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窃惟欧洲诸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国,闯入边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载,亘古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与立约通商,以牢笼之,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
同治十一年(1872年),中兴名臣、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在“复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中”这样写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论,实滥觞于此。
其实,中国近世之变,早在所谓乾嘉盛世时便已显征兆。洪亮吉越级上书论时弊逆龙鳞,实为看到了传统统治将难以为继。及1840年鸦片战争,原本偏安的中国被裹入世界巨变潮流,内外合流冲击,中国之变局面,更加复杂。
如何面对这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的保守求稳,改善传统治道求存,还是激进求变,向远来之敌学习强国新路,不同的人选择了不同的应对之道。但无论哪种,都可以说是求变者。鸦片战争以后,求变从涓涓细流而渐成奔涌的大河,实在是时势使然。但李礼笔下的那些求变者,显然选择的是后一种,也即向远来之敌学习强国新路,这也是“求变”之主旨。这一条求变之路,在一开始,因不同于王朝习惯因循的传统改革,而是带着新世界的“异己”色彩,不为主流传统所接受,也因此注定了坎坷和牺牲。
向自己的敌人学习并非必然带着“异己”的色彩。但是,晚清那些主张向西方学习求变之人,要学的和希望改变的,其实不惟器物,更有祖宗之法,虽然是一步步走过,但试图用新世界的观念来刷新旧传统,却从一开始就存在了。这对于守旧者而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自然是异己的。更主要的是,晚清这些求变者,多是受过很深的传统文化训练的人,他们的向西向新求变,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严重的背叛,“数典忘祖”。所以洪亮吉被流放,送行者众,而郭嵩焘使英办洋务,却被谤“贰臣”“汉奸”,两相比较,颇堪玩味。这种情况,直到严复、张之洞时,才有所改变。
但是,这些求变者,并不因此而却步。因为他们明白,不变,失去的,不仅是王朝的土地财物和脸面,还有自己身为中国人的尊严体面。惊醒的他们,带着迷茫,委屈,继续寻求变革之道。李礼笔下的那些求变者,诸如徐继畲、张之洞、严复、谭嗣同、王韬、张謇、沈家本、梁启超等,无论身在边缘,还是位在中枢;无论激进还是保守;无论是早期先行者,还是后期践行者,他们共同的底色,都是读书人,都不满于现状,试图更新观念和传统,改变国家和个人的命运,以期与列强平等相处,有尊严有体面,他们共同的写照,就是“求变”,尤其是寻求“观念之变”。
张之洞
这种观念之变,实是中国向现代转型的启蒙开始。可惜的是,相比日本幕府晚年日本志士的求变维新之路,中国的求变者走过的路,要漫长艰难得多。
对于这些历史人物,有的正史野史都有较多叙说,各地也都留有各种纪念的遗存。但也有一些被历史的风尘遮掩,后人知者甚少。李礼带着有意识的目的,在史料典籍和历史现场之间寻访游走,试图拂去历史的尘埃,为我们呈现这些求变者的思想变迁和历史背景,以及他们的命运和帝国的黄昏纠缠难解的关系。
本书的写作,是带有游记色彩的历史随笔,史料扎实,又带着写作者的个人偏好,既有历史回望的遗憾,也有重访现场的惆怅,行文流畅,可读性强。对于非历史专业的普通读者而言,这本书还是一本不错的近代中国变革人物的导读,和历史人文遗存的导游。
《纽约时报》曾有“文学履途”专栏,主旨是“漫游在伟大故事诞生之地”,由《纽约时报》的记者、编辑和专栏作家撰写,写作风格与李礼的《求变者:回望与重访》有近似之处,李礼所写,其实就是那些激荡变革的先行者们的故事诞生之地。
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作者:朱学东 编辑:罗皓菱。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