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着,时代变化着,新事物的发展总是伴随着旧事物的衰败,于是,很多经典的电影,不经意间,被埋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大浪淘沙,还好,我没有错过这部电影,可以这么说,限定空间内,凸现大时代背景下,人们各种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的电影,这一部绝对是可以名列前茅的,它就是根据老舍先生同名话剧改编的电影《茶馆》。
《茶馆》这部电影上映于1982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37年的时间,可是,回头再认真去观看时,故事里对于人与时代的刻画,却永远都那么的鲜活。
不过时的话题,永远都会随时代的发展,而具有继承性。老舍也许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后来人定会从其中得出具有时代意义的新思考。
我很想把这部电影,看作是谢晋导演《芙蓉镇》的前传。茶馆便是米豆腐店的前身,这里是喝茶吃饭的地方,也是人流汇聚的地方,它们在时代变化中迎来送往,而我们这些观众,总是能够透过这个并不算太大的空间,窥探着动荡时代中底层的生活百态。
底层百姓哪里懂什么局势,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着可以裹腹的日子,可惜,飘摇动荡的时代里,岁月静好成为了一种奢望。
《茶馆》相比较《芙蓉镇》,它的时间跨度更大,而在时代更迭中,对于百态人生的描绘要更为详尽。前者是历史的旁观者,后者则是历史的参与者,旁观者更容易跳出感性,全面且冷静的看待人与时代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或许,这也就是《茶馆》,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的重要原因。
老舍先生就是站在茶馆门外的看客,不去打搅,不去分析,不去评判,只是认真的看着变化时代中,人们身不由己的生活状态。
作为人艺经典剧目的《茶馆》,场场爆满且一票难求就足以说明,它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而当从话剧舞台转战到大荧幕时,除了保留了舞台剧精华部分之外,更利用后期剪辑以及细微场景的布置,让整部电影充满了平易近人的生活化气息。没有曲高和寡,没有高高在上,茶馆里的客人,就成为了我们随时都能够遇到的身边人。
《茶馆》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二十世纪初期到四十年代末,大约四十多年的时间,而故事的发生地,局限在了一座小小的茶馆内。这个时期,正是中国风云变幻的年代,而如何能够通过茶馆内人们的言行举止,洞察出时代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这就是很考验创作者的。
老舍在创作这部话剧的时候,它将所有发生的大事件,悄悄的糅杂进了普通百姓的日常交流中,用最为平常的闲聊,传递着最为轰动的大事,拉近与观众距离的同时,也在进一步思考着,人与时代纠缠不清的关系。
当然,这种思考,是基于普通观众的平视视角,而摆脱所谓精英视角的高高在上,就更加具有深刻的反思意义。
《茶馆》属于群戏,每个人物所具有的鲜明个性,都在这部电影中表现的淋漓尽致。王利发的圆滑与顺从,秦二爷的激情与张扬,常四爷的愤懑与果敢,刘麻子的狡猾与奸诈,松二爷的胆小与怯懦,庞总管的傲慢与无礼,这些人物身上所具备的特点,其实从侧面也反映着,时代对于人性格塑造的深刻影响。
裕泰茶馆墙上醒目的“莫谈国事”四个大字,是清朝末年的特有,而之后各种新式标语的张贴,则是民国的特有,最后先付钱后喝茶的规矩订立,则成为了解放前夕的标志。
茶馆老板王利发似乎很是会顺应时代的发展,他不断对自己的茶馆进行着改良。顺应时代没错,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年月里,外部环境的改变,终究却没有真正让他从内心深处独立起来。
疑惑和彷徨成为了隐藏在电影中的主要旋律,这不是王利发一个人的疑惑,而是一群人的疑惑。只是,疑惑永远是疑惑,没有转变为行动的疑惑,受制于封建思想的束缚,缺乏指明的路灯,漆黑中总是容易碰壁,于是,所有人开始在茶馆里愤慨,也只是愤慨。
这种保守且带有封建的小农思想,其实,正是这座小小茶馆反映出的最深刻的问题。在无形中,这些人已经成为了王利发,于是,千千万万的王利发在这种妥协的变化中,选择逃避,因此,不管时局如何变化,民族文化中所存在的封建病,是没有被彻底根治的。
秦二爷实业救国,到头来只是富了自己,而最后,就连那点家产,也被没收充公了;常四爷憎恶洋人,被关进监狱释放后,参加义和团打洋人,可是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自给自足的小农路上;至于王利发,一辈子顺应时代,可一辈子都在遭受欺压,以至于晚年选择自杀。
电影中最讽刺的就是,打手的儿子还是打手,人贩子的儿子还是人贩子,捕快的儿子还是捕快,这种子承父业的超现实表达手法,并不是对于某个人物形象的固定符号化,而是刻意放大了历史在发展中所具有的局限性,强调着人的命运如果不自己掌握,就会掉入轮回的怪圈。
电影中,对于时局变动的外部环境,并没有过多的展示,但是,各色人物轮番登场后,日常化的对话中,总是有意无意的提醒着观众,每个人都逃脱不开历史的漩涡。这种时代给人的压迫感,将原本就狭小的茶馆压缩的更为窒息,没想着改变却不得不做着改变,可是,身不由己的而非主动的改变,最后又带来了什么呢?
《茶馆》这部电影,没有批判色彩,只是带着忧患意识,它也并不关心政治,只关心在时局中勉强求生存的百姓。
所以,它的镜头牢牢锁住的,也是这群没有刻意区分好人与坏人的普通民众。我想,《茶馆》要做的,就是利用这种时代更迭带来的窒息感,时刻提醒着后世,不要再有压迫,不要再有剥削,不要再有等级制度,让民众和时代一起主动改变,这是双向的。
当茶馆里的的人,都开始谈起家长里短,或者,在说到国家大事的时候,能够以主人翁的姿态侃侃而论,那么,这才是真正属于玉宇澄清的新时代。
六十多年前,《茶馆》话剧诞生在舞台上,那是属于小众的艺术,三十多年前,《茶馆》电影诞生在荧幕上,开启了大众化的市场。虽然,目前娱乐化和商业化泛滥的市场中,对于这种经典作品可以容留的空间,越来越小,但是,这并不妨碍经典在时代萃取中,它越发浓重的历史底蕴。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电影的结尾,已是垂垂暮年的王利发,常四爷和秦二爷,在漆黑的茶馆中,吆喝着撒着纸钱,这是一个时代终结的象征,却也是期盼另一个时代到来的心愿。经历了时局更迭后的看淡,似乎还带着最后对于命运抗争的倔强,只是,那个属于太平的时代,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
电影在这里戛然而止,可是,作为观众,我却希望这个茶馆可以一直开下去,从解放前开到解放后,从解放后开到新时代,让它见证着社会每一次的变化,同时,描绘着人们最为真实的生活状况,这里不再是人性的探讨,而上升到了哲学的探讨,那就是辩证的看待事物发展的曲折性和前进性。
《茶馆》的关注点在人,可是,透过人,却隐藏着创作者对于时代不断到来的各种浪潮的质疑,这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这首古诗: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浮萍一样的民众,如大海一样的时代,究竟,什么样的大海,才能够容得下浮萍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