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丰农场,在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中部地区,上海在此建有三个农场安置知识青年和关押劳教人员,最盛期拥有8万知青,每年供应上海粮油等物产,是上海的三个“飞地”之一。
上海大丰农场辖区面积300平方公里,由上海农场、海丰农场和川东农场组成,现已成为上海粮食生产基地和规模化畜禽生产基地。在长三角一体化进程加快、江苏沿海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以及上海率先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大背景下,上海大丰农场的土地、区位、环境、资源优势日益凸显。
天不太冷。黄昏时候,四岔河的桥上,两三个年纪蛮大的女人,站在桥上看看四周,看看桥下河水,聊聊天。
与过往的人形成很大反差的是,她们穿了旗袍;旗袍显然老旧了,但样子还在;青春虽然不再,但她们旗袍穿得有模有样。
淡淡的夕阳照过来,
在桥下的水面上,
留下了她们的倒影。
几年前,还能见到这样的场景,再往前几年,更寻常。如今却很难见到了。
她们都已经是八九十岁,离世的不少,还健在的也已经不再去曾经走过了六七十年的四岔桥了。她们腿脚不好了。
这一座四岔桥,就在大丰,
就在大丰当年的劳改农场。
从上海来到大丰的时候,她们大约是二十岁上下。漫漫几十年过后,她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是真实的生活镜头。
后来也被拍进了电视剧,那就是2016年收视率不低的《硝烟散尽》。
在上海,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大丰, “大丰农场”这四个字,关乎上海近十万家庭的悲欢离合,或者,也有长者知晓大丰还曾经是一个劳改农场……
除此之外,大丰还有什么?很少人知道,位于江苏盐城的大丰,是上海的“飞地”——在行政区划意义上,近十分之一的大丰,也就是当年农场和劳改农场的区域,属于上海,如今在“飞地”,有上海派过去的基层干部,他们在大丰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他们的户籍所在地是上海。
知道这一层的恐怕不很多,
甚至没有多少人关心过“飞地”这一个概念。
在中国,“飞地”并不少。
就面积而论,大丰这一块“飞地”在中国是排不上号的,但是,当大丰这一块“飞地”刻上了“上海”的印记,它的价值和意义,就不能和面积大小划等号了。
1950年,上海百废待兴。除了有正常职业和正常生活的市民学生之外,还有无正当职业生活的人员及流浪儿童亟待安置,而上海缺乏可以永久性收纳他们的场所。
时任上海市长陈毅想到了盐城,他非常熟悉当地的地形,一面是海,余下便是滩涂、盐碱地,荒无人烟,非常适合收容和改造。
陈毅提出在大丰建立劳改局,将大丰作为收容改造场所,而划出来的300平方公里,由上海负责管理。
这就是大丰“飞地”的由来。
也正是大丰这一块“飞地”的存在,到了1968年,它又成为上海知识青年的“外农”——“外地农场”。这是距离上海最近的外地国营农场。
所谓农场,就是有工资收入的。包括后来1980年代一小部分新疆知青的转入,当年大丰农场共接收了8.5万上海知识青年。
“外农”这个词汇,是有鲜明的年代特征的。1968年开始,中学生毕业是国家分配的,并且是指令式的。
留在上海的,称为“上工”,在上海郊区务农的叫作“上农”,去外地工厂工作是“外工”,去外地农场、插队,那就是“外农”了。
决定一个学生留在上海还是去外地,工厂还是农村,取决于兄弟姐妹分配情况。比如老大已经留在了上海工厂,那么老二就是“外农”了。1968年年底之后的三年中,政府取消了“四个面向”,直至1972年才恢复了。
大丰也就是在这一个时段,
成为上海知青比较理想的“外农”去向。
大丰的农场,最初是“上海农场”,又称上海市劳教局第一劳动教养管理所。
1968年,上海农场开始接纳第一批上海知青。由于不宜将众多知青置于劳改农场,1973年初上海农场划出海丰农场,独立建制,后续大批知青到的都是这座农场。
1983年,原属上海农场的川东分场、也就是上海市劳教局第二劳动教养管理所也分离出来,建立川东农场。
上海知青务农的地块名曰海丰农场,
大丰的劳教农场则是上海农场。
当年的海丰农场知青,极其忌讳将海丰农场混同于大丰农场,但是对于没有去过大丰和海丰的上海人来说,都模糊地统称为大丰农场了。
去大丰的,在大丰生活的都是上海人。
我在《新周报》上读到了一个上海女知青陈玉兰的去大丰务农的经历。我们很喜欢用“缩影”来形容个体和社会的关系,陈玉兰就是大丰知识青年的缩影。
应该是1973年前后了。陈玉兰和一批跟她年龄相仿的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在上海登上了去苏北的客轮,去大丰境内的上海海丰农场。
路程并不遥远,但他们下轮船、上汽车,下了汽车再转场部拖拉机,足足用了20多个小时,才到达农场。迎接他们的是一片荒芜的滩涂。在这里,他们开始了自己的知青生涯。
陈玉兰和25个同去的知青,合住在50平方米的破旧茅屋里。
每人每天凭票可以在队里的“老虎灶”泡一热水瓶水,洗脸、洗脚、喝茶、漱口全靠它了。至于洗头洗澡,十天半个月才轮得上一次。
事实上陈玉兰她们不算最苦。因为她们是七十年代的“小知青”。与1968年第一批“老知青”相比,生活条件已相对有所改善。
老知青们来到这片黄海滩涂时,蒿草遍野、人烟荒芜,没有一间可以居住的房屋,没有一条可以行车的路。
知青们自己动手割芦苇茅草盖房子,睡潮湿的地铺,夏天蚊虫肆虐,冬天寒风刺骨。
最恼人的是夏天内急……我以为一定是说臭不可闻,不,根本不考虑臭不臭,只是快频率地拍打屁股——裸露的臀部会叮满蚊子,若不拍打,那就是一个一个蚊子块。
名气非常响的四岔河桥,为南北向。因为是交通要道,那座老桥是平直的。农场被四岔河分割成四块地方(也就是四个分场)。
去场部,去四岔河桥,去盐城,先要摆渡。只有一个老船夫,就是摆渡人了,当时任何人离开农场,都要得到农场领导的书面批准,就像边境海关一样严格。
大丰四岔河
好在那一个老艄公厚道,经常给他们帮忙。再后来,还是在知青时代,造起了新的四岔河桥。
如今的老知青重走大丰路,
四岔河桥是一定要拍照留念的,
而且还要“话说当年”……
用河塘水洗脸
这8.5万知识青年,加上1950年代时的2万“劳改劳教”者,还有管理者,他们在大丰的土地上务农,也给大丰带去了上海的物质、上海的文明和上海的生活方式,不知不觉地给大丰注入了上海的元素,并且让“大丰”这两个字在上海8.5万个家庭中有了念想,也使得大丰对上海而言有一种特别的亲和感。
大丰朋友不无舒心地告诉我,因为至今还有不少上海户籍的干部和职工常年生活在大丰,所以大丰和周边乡镇相比,就比出来了上海的腔调和上海的味道,就比出来了些许洋气。
很多年过去后,海风农场成为光明集团子公司;2014年,上海农场、川东农场、海丰农场这三个“飞地”农场合并,成立了新的上海农场。
据说上海超市的几分之一的米,
几分之一的牛奶,
几分之一的猪肉……
都来自大丰“上海农场”,
百分比都是很惊人的,我却是记不住了。
如今当然早就不是一天一瓶热水,早就不需要内急时快频率地拍打臀部了,但是大丰人总是会说起那一个年代,总是会请客人去看一看承载了8万多年轻人梦想的“知青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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