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民,1938年生于杭州,毕业于浙江大学。杨式太极拳第五代传承人,牛春明太极拳嫡系传人。
讲述 孟宪民
主笔 团团
听母亲说,1929年,外祖父在杭州西子湖畔参加了一场武林盛会,江湖中人称之为“千古一会”。
全国各地的武林高手齐聚一堂,名家们在此各显身手,切磋武艺。我的外祖父也是其中之一。
外祖父五十多岁时
外祖父很喜欢杭州这个山水秀丽的城市,不久之后,他还将自己最喜爱的四女儿嫁到了杭州孟家。
外祖父有七个女儿,我的母亲牛玉冰排行老四。原本,一家人就此打算定居杭州,其乐融融地生活下去。
但好景不长,全国硝烟四起,战火由北到南,抗日战争愈演愈烈。
1938年,外祖父携全家离开杭州,到金华武义避难。
农历三月初五,我出生在一个叫黄皮坑的村子里。在战乱中出生的我,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家人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
母亲说,外祖父还抱过襁褓中的我,他很喜欢这个小外孙,但那时我太小了,没有记忆。
不久后,在邮局工作的父亲因单位搬迁,被调回了杭州,母亲便带着不满两岁的我一起回杭了。
小时候的我总是生病,父母带着我到处求医问药,但都不见效,一直难以康复。
家中贫困,没有多余的钱给我治病,眼看着我的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母亲经常急得一个人偷偷流泪……
1945年,抗战胜利了,全国欢庆。第二年秋天,外祖父从金华来到杭州,暂住在我们家中,就在皮市巷。
8岁的我,第一次真正与外祖父相处。他身材瘦小,个子也不高,但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步伐矫健,一点不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外祖父对我很亲切,他的话不多,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得知我先天体质赢弱,病痛不断,便开始一边用自己的医术为我治病,一边教我打太极拳。
虽不懂什么是“太极”,可每当看见外祖父与各路拳师研究切磋拳技胜出时,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在我心中,外祖父的功夫甚是了得,难遇敌手。我也想成为他那样厉害的人,于是下定决心跟着学拳。
没想到的是,我就这样日日跟着外祖父的动作比划,边玩边学,渐渐的体力足了,气色也一点点好起来。
许多年后,太极拳在潜移默化中彻底改变了我的身体,它也让我的人生驶向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那时,我才逐渐得知外祖父年轻时的传奇经历,和那一段段令人惊叹的往事。
我的外祖父牛春明,1881年出生在北京的一个满族家庭,是清王朝八旗后裔。
外祖父从小患肺结核,经常咳血。在那个年代,肺结核是不治之症,相当于现在的癌症,是要死人的。
于是,曾外祖父带着他从小寻访名医,学习各种医术,希望能找到治病之法。
1901年,二十岁时,外祖父进入意大利教会创办的国施医学院学医,成为了一名外科大夫。
有一天,外祖父正在行医,遇到了一位气度不凡的白发老人,前来问诊。
在外祖父的精心医治和照料下,这位老人的小疾很快就痊愈了。对此,老人万分感激。
出院那天,老人问外祖父:“你年纪轻轻,怎么气色这么差?”
“我从小就患有肺结核,经常吐血,治不好的……”外祖父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不学学太极拳?”老人轻声问道。
“学太极拳干什么?有什么用?”外祖父不解,医学都治不了的病,练拳竟能有用?
“练太极拳可以治好你的病。”老人斩钉截铁地说。
“这太极拳要到哪里去学?”
“难道你还要打着灯笼去找吗?”老人哈哈大笑,说完就走了。
外祖父觉得这事很古怪,回家后便告诉了自己的父亲。他只知老人的名讳,杨健侯,但不知其身份。
“傻小子,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杨健侯就是杨式太极拳创始人‘杨无敌’杨露蝉的儿子,是京城武林高手中的高手啊!”
杨健侯,号镜湖
听父亲这么一说,外祖父恍然大悟,第二天一早便直奔杨府,上门拜师。
“不行。我年事已高,在江湖上已经宣布不再收徒。”杨健侯得知外祖父来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正当外祖父准备悻悻离去之时,杨健侯又说:“不过,看你身患重病,又诚恳好学,我可以教你拳法,你就拜师在我儿子杨澄甫门下吧。”
外祖父喜出望外,立马行叩拜大礼。名义上他是杨澄甫的徒弟,其实一直是杨健侯师祖亲授他拳艺。
幸得此机缘,健侯师祖破例代子收徒,并给我外祖父赐名“镜轩”。
至此,外祖父牛春明成为了杨式太极拳的第一位外姓弟子,也与太极拳结下了一生之缘。
杨式太极拳传承脉络
1907年,外祖父由国施医院推荐,担任北京救火会医生。同年,健侯师祖也被聘为北京救火会的国术教官。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得以朝夕相处,一个教,一个学,日复一日。
在健侯师祖的口传心授下,外祖父学会了九九八十一式杨式太极拳,他每天刻苦练习,潜心钻研,功夫突飞猛进。
有一次出游野餐,忘了带开罐头的刀,外祖父便用手指当刀,点开罐头盒,而手指毫无损伤,众人皆赞叹称奇。
外祖父坚持不懈、勤奋好学的精神深得健侯师祖的赏识,于是将毕生的技艺倾囊相授。
健侯师祖晚年,还把秘传的点穴功夫传授给了他。
外祖父作为杨式太极拳的外姓传人,毕生只学一家之拳,练一师之艺,习一技之长,专心练习杨式太极拳。
因此,他的太极功夫是纯正的,始终保持着杨式太极拳古朴典雅的风格。
1912年,杨澄甫在北京中山公园设立拳场,公开传授杨家的太极拳、剑、刀、枪等,健侯师祖命外祖父协助澄甫公教拳。
1914年起,外祖父在杨家武馆任助教,历时六年之久。由此,外祖父的拳技开始在北京武术界有了影响力。
直至1917年,健侯师祖辞世,临终嘱托我外祖父:去南方发展太极拳。
为了把杨式太极拳向江南发展,外祖父秉承师命,离京南下,以教拳为生。
1928年,浙江省国术馆成立,澄甫公出任教务长,外祖父也被聘请到国术馆任教。他开始了在杭州一边行医,一边教拳的日子。
第二年秋天,杭州举办了第一届西湖博览会和国术游艺大会。全国各地的武林高手齐聚一堂,我的外祖父也在此盛会上大显身手。
1930年,澄甫公因另有约请而辞去浙江省国术馆教务长一职,离开杭州,赴广州任教。
外祖父则继续在杭教拳,并一度担任军警界的拳师。
在此期间,他在各方面武术活动和比赛中都显示出非凡的太极拳功夫,从而赢得了很高的声誉。
外祖父在外教拳时
抗日战争期间,外祖父不愿为日寇屈服,离开杭州,避居乡间,在浙江武义、永康一带以行医、教拳为生。
生活虽很贫苦,但他对太极拳的钻研从未间断。
他在永康县成立太极拳术研究社,弘扬太极拳术,并带领身边弟子,每日操练拳、剑、刀、枪术。
外祖父虽拳技精湛,但他为人谦虚,含蓄不露,不图名利。
他初次来到浙江时,人们看到动作缓慢的太极拳,不免异口同声地发出嘲笑。
当时,永康县一位颇有功夫的外家拳师,当面羞辱外祖父,说:“你这种拳有什么用场?软绵绵的,真是打老婆的拳。”
第二天,这位拳师忽然登门拜访,在客堂用茶时,此人突然偷袭。
外祖父身不离座,转腰随手一送,拳师向后跌出,撞翻桌子,茶具尽碎。
被打败的拳师并不甘心。次日,带来三位拳友,分站客堂四角,同时向外祖父发难。
他从容不迫,将四人战败。后来,这四人向他请教,是如何做到左右逢源,以少胜多的。
外祖父淡淡一笑,说道:“这是太极拳的‘听劲’功夫,先听后发,快如闪电,有此薄技在身,故能受困不惊,临危不惧,得以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外祖父与人推手切磋拳艺
外祖父的“听劲”功夫极好。
他受聘于浙江兰溪中医学校,担任武术教师时,县里有一位武举人不服。
此人自认是金华一带有名的拳师,学校不去请他,反而让外祖父这个外乡人占了这个位子,有损他的面子,便找上门来要与外祖父公开比武。
外祖父婉言谢绝,但此人执意不肯,非比不可。
为化解矛盾,外祖父便同意在家里比试一下,于是在客堂的地上画了个大圆圈,商定谁被打出圈外便算输。
两人进入圈内相对而站,武举人几次抢先出击均被识破而不能取胜。
最后,对方来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招数,用拳脚一起向外祖父猛击过来,外祖父出手以“截劲”相迎,“哈”声一起,武举人当即应声跌出圈外。
真是“不打不相识”,隔天,武举人竟领着儿子,来拜外祖父为师学习太极拳。
1946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外祖父来到杭州,住在我们家。
8岁的我与65岁的外祖父朝夕相处,祖孙之情日益渐浓。他一边到各处教拳,一边用自己的医术为我治病。
我很崇敬太极功夫深厚的外祖父,整日形影不离,一有空就在他身边跟着比划,边玩边练。
外祖父也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他开始时从不说一招一式的名字,只是让我跟随他练习。仅揽雀尾这一式,我就学了好几个月。
一年多后,外祖父与通背拳师马雨荪、八卦拳师王卓诚义结金兰,按年龄,外祖父排行第二。
王卓诚(左),马雨荪(中),牛春明(右)
他们一起在杭州开元路37号成立了“牛春明太极拳研究社”。
这太极研究社,其实就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前面是教拳的地方,边上就是王卓诚家,外祖父也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正在上小学的我,每天一放学就跑去拳社找外祖父,大家都在四合院中间的圆形空地上交流拳技,切磋武艺。
我最喜欢看他们推手,看似轻柔不用力,实则最考验功夫和劲道。
这一年,外祖父还先后在青年会、湖滨六公园等处设立教练站,传授杨式太极拳。
虽然身兼多职,十分辛苦,但为了使太极拳造福于大众,他仍挤出时间为邻舍父老兄弟无偿教授。
每当外祖父给别人教太极拳架时,我也在旁边一招一式地跟着练习,打着打着,也学了个大概的样子。
有时候,我也自己在家练拳钻研,虽然还不甚明白太极拳的种种深奥理论,但觉得这拳打起来身体挺舒服的,想一直打下去。
半年后,外祖父忽然发现我脸上的气色红润了许多。
难道医治见效?作为医生的外祖父心里明白:这病情的好转应该是习练太极拳的功效。
外祖父非常高兴,决意将毕生技艺传授于我。
此后,他开始将太极拳、太极剑、太极刀、太极推手、太极技击等套路手把手地传授给我。
外祖父的手抄老拳谱
我虽体弱多病,但脑袋还算灵光,模仿能力极强。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能上台表演几招了。
但我深知自己的这点拳脚功夫与外祖父是天壤之别,“太极”这条漫漫修行路,我才刚刚开始走。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外祖父:“您的好功夫是如何练成的?”
外祖父只给了我九个字:“天天练,不停息,用脑想。”这九字,我至今深深铭记在心。
其实,刚开始学习太极拳是很苦的。
我本以为这是一项省力的活动,动作柔缓不用力,轻易即得功夫。但没练几天,腿痛、脚痛、浑身酸痛就一并向我袭来。
外祖父的太极拳架为杨式太极功夫正脉所承,看起来不吃力,做起来很吃功夫。
要想打好这套81式太极拳,首先要过的是体力关,一套拳打下来,常常累得我汗流浃背,腿痛难忍。
面对无尽的疼痛和苦累,我犹豫过,心里矛盾过:这么苦,还要不要坚持练下去?
每当此时,外祖父便会让我坐下来,给我讲故事。他说:“练拳如同烧开水,要让冷水沸腾,必须坚持用柴火烧,坚持不懈,水才会开。”
几十年后,我才逐渐明白这故事中的深意。
烧水如此,练拳更是如此,既非一蹴而就,又无捷径可寻。
功夫是练出来的,苦练功夫才能上身。只有坚持不懈,才能厚积薄发,体味太极之真谛。
如果自负聪明,不愿下功夫,恐怕到老也悟不出拳中的精奥之处,只能徘徊于门外。
外祖父自己,从练拳之始,就从未忘记过健侯师祖的教诲。
每天4点多,天还不亮,他就已起床。先在家里打三遍拳,再练半小时扎杆,然后去湖滨六公园教拳。
从家到西湖的路上,他既不骑自行车,也不坐车,而是打着太极拳中的搂膝拗步和野马分鬃这两个动作,一路前往。
七十多岁的外祖父,全身肌肉仍如青年一样结实饱满,这就是中国武术所说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拳山有路勤为径,艺海无涯苦作舟”。这是外祖父时常激励我练拳的座右铭。
从此以后,我便以苦为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日懈怠。
严冬清晨,天色晦暗,西湖边的凛冽寒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
我跟在外祖父身后,一遍遍地练拳。很快,手便冻得像十根小萝卜似的伸不开,脚冻得直往地上跺,但我心中没有半点退却。
炎炎夏日,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我的衣服像在水里浸过一样,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但我仍坚持练习不止,没有一点敷衍和马虎。
记得有一次,我跟外祖父同睡,半夜里在睡梦中,我突然听到公鸡的鸣叫声,便赶紧地把外祖父推醒了。
“干什么?”外祖父问。
“该起床练拳了……”听到我迷迷糊糊的声音,外祖父开心地笑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
眼看着国家日益繁荣,外祖父也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虽已进入古稀之年,但他决心继续做好太极拳的普及推广工作。
外祖父不辞劳苦,多次应邀到浙江大学、浙江医科大学、浙江省军区医院、杭州市邮电局、杭州制氧机厂、杭州张小泉剪刀厂、都锦生丝织厂等单位教拳。
每天清早,他都会在西湖边的六公园带领群众晨练,义务教拳,风雨无阻,无一日间断。
1956年,外祖父作为浙江省武术队代表到北京参加全国武术竞赛大会,荣获优秀运动员奖章。
全国武术竞赛大会时的合影,外祖父(第一排,中间)
回来后,他告诉了我在北京发生的一件“趣事”。
会议期间,各省青壮年选手纷纷与外祖父推手,其中有一位参赛的东北大汉,慕名来找他,要求与之试手,切磋技艺。
外祖父当时想既然是交流拳艺,很自然就答应了。但同时嘱咐对方不要告诉其他人,相互交流,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于是,双方约定第二天清晨5点,在住所楼下园子的花坛旁见面。
第二天清晨,双方都按时赴约。对方凭借着自己身材魁梧的优势,一出手,竟毫不客气,直向外祖父的裆部按去,恨不得一下就把他击倒在地。
外祖父见状,知道来者不善,即随对方来势,将身体自然后坐化开,接着借对方的力,双手先用一个“挤”劲,再用一个“掤”劲,轻轻往前一送,直接把对方抛到花坛后面去了。
霎时间,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
原来,周围的窗户和阳台前都是探头观看热闹的人。外祖父感到此人心术不正,过去将其扶起后便转身离开了。
一时,“牛大力士”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
很快,新体育杂志社、《新民晚报》等新闻单位的记者对外祖父进行了采访,要外祖父介绍“牛大力士”的经验。
外祖父说:“我今年已经76岁了,不要说一桶水,就是半桶水,我也提不起来,哪算什么大力士!”
记者又问:“那你怎么能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摔出去呢?”
外祖父回答说:“这就是太极拳中所说的‘借人之力,顺人之势’,对方打来的力越猛,我顺势化解后,对方要收回的力肯定也就越大,我是借了对方的力,轻轻送了他一下。实际上还是他自己在打自己,并不是我有什么力气。”
事后,新体育杂志社、《新民晚报》等都发表了报道文章,并刊登了外祖父的拳照。新闻界的报道,在更大的范围内引起社会各界对太极拳和外祖父的关注。
许多人都知道了我的外祖父“牛春明”的名字,知道了杭州竟有一位功夫如此了得的杨式太极拳传人……
外祖父(第一排右二) 与褚桂亭、陈微明、王旭东等武术名家的合影
1959年,我21岁,一晃,我跟随外祖父练太极拳已有十三年。
正在杭七中读高三的我,学习十分紧张,但对练拳,我依旧无一日懈怠。
学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我会打太极拳,活动课时,也有不少同学会在操场上跟着我一起练。
阳春三月,杭州市举办首届武术选拔赛,外祖父推举我参赛。
第一次参加这样大规模的比赛,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整天忐忑不安。这一切,外祖父都看在眼里。
我深知,太极拳比赛最忌紧张,紧张则动作笨拙,难以展示舒缓的太极功夫。
比赛前,外祖父把我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跟我说:“练太极拳者‘以心行气,以气运身’是要领,要静中有动、身心放松。无一不以松为上,松者乃身心自然之形也。”
听罢,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心已然沉下了许多。
我带着外祖父的嘱托和鼓励上台了。经过两天的比试,我囊括了太极拳、太极剑两项冠军。
第二年五月,作为杭州市的代表,我参加了在宁波举办的“浙江省武术比赛大会”,又一次获得全省男子太极拳冠军。
紧接着,我获得了参加“全国第一届运动会·武术太极拳比赛项目”的资格,但马上要高考了,我选择放弃了比赛。
1960年9月,我被浙江大学机械工程系录取,即将迎来大学生活。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外祖父,他也很为我开心,骄傲。
这一年,外祖父也终于完成了他有关太极拳拳术的书稿。
外祖父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太极拳事业辛勤耕耘,他高尚的武德和精湛的拳术,受到武术界人士的尊敬,也得到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
人民体育出版社向外祖父约稿,要求他编写、出版太极拳拳术的书籍,以向全国推广。
1960年,中央领导陈云、滕代远等同志在杭州接见了外祖父,还让解放军报社的摄影记者给外祖父拍摄了全套太极拳拳架照片。
陈云同志看过照片后,非常满意,但觉得静态的照片不能生动地反映出太极拳的风貌,应该拍成电影片。
于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与浙江电影制片厂合作,为外祖父拍摄了一部太极拳拳术的纪录片,取名为《万年常青》。
在拍摄太极拳功夫纪录片《万年常青》时,摄影师请求外祖父露一手太极拳真功夫。
外祖父便叫人取一鸟笼来,打开笼门,用手掌托住鸟雀,引出笼外,任凭小鸟双翅扑腾,竟然无法挣脱他之掌心的松化引力而起飞,旁观者无不称奇。
当时,在全国很多城市都公开放映过《万年常青》这部影片,并以外祖父牛春明所传授的这套太极拳架作为杨式太极拳的范本,向群众推广。
外祖父教拳一生,从学者数以万计,培养了无数优秀的太极拳人才。
他不图名利,收徒、教拳打破陈规旧俗,不要求请客送礼。对患病练拳者,更是倍加关照,平时常常义务教拳。
跟随外祖父学拳者中,有许多是身患慢性疾病,重病缠身多年,寻医问药均无效的职工、干部和学生。
练太极拳,只要练进去了,便能使病者愈,弱者强,忧者喜。很多曾遭受病痛折磨的人,都因跟随外祖父练习了太极拳而得以康复,重返工作岗位。
因此,外祖父经常自豪地说:“我虽是医生,给人治病却很少用药,是以拳为主。”
太极拳对增强体魄,疗愈身心的益处,我是亲身体会到的。
如果没有外祖父,没有他传授给我太极拳,从小重病缠身的我,根本无法走到今天,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健康的体魄,和充实美好的人生。
年轻时的我
1961年5月,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年过八旬的外祖父,依然如往常一般,自己搭乘公共汽车去浙江大学教拳。
但前些天刚下过大雨,路很滑,他下车时不慎失足,跌倒在地,腿部受伤。
家里人将他送入医院治疗,做了很全面的检查,但这一查,可不得了了。
外祖父查出了“肺癌晚期”,医生建议还是送回家休养……
我和表舅一起把外祖父从医院抬回家,全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了摔了。医生说他的肺上都是黑斑,连脊柱也快“烂空”了。
家里也没什么能吃的药,外婆就找人弄了几条蛇来炖汤,说能清肺热,给他以毒攻毒。
我们都知道,外祖父的病不会好了,他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
外祖父自小就患有严重的肺结核,但通过练习太极拳,他的身体基本恢复如初。
可这一生,外祖父唯独没能放下一个“嗜好”——抽烟。
儿时,我就看到外祖父烟不离手,教拳时嘴里也时常叼着根粗粗的雪茄。
突然检查出肺癌晚期,家里人很惊讶。
外祖父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看着都很好,每天练拳、教拳从不间断,生活也皆能自理。
外祖父是行医之人,应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但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病痛。也许,他早已得知,自己归期将近。
我们看到的外祖父,总是面色红润,目光澄澈,打出的拳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轻柔舒缓似云似雾,内里又不失劲道,饱含磅礴之势。
但功夫再深的宗师,也有寿终正寝之时,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
1961年6月,外祖父因病去世了,享年81岁。
得知外祖父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学校里上课,很可惜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小姨说,外祖父走得很安详,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和挣扎,他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安安心心,平平静静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外祖父六十年的太极生涯,给后辈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
“牛春明”这个名字,对浙江,甚至全国练习太极拳的人来说,都是熟悉的、亲切的。
我一直牢记着外祖父的教诲,坚持勤练探索,勤修太极拳术的同时,又十分注重拳学理论的研究,以务实科学的态度钻研太极。
自1960年开始,我一边在浙江大学求学,一边在校园里广招同窗学友一起弘扬太极拳。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同学加入了练拳健身的行列,我们的太极拳队伍越来越庞大了。
可好景不长,1966年,太极拳文化遭遇劫难。
电影制片厂摄制外祖父的《万年常青》电影被停映,外祖父珍藏的太极拳谱和许多刀剑器械大部分被毁。
还是我的小姨牛筱灵,冒着风险,偷偷隐藏下外祖父的几本太极拳谱,才不至于失传。
小姨也不许我外出教拳,只能每天趁夜深人静时,我一个人在月光下偷偷练拳。
直到1971年,《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其中有毛主席提倡打太极拳的话。
我如获至宝,立即来到西子湖畔,重新树起太极拳的旗号,公开招收学员。
1978年,改革开放,我心里暗下决心,要趁改革的春风,让太极拳这个祖国的瑰宝发扬光大。
此时,我早已把传承和弘扬太极拳文化,作为今生的责任和使命。
我想到自己在杭州市邮政局工作,邮政局职工几千人,但很少有人会练太极拳。
于是,我在邮政局相关部门的支持下,利用业余时间开设职工太极拳培训班。
经过几年的努力,一支出色的太极拳队伍形成了。通过精心的传授与训练,我培养的这支队伍中太极拳优秀人才层出不穷。
后来,我们的队伍去参加杭州市运动会和浙江省运动会,斩获了多枚太极拳、剑比赛团体冠军和男、女个人金牌。
1981年,浙江省武术太极拳、剑比赛在绍兴举行,我带领杭州市太极拳队亲自参赛,43岁的我再度摘取了太极拳、剑个人冠军。
在弘扬太极拳的同时,我还多次受邀请参加国内外太极拳学术交流会议,撰写太极拳理论书籍,与国内外拳友们切磋拳艺。
时光飞逝,今年我已经85岁了,从8岁起跟着外祖父学拳,无一日间断,到如今已经77年了。
退休后,我依然每天练拳、教拳,就在外祖父当年教拳的西湖边,六公园。
六十余年来,我致力于牛春明太极拳的研修和普及工作,传授国内外学员数万人,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太极拳人才。
牛春明太极拳是中国杨式太极拳的重要分支。2016年,牛春明太极拳被确定为杭州非物质文化遗产。
很荣幸能作为牛春明的嫡系传人,在杭州这个美丽的地方,将外祖父的太极拳一代代传承下去。
我衷心希望,同样传承下去的,还有外祖父重情重义的仁义武德和诲人不倦的高尚精神。
如今,我也有多位出色的入室弟子一直在传承和弘扬太极拳,如陈小敏,周丽珍,莫勇,边淑芳,徐爱莲,法金,杨辉……对此,我感到很欣慰。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只要还有人肯学,我就肯教,只要还有人在学在练,太极拳就将不断传承发扬下去。
这一生,我亲身体验到了太极拳给我和身边人带来的种种意想不到的改变,也希望它能造福更多人。
很感恩,能有外祖父陪伴我的童年,很幸福,能有太极拳陪伴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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