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她站在讲台上,宛如仙女下凡

2023-08-07   丑故事

原标题:开学第一天,她站在讲台上,宛如仙女下凡

丑丑 | 文

01

开学第一天,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讲台上,宛如仙女下凡。

微微一笑,声调温柔缓慢,“我叫何雪梅,是你们二年级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

何雪梅老师的牙并非雪白色,而是带一点灰,就像排列整齐的一粒粒饱满的瓜子仁。

她的皮肤就像刚刚开封的百雀羚雪花膏一般,白皙细腻。大波浪的卷发束成一个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白色的小翻领乔其纱衬衫,下摆扎进裤腰,纤细的腰上松松地系一根窄窄的驼色皮质腰带。靛蓝色的牛仔喇叭长裤,配上黑色半高跟皮鞋,修长飘逸。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盯着何老师看,竟看得呆了,就像看到“杜十娘”刚刚从我家堂屋墙上的画报里走出来。

之前听阿爸阿妈说,我们的班主任是从西昌城里新来的。竟然长得这样美,而且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何雪梅。

课间操列队的时候,别的班主任对着学生大呼小叫,何雪梅老师一言不发,背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队伍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我们。

她的身姿轻盈挺拔,犹如晨露中盛开的一朵百合花。

我们班的队伍很快就排整齐了。

我刚满七岁,全班年龄最小,个子也最矮,站在第一个,何雪梅老师的眼皮底下。做广播操的时候,每一个动作我都做得特别卖力。

何雪梅老师的语文课,讲得很好听,她的板书也很好看。轮到我值日擦黑板的时候,我舍不得一下擦光,拿粉笔把何老师的字描一描,再擦掉。

从此以后,每天早上再也不用妈妈催我起床上学了。我总是早早到教室,拿出语文课本大声朗读。

何雪梅老师喜欢穿白色的乔其纱衬衫,有好几件不同的款式:小翻领的、竖领的、胸前打蝴蝶结的,系腰带的……每一件都那么好看。

二年级,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何雪梅老师,白衣飘飘,微笑着向我款款走来。

02

永安小学大部分老师,都是本乡的代课老师,种地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多。几个女老师都身板厚实,粗布衣着,嗓门粗大,脾气急躁,打骂学生是家常便饭。

何雪梅老师每天都穿得很美,优雅时尚,讲话轻声细语,从来不骂学生。

但是有一次,何雪梅老师生了很大的气,还和人吵架了。

我们的体育老师姓高,是一位很严厉的男老师。同学们都不喜欢他,编了几句打油诗“一棵小树弯又弯,高老师长得高又高,骂起人来像火炮,跑起步来追不上。”

几个男同学早读下课上洗手间的时候,在厕所一边小便一边念打油诗。正在这时,高老师进去了,震怒,每个男生脸上都吃了他两个重重的巴掌。

高老师下手很重,男生们的脸被打肿了,红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几个男生哭着回到教室。何雪梅老师听完同学们的讲述,铁青着脸就出去了。

过一会儿就听到操场上的吵架声。

高老师大声咆哮:“你作为班主任,没把班上的学生教育好,对老师不敬!你还有脸来找我理论!”

何老师大声说:“他们还是几岁的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误你可以批评他们,也可以来找我。你一个成年人,一个老师,对那幺小的孩子大打出手,你怎么下得去手!以后,我不允许你再打我的学生!”

我们不敢过去看,都挤在教室门口伸长脖子听。很快,就看到何雪梅老师走过来了,走得很快,满脸是泪。

何雪梅老师回到教室,擦干眼泪,开始上课。我们坐得比任何时候都挺直,朗读课文整齐又大声。

03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生产队的晒谷场放映电影《白莲花》,主角“白莲花”策马拔枪的姿势真是太帅了,看得我热血沸腾。

星期一的早读课上,坐在第一排的我转身给后面的同学讲白莲花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还配合着动作,“白马还在狂奔,马背上的白莲花突然从腰里拔出一把手枪……”

第二排的同学望着我,听得聚精会神,满脸激动。我也越讲越兴奋。突然间,同学的表情变得慌张,拿过语文书开始埋头朗读。

正诧异间,一个白色的影子停在面前,一抬头,看到何老师雪白的脸,眼神清冷地看着我。

顿时,我的脸像火烧了一样,赶紧回转身,拿起书结结巴巴开始朗读课文。

何老师一言不发,转身走开,继续在教室里慢慢巡视。

何雪梅老师始终没有批评我一句,却让我无地自容。

那天语文课上,何老师让我们每个人说自己的理想,我毫不犹豫地说:我的理想是当老师!

我也想成为像何雪梅老师一样美,一样爱学生的老师。

春游的时候,老师带我们爬泸山,逛邛海

04

何雪梅老师平时住在学校宿舍。住校的老师只有三四个,没有电视,也没有电灯。放学后,老师基本不会走出学校。

永安老街到了傍晚,却是热闹得很。

刚从后古城收工回家的大人们忙着烧晚饭,喂牲畜家禽。孩子们在暮色里奔跑嬉戏。晚饭过后,月亮升起,就像夜空中挂了一盏明晃晃的探照灯,大人们站到街沿上摆龙门阵,孩子们更是疯玩得不想回家。

有一天傍晚,我们刚刚吃好晚饭,何雪梅老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的胳膊上挂着一个布袋,袋子里装了一坨毛线,十指翻飞不停,一件红色的毛衣已经织出一圈下摆了。

她歪着头在门口张望,问:“你们吃过晚饭了吗?燕子在家吗?”

阿爸阿妈赶紧停下手上的活计,擦干净手端来一根板凳,放在灶台旁,热情地招呼何雪梅老师坐下。

阿妈叫我坐在板凳上陪何老师说话。

我吓得冷汗涔涔,战战兢兢。以为是我早读课上不认真,老师上门来告状了。

何老师笑眯眯地说:“我没什么事。晚饭后散步,刚好经过门口,顺便进来坐坐。”

我脸颊发烫,长舒一口气。

灶台上,妈妈点了一盏用英雄牌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火苗一闪一闪的。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何老师扎在脑后的卷发、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映在旁边的碗柜上,成了一幅放大的剪影。

何老师问阿妈,家里有多少只鸡,有多少田地,是不是很辛苦。还问我平时喜欢什么。说话间,两根毛衣针前后交叉往复进退,修长的小手指挽着毛线往上轻轻一绕,就像在跳手指舞。

偶尔,何老师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腾出一只手来,把袋子里的毛线往外拉一拉。然后抬头,对我嫣然一笑。

我又看呆了。

何老师看我呆呆的,问我:“燕子,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毛衣。我织一件送给你。”

我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我还从来没有穿过毛衣。整个冬天,我只穿过棉毛衫,最冷的时候,是一件加绒的棉毛衫。

那天,何老师穿了一件半高领白底机织尼龙毛衣,领圈处有一圈金线,胸口处有两朵玫红色的牡丹花。

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全天下最美的毛衣。我说,“何老师,我想要和你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的。”

何老师笑起来,说,“这个款式何老师可织不出来。这样吧,我织一件更漂亮的送给你。”

没过多久,何老师就把织好的毛衣送给我了。那是一件粉蓝色的细棉线织成的鸡心领长袖毛衣,袖口和领口用明黄色的毛线穿插了两道花纹。

我视若珍宝,整个冬天都舍不得脱下来。

因为这件毛衣,我觉得我和何雪梅老师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她就像我的亲人。

我越来越喜欢语文这一门课。何雪梅老师带着我们读古诗的时候,我感觉何雪梅老师就是从古诗词里娉婷袅袅穿越而来的,白衣飘飘的绝代佳人。

05

每个星期天的午后,我都会谢绝小伙伴的玩耍邀约,独自跑到供销社门口去,坐在一堆老奶奶中间。

老奶奶们扯着东家长西家短,张着缺牙的嘴笑闹着。她们在消磨时光,而我,在等候我的女神,像白莲花一样高贵圣洁的何雪梅老师,从弄堂的尽头,从阳光里款款走来。

我背靠墙,盯着前方长长的弄堂。

弄堂尽头是大片的田野和阳光,一路延伸到山脚下的铁路边。

成昆铁路线一天有一对南北相向而行的客运绿皮火车。火车从北往南,经过永安火车站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停靠三分钟。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何雪梅老师会乘这一趟火车回来。

火车站下车后,何雪梅老师会沿着铁路线往南走半小时,穿过鱼塘和稻田,穿过热辣的午后阳光,再穿过水井坎长长的弄堂,拐上老街。

水井坎和供销社之间这条长长的弄堂,是何老师返校的必经之路。

看到绿皮火车呼啸着从弄堂尽头的阳光里一闪而过,我就忍不住激动。不断地调整坐姿,望向远处。

我没有时间,不知道几点,但我知道,此刻,何雪梅老师正在穿过铁路,穿过田野,在阳光下一步一步走近我。

等啊等,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看到何老师拎着包踩着高跟鞋从弄堂那头款款走来,从田野炽热的阳光里走进弄堂幽深的阴凉里。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等到何老师穿出弄堂,转进老街正要拐弯,我假装突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她,大声地喊:“何老师好!”

何老师笑眯眯地看向我:“嗨,你在这里玩啊?吃饭没有?”

我大声回答:“我吃过饭啦!何老师再见!”

等何老师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背影快要看不见,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从老奶奶们中间钻出来,快乐地一溜烟跑回家。

06

自从何雪梅老师讲了雷锋的故事,告诉我们要助人为乐,要拾金不昧。

我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早饭不吃就去学校。

永安老街还在沉睡,连开门最早的朱家茶铺都还关着门,我就出门了。轻手轻脚,拉开门栓,把木门打开一条缝,迈过门槛,踏进灰蒙蒙烟灰色的晨曦里。

从我家沿着老街往南走,五分钟就走到学校了。我走得很慢很慢,低着头,睁大眼睛,仔细检视我走过的每一步,希望能捡到一粒纽扣,或者一枚硬币。

五分钟的路程,我能走二十分钟。

永安小学没有大门,夜不闭户。我像一只猫一样,悄悄地走进校园,脚步轻得不会惊醒一只蚂蚁。

学校围墙外,就是后古城,贴着围墙种了一排桉树。就连停在桉树上睡觉的小鸟都还没有醒来,安静得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被我发现。

我弯着腰,一寸一寸检视着校园的操场,心里喷薄着隐秘的兴奋。此刻,整座校园都是我的秘密花园。

何雪梅老师此时还在睡梦中。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从学校大门前方的对门山上冉冉升起。

我想象着,如果我能在课间操的时候交给她一粒纽扣,或者一枚硬币,她一定会很开心,会表扬我“拾金不昧”。

我一共捡到过两枚纽扣,一分钱,课间操的时候交给了何雪梅老师,得到了她的表扬。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将近半学期,我每天都一大早就出门,一个人在校园静谧的清晨里,等待着太阳升起,等待着她醒来,等待着同学们的喧闹声唤醒校园。兴奋又雀跃。

07

二年级下学期快要结束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我依旧早早地等在供销社门口。

这次,弄堂尽头走来的,不只是何雪梅老师。她旁边还有一位男士。

何雪梅老师戴着宽边草帽,马尾编成了麻花辫从左边肩膀挂下来贴在胸前,粉红色的衬衫被弄堂的风吹得鼓起来。白皙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

何雪梅老师和往常一样,款款走来,步履从容优雅。不同的是,她今天穿的是粉红色的衬衫,她的包是身旁那位男士在拎。

两个人靠得很近,低声细语,时而眼神对视一下。何雪梅老师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饱满的瓜子仁一样的牙齿露出来,每一颗都那么快乐。

男士长得极瘦,穿一件大码的军绿色外套,比何老师高半个头。头发长而蓬乱,两撇八字胡。

我脑海里蹦出一个刚学会的成语:尖嘴猴腮。

何老师和男士有说有笑,走上老街的时候,连瞟都没有瞟一下供销社前坐着的这群人,就径直往学校方向走去。

何雪梅老师在课堂上,大多是矜持优雅的,从没见过她大笑。而此刻的何雪梅老师,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犹如正午的阳光,热烈又明媚。

这一次,我没有和何老师打招呼,而是低着头躲在人群中。

等他们从弄堂里转出来,沿着老街往学校方向走去,我才抬起头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潮湿,视线模糊。

我用手掌揉了揉眼睛。看见何雪梅老师把草帽取下来,旁边的男士接过去。他们肩靠着肩并排走在老街宽宽屋檐的阴影里。

我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老街下一个转角处,然后消失。

何老师粉红色的背影,像梦一样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何雪梅老师。

她穿着白色的乔其纱衬衫,满面笑容,款款走来,越走越快,然后小跑起来。我高兴地迎上去,正准备叫“何老师好!”可是,她就像没看见我一样,从我面前快速向前跑去,跑过我,跑向远处。

我转过身,何雪梅老师就不见了,连背影都没有看到。

08

二年级结束的那天,回校领成绩单。成绩单上,何雪梅老师用钢笔给每个人写了评语,她的钢笔字和板书一样好看。

何雪梅老师给我写的评语是:你虽然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同学,但是你性格开朗活泼,乐于助人,就像小太阳一样,给大家带来快乐。好好努力学习,将来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把成绩单折成正方形,夹在一本书里,放在房间的小抽屉里珍藏着。

暑假很漫长,长达两个月。老师们开学前两天才会回学校。

暑假快结束,开学前一周,我每天下午都会跑到供销社门口去,坐在老奶奶们中间等待。我期待着,那个白衣飘飘的熟悉身影,从弄堂里款款走来。

一直到开学,绿皮火车过了一趟又一趟,我都没有等到何雪梅老师。

暑假结束,我升三年级,换了新的班主任,洪老师。

开学好久了,一直没有看到何雪梅老师。她再也没有在校园里出现过。

我问洪老师,何雪梅老师去了哪里。

洪老师说,何雪梅老师结婚了,调回西昌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想,我再也等不到何雪梅老师了。

我不知道何雪梅老师家住哪里,去了哪个学校,也不知道她当时几岁。

我只知道,她是个好老师。

她给我织的那件毛衣,每个冬天都温暖着我。一直穿到五年级,袖子短了,我让阿妈把袖子拆了当背心穿,一直穿到毛线变色,小到无法再穿。

何雪梅老师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在一个小女孩的心里,犹如女神般的存在过。她的美好善良,犹如安宁河边和煦的阳光,温暖和照耀了我的童年时光。

长大后,我买了好几件雪白色的乔其纱衬衫,却怎么也穿不出何雪梅老师飘逸的感觉。

考大学,我选了中文专业。每次读《洛神赋》的时候,眼前都会出现何雪梅老师的样子,她白衣飘飘,面带微笑,款款向我走来。就像小时候,她每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