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团团
又有一年没见到阿桃了,好想她,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和阿桃是同学,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直到她调去南京工作后,我们的生活轨迹愈来愈远。
但只要她来杭州——出差或探亲,都会提前告诉我。
每回一见面,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自然而然。
疫情反复无常。出省,出城,甚至出小区都变得越来越困难。我和阿桃见面的次数,也从以往的一月几次,到现在的一年一次。
每天不断新增的病例,时不时的封控和隔离。曾经平凡的日常——周末看一场电影,和朋友聚一次餐,迎着春天踏一回青,都变得无比难得。
大家都戴着口罩,互相保持着间距。足不出户的时间越来越长。街道上总是冷冷清清。
人和人的距离,不可避免地被分隔,拉远,疏离。但想念好朋友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更加强烈。
4月9日,周六午后一点多,我发出了这条微信:
“新茶出来了,味道很不错,给你寄点尝尝。”
晚上六点多才收到阿桃的回复:“我现在就在杭州!”
我又惊又喜:“啊,那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好久没见你,太想你了!”阿桃说。
“要不就约明天吧?”我说。
阿桃一口答应了。我们心有灵犀。
上次见到阿桃,是一年前,2021年的春天。
那一次她从南京回杭州探亲,白天要在家陪父母,晚上才有时间出门见朋友。
我们约在一家运河边的日料店见面,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缓缓而来。和上次相比,她明显消瘦了。
晚上九点,吃完饭,我们挽着手,沿着运河散步,一直从大关路走到拱宸桥。
说起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阿桃大学毕业后,在杭州一家大型互联网电商公司就职,她能力很强,不到一年就做到了中层。
年初,公司为了开拓新市场,想把她从杭州本部调去南京分部,让她组建团队开展一个新项目。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家里人劝她辞职,留在杭州,换一个相对轻松、稳定的工作。到找对象、结婚生子的年龄了。
“女孩子,不需要这么拼。”他们这样劝阿桃。
她来向我询问。我说:“你就随自己真实的心意选择吧,你都可以做好的。”
我知道,阿桃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差不多女孩。
最后,她选择去南京,为了得到更多的历练与成长。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进入一个全新的职场环境,一切从零开始。
她一个人在公司旁边租房。经常加班到深夜,回到漆黑的家里,什么也不想做,瘫倒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每次和她聊天,她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差。有时候我发一句问候过去,要到深夜,才收到她的回复。
我们走在运河边。在浓重夜色的包裹下,我看到她轻皱的眉宇间,低垂的眼眸下,仍有心中散不去的犹疑,有肩头卸不下的压力。
走着走着,运河两岸的灯一盏盏熄灭,路上鲜有行人。车流声渐远渐息。
我和阿桃约定,不论身在何方,我们都一定要多联系,多见面。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
4月10日,周日,晚上8点20分。阿桃发来信息,说刚在公司总部开完会,准备出发。
我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韩式烤肉店。她说以前下班后经常和同事们来这家店。这家店营业到凌晨,适合他们这帮“996打工人”。
我坐下不到十分钟,阿桃也到了。她走进店里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阿桃带着口罩。
她扎起了自己长长的黑卷发,精致的妆容灵动又迷人。她身着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色套装,沉稳又不失个性。
她一句话也没说,在我对面坐下。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
“怎么啦,你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问。
“开了一整天的会,有点累了,”阿桃低沉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今天刚知道公司要给我升职,本来是件好事,但是我好像开心不起来……”
“恭喜你要升职啦!”
“如果能调回杭州,应该比升职更好吧……我现在做的这个新项目刚刚起步,也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做好……”阿桃说。
“记得当初你说,自己进这家公司是想多学一点东西,更多地成长,我觉得你都做到了。”
阿桃的眼眶红了。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招人,带团队,开拓市场,和本地企业竞争,都不很容易。什么都要从头做起,真的太难了,有点孤立无援的感觉,如果我肯躺平也就算了……”
桃欲言又止。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但真的好累啊,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阿桃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阿桃的眼神中,尽是疲惫和落寞,泪水一点点漫溢在她红肿的眼眶里,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说:这一年来,她的状态很不好。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早上睁开眼睛,就完全不想去上班,很多次我告诉自己,要不辞职算了。
去上班前,她要猛灌两大杯咖啡,还要花时间先给自己打鸡血。先骗过自己,再去鼓励团队里的伙伴。
每天晚上十点多,她回到家,累得什么也做不了。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刷视频,一刷就是几个小时。
过了半夜十二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卸妆,洗澡,然后窝进被子里,继续刷视频,到凌晨两三点才睡。
周末,她强迫自己不管工作上的事,雷打不动地去健身,去运动。她知道这是对身体的另一种消耗。
看到年迈的父母还在为她担心,每天在微信上小心翼翼地关心她,她压力更大了。她不敢跟父母说自己的真实状况。
阿桃眼里噙着泪,低声说:
“有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会坐在窗户边,莫名其妙地一直哭。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悲伤的事,但就是控制不住眼泪,一哭就是一整天,哭得浑身发抖。我觉得自己可能病了,抑郁了……”
认识阿桃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无助,这样的虚弱。
这一年,我一直在朋友圈里默默关注着阿桃。
她朋友圈里的照片和视频,都是活力满满的样子。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现在过得这么疲惫,这么辛苦。
听阿桃这么说,我很难过。
抑郁症,曾经伴随我许多年。我也曾和阿桃一样无力过、崩溃过。经常坐在窗边不知为何,一哭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我只想躺着,什么也不想做,似乎身体和心灵的每一个细微地挪动,都很费力。
我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可有可无。
我太理解阿桃说的这种感受,因为我切身体会过她此刻的状态。
“我不敢跟你说,也不敢来见你。我每次都是到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强迫自己一定要来见你。”阿桃苦笑着说。
“最近一段时间,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颗心好像已经完全麻木了。”阿桃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像喃喃自语。
我给阿桃一个拥抱,告诉她别怕。我说:
“会好起来的,你看我已经从抑郁中走出来了。你也可以的。”
眼前的烤炉依然滚烫着,一股股白烟升腾而上,阿桃的容颜在这雾气的背后,若隐若现。
阿桃手机响个不停,她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回着消息。
阿桃重重地叹息一声,说,她马上得回公司一趟,有件事要去紧急处理。
我们走出餐厅。
美食街上,喧嚣不减,每家店都灯火通明,霓虹招牌闪烁着。但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只有懒洋洋的店员。
不知道下次再见阿桃是什么时候。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坐在车后座上,我挽着阿桃的胳膊,一遍遍说,我们今年一定要多见面啊。
阿桃突然回过头,郑重地说:“好啊,那我想拜托你,每个月抽一天时间陪陪我吧,哪怕只是一起聊聊天。”
我有些惊讶,随即笑着点点头答应了。我说,要是每个月都能看到你,那真是太好了呢。
回到家里,收到阿桃发来的微信:“每个月都见!!!!!!”阿桃连发了六个感叹号。
4月17日,周日午后,我突然收到阿桃发来的信息,说马上要回南京了,想在离杭前再见我一面。
傍晚,我们约在运河边的一家茶馆见面。
我准备了一饼茶、一本书、一束花送给阿桃,特别选了她喜欢的白色桔梗、紫色雏菊和铃兰花。
晚上六点,阿桃风尘仆仆地赶到茶馆,背着一个大包,拖着行李箱。她说等会赶高铁回南京,周一公司要开早会。
她一口气喝了两大杯茶。
我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饭。她小声说,今天太忙了,午饭、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随后,她又连忙摆手说,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
我从茶馆出来,给她买吃的。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我没带伞,一路跑到商场里。
原本周末晚上的运河边,有热闹非凡的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可今日这儿却人烟稀少,一路上看到许多店铺已经关停,只有玻璃门上贴着的“转让”二字特别刺眼。
想给阿桃买点三明治,但发现我经常光顾的那家面包店也已关闭。最后我在临街的一家快餐店里打包了比萨和小吃回去。
看到我提着吃的走进来,她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每次和你见面,都要你照顾我……”
我们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上次我们聊完后,她主动找上司谈话,聊了很多她真实的想法。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她还在上司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虽然最后上司并未允诺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但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阿桃说,她反思自己的很多痛苦是源于内心的摇摆不定,结果导致“内耗”。
当看见这一点之后,她释然了许多,更加坚定了,不害怕了。
临走前,阿桃拉着我的手说:“好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感觉特别放松舒服,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细雨飘零的春夜,风里带着充盈的水气,丝丝微凉。
这已经是疫情肆虐的第三年,有人说,疫情偷走了我们的时间,也夺走了我们正常的生活。
数以千万计的年轻人,为了在城市中站稳脚跟,谋得一份交得起房租、吃得起饭的工作,拼尽了全力。
一个人的定力总是有限。越是艰难的时刻,我们越是要相互取暖,不是吗?就像两朵花,彼此挨着,香气相袭。
(编辑 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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