哦。”“没问题,你过来,好酒好菜招待。那就先这样,我把老婆送回去还要回趟公司,先挂了。”“嗯,好,我也准备睡了。”电话传来了嘟嘟声,我躺在床上想事,想着想着便又睡了。

又过了半年,我的生活一团糟,写的东西拿不出台面,想得太好,却收不到稿费,整天都无所事事,名副其实的无业游民。正当为生活犯愁的时候,六子来成都找我喝酒,开了辆奔驰。京城一别,已经过了三年。六子不再是以前的猴脸寸头,现在的他身材已经偏胖,留着一个大油头,有了老板范儿,而我则成了瘦猴。“你怎么变胖的,教教我呗。”“别提了,现在老婆天天嚷嚷着让我减肥,还不是一天应酬,吃好了喝好了,你来你也一样,倒是你,怎么瘦了。” “我一直这样吧,没怎么变。” “还没怎么变,走,带你吃好的。”上了车又聊了许多杂事,开了一会便到了花开富贵,这是成都很有名的饭店,比较贵,属于我都不敢想的那种。硕大的圆桌,就坐了我们两个人,还有点不习惯。他习惯性地掏出烟,给我拿了一根,一如既往的牡丹。“现在还在抽这个烟,当大老板了怎么不抽中华。” “习惯了,这个烟好抽,也懒得买其他的烟。你现在在做什么事?上次叫你来帮我,一直没个信。”“我现在天天家里呆着,写点东西,无业游民。”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说真的,来帮我吧,我这边缺个管钱的。”“让我管钱,你信得过我啊?不怕我带着钱跑咯?”我笑着说道。“跑?跑就跑呗,钱没了再挣,我又不怕,你跑报警抓你你也走不了。”他也乐呵着说道。我想了想,现在自己没工作,正好手头也紧,倒也是可以。“行,我来帮你。牡丹不能给我断咯。” “好,天天给你牡丹抽。”说着便拿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个,两个人又是咕噜咕噜,一会也就醉了。他在成都逗留了几天,和我去了青城山去了宽窄巷子还去了国色天香,走的时候我也是简单收拾了东西便过去了。

在他那里做了两年,他的生意打理得也是有声有色,我和他关系也越来越好。但是经常喝酒他总提到他和老婆的生活不如意。我提醒他,是不是有钱了,眼花了?他苦笑了一下,我也没再深究。但有一次细谈,他说一直想要个孩子,却迟迟没有,家里长辈什么土方法都用过了,都是不行。我笑问是不是你自己的原因?“放屁,我从小到大还没见人说过我那方面不行。”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擂了一拳,我安慰他,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说来我还算个福星,没几个月,他喜笑颜开地告诉我,你小子还真是个金口,有啦!生的那天叫我也陪着去了医院,一路上有说有笑,他问我要不要来认个干爹,我说当然,我也有功劳啊。他老婆捂着肚子回头瞅了我一眼,六子擂了我一下说,玩笑不能乱开哦!到了医院,医生叫在外面等,我坐在远些的地方玩手机,一会医生出来,我站起身,看到给他说了些什么,他定住了似的,然后嘴唇动了两下,不知道说的什么,医生便走了。他站到靠窗户的过道抽烟,我走过去,他给我递了一根,我没要,他也没说话。我给他说医院不能抽烟,他也不说话。这时来了个护士,说先生这里不能吸烟,他还是没说话,护士便加大音量,更像是在吼,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掐灭了烟,一个劲地给人家弯腰道歉。我便问他:“怎么了?”“没什么,孩子走了。”他手里的烟蒂捏得粉碎,我们两个谁都没说话,一片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道:“大人保住了就好……他扭过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眼角充斥着强忍的泪水,喃喃道:没什么,人还在,再生就是了……

这件事过后,他半个月没来公司,我天天财务报表没地方交,于是给他打电话:“六子,什么情况,公司的事不管了?”“我知道,过两天就来,你先把报表电脑发给我,我看了就行。”从财务报表上看,公司已经举步维艰了,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能帮帮他,但他貌似已经扶不起来了。一周过后,他还是没来,倒是来了几个律师,说了一大堆的话,然后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些钱,叫我们散了,说什么公司没了。我当时想说点什么没说出口,于是便出去给他打电话,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去他家找,敲门也没人应,我在重庆没地方去,只好回成都。过了一个月,我接到了他打的电话,说在我楼下,叫我出去喝酒。“神经病,现在来找我喝酒?”“下楼!”他的语气带着微微愤怒与无奈。在楼梯口远远瞥见他,心里不禁一惊。他已经完全不像样子,暴瘦,黑眼圈可以和熊猫媲美。“你怎么回事?”“没事,走,我们两个喝酒去。”他依旧笑嘻嘻的。找了个烧烤摊坐下,我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说,一上桌就扯了一瓶白酒,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看着我说,“我和一个老板合作做生意,他叫我投资,我投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司也投进去了,原来给我投资的那个人,现在找我还钱,200多万,可是我没钱,他们就把我房子和车子给抵押了。”“那嫂子呢?”“贱女人,也就跑了呗,说什么她想要个孩子,她妈说是我的问题,闹着要和我离婚,我受不了,也就离了。”“就这么离了?”“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因为孩子,可能看我没钱,欠一屁股债,也就跑了吧。也好,免得她跟着我受苦。”说完又是半瓶下肚,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我陪他喝。不过我一会就开始醉了,他却还在喝,突然,就那么一瞬间,他一下哭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水,一发不可收拾。认识了他快十年,从来没见他哭过一次,给我的印象也都是吊儿郎当随时乐呵呵的,但人都有撑不住时候,我默默地给他递过去一把纸巾。他边哭边喝,泪水和酒一起吞进肚里,很快也醉了。给他找了个酒店,架着他上楼的时候他双脚一直在地上拖着,好不容易弄他上床,一落枕就鼾声大作。第二天一早去找他,前台服务员说,不到八点就退房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我去找他。已经是一年之后,没有电话,只是一条微信消息:我得病了,绝症。不来看看我?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买好了票就直接去了湖北。见到他的时候,和第一次一样,猴腮脸,不过不是寸头,头顶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了,脸色苍白,鼻子连着管子,管子连向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依旧笑着:“想抽烟不?我有。”只见他把瘦骨嶙峋的手伸向床下,床下有一个杆,他把烟藏在那里。“我平时都是上厕所躲着抽,今天你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抽。”我鼻子有点酸:“医院不能吸烟。”“没事,我这病房就我一个人,拿着。”说着他把烟递给我,还是牡丹。“什么病?”他把烟点上,吸了一口,望着天花板。“没什么,肝癌晚期,医生说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经常在外面吃饭,但是得都得上了,这些都关我屁事了。”“还能治吗?“你书比我读得多,你应该知道这个病。”我当然知道,肝癌,癌中之王。但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这么问。过道传来一阵手推车的声音,他连忙把烟掐灭,对我说:“一会就说是你抽的,可别说是我。”我点点头,护士进门就问:谁在病房抽烟?我无力地举了一下手,接下来的是一阵训斥声,我没听进去,只看见六子对着我笑。“喂,喂,听到没有?病人要做手术了,家属能不能出去一下。”我看了六子一眼,这时的他,和2005年的他一样,对着我招了两下手,说:走吧,你来了就好!我还没反应过来,护士便推着他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以后再也没任何消息。我只记得,他叫成六三,都叫他六子,他一个人来,他想挣大钱,当老板,回去孝敬他娘。而他娘已没了,估计他现在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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