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打工的农村人

2019-06-20     贞观



我的老家位于礼泉县内,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子。礼泉整个县区的农民几乎都以苹果为生,我们村也不例外。我的父老乡亲们一年四季都钻在果树里辛苦劳作。家里的吃穿用度,孩子的成长、求学、结婚成家以至于在城里买房的首付等等费用,几乎都因种苹果而得来的。



苹果树。图 | 网络

这两年,苹果行情开始每况愈下,这个以苹果为支撑的农村经济结构慢慢发生了转变,农民们开始了寻觅新的谋生之道,走向城市,在城市里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一份收入,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以下就是我的那些乡亲们,在城里打工生活的一些故事。

叔叔

叔叔,今年四十多岁,人很精干,是种养苹果的能手。他修剪果树的水平在我们那里是出了名的,凡经他修过的树不但长相漂亮,而且挂果率会年年增高。每年冬天果树进入休整期,需要剪枝修理的时候,方圆几里的村民都会闻名而来,找他剪枝。那时候,他的工钱最多能拿到一天120 ,这在农村给人剪果树这一个行当里算是很高的水准了。



修剪苹果树。图 | 网络

叔叔先前对外出打工很抗拒,有谁给他介绍外面的活,他都摆摆手摇摇头,根本不屑一顾。即使没活在家里闲着,他也不去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然而到了2018年春天,在眼睁睁地看到一场霜冻落在自家的苹果园上,含苞待放的苹果花一夜之间全部没了形之后,万般无奈下,叔叔遇到一个机会,就跟随我另外一个经常出去打工的叔叔一道去了城里的一个工地。

谁知道这一出去,叔叔好似因祸得福了一般,一发而不可收。工地上的活干完了,回到村里,他觉得难受,就四处打听,托人找活,不愿意在村里呆了。他在工地里做的是当然很辛苦的体力活,但是包吃包住,人家还给发了全套的工作服,每天就干好自己负责的那些活就好了,最主要的是每个月能拿到三四千块的固定工资,这让叔叔觉得很是满意。

这之后,叔叔就好像彻底解放了思想,只要能挣到钱,无论啥地方都可以去,最好是大城市,因为那里能挣到更多的钱。他到过西安,去过新疆,后来在南京又干了好长时间。

婶婶

婶婶生性开朗,喜欢开玩笑。看到村里人都出来打工了,她也托人给自己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在西安的一家饭店里当服务员,同时被介绍进去的还有我们村的另外一个妇女。

刚去那会儿,饭店生意兴隆,她们的伙食着实丰盛。婶婶在视频里带着自豪的语气对我母亲说:“哎呀,嫂子,你不知道,吃的好得很,天天都有鱼,还有鸡呢。”但是好景不长,一段时间后,饭店生意不太行了,婶婶她们每天吃的菜只有一样——炒土豆丝,而且没啥油水。



炒土豆丝。图 | 网络

和婶婶同去的妇女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饭店里有个领班欺负她,老是让她去洗碗,洗碗本来是另一个人的工作,但那人和领班关系好。这个妇女也不敢反抗,她只能去洗碗,有时一洗便是一天。

领班也给婶婶安排过洗碗的活,婶婶说:“我是来端盘上菜的,不是洗碗的,凭啥让我洗,你怎么不去洗?我不洗!”这番交锋后,领班就再没让婶婶洗过碗。婶婶也帮过那个同来的妇女,但这个妇女在干了一些日子后,觉得适应不了,还是回村里去了。

现在只留下婶婶一人在饭店里,婶婶经常打电话给我母亲说饭店一直缺人,她在极力地介绍自己认识的人进来,最好能找到我们村里的人。她说她得赶快找一个同伴,不然也会被欺负的。

爷不是我亲爷,其实他和我父亲一般年龄,只是辈分高,所以我管他叫爷。去年夏天,爷带着我们村的好几个人去了位于秦岭山脚下的一个大学校园里,给新建的大学宿舍楼做卫生工作,主要是擦玻璃、清理地面垃圾及墙面污垢等。工作场所基本在室内,对于在夏天干活的人来说,这是福音。

这个活管住,住的地儿是工地的那种活动板房,房子里没空调,黑色的大风扇扇出来的风无济于事,大伙儿晚上经常热得睡不着,后来老板终于良心发现给大家安上了空调。吃饭是自费的,得去跟前的村子里吃饭,每天十个小时工作制,每月工资2200,基本没有假。



活动板房。图 | 网络

爷负责管理这一伙人,每天领导过来给他总的一安排,他再把活分解好,安排给大家。爷是一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人,经常提醒同来的人要把活干好,要让领导满意,更要对领导严格服从。都是庄稼地里出来的本分人,干活自不必说,老板对大伙儿也颇为满意。然而干了两个多月后,工资却一直不见发,这让人心里很不踏实。有人就让领头的爷去问。爷先是推辞,后来觉得确实得要个说法,就去找了领导。

爷回来告诉大家说:“人家说咱们的钱肯定一分不会少!这点钱对于人家老板来说,算个啥?!大家先干着吧,老板在给咱周转着呢。”

一段时间后,工资总算下来,但只有第一个月的。又过了一段时间,爷拿到了新下来的一批工资,这次给的比较多,但只够他们其中几个人的。爷想到自己好赖也算是个小领导,就决定先不拿自己三个多月的工钱了,给其他人把钱发齐了再说。然而,谁想到这次之后,好久都没有钱再发下来。

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工地的出勤纪律太严,大家几乎请不到假,家里有事回去一趟,名额即刻被除。就这样,大家零零散散都走了。到后来,整个活快结束的时候,干活的人也快走光了。当爷离开那里的时候,唯独他的工钱是一个大缺口,其他人要么是一个月,要么是十天半个月的,他却是一万元。

爷没想到,曾经最勤快最服从命令的他,竟然成了那个最后被拖欠工资的人。他骑着摩托车,在村里东找人西问人,找那个给他介绍这活的熟人,找给能和学校那边说得上话的人打电话,又搭车来回西安好几趟。大约两个月后,他才拿到了那些本该早就拿到手的打工钱。

父亲

从去年开始,我的父亲也开始走出来找活了。他之前也在外干过活,但基本都是在县城范围以内,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住在老家里。

去年苹果受灾后,父亲也想在西安找个工作,也有人介绍了好几个机会,但最后一说到年龄,人家就说不行。父亲去年刚满六十岁,按劳动法规定,确实应该退休了,但农村人哪有退休的概念,胳膊腿都还活泛着呢,哪能不干活呢。

后来,母亲在小区里和人聊天,说到这事,那人说刚好有个地方有活,可以把父亲推荐过去。当时是在高新区的某一个路段打扫卫生。

父亲踏着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去了一天。没想到第二天,有领导来视察,看他新来的,就要看他身份证,一看说年龄超了,不要了。

没多久,父亲找到新活了。他跟着村里的一帮人去了西咸新区的某个主题公园,在里面种草种树。那个活管吃管住,工资也满意,但是活比较累。我去过那个主题公园,偌大的一片园区,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上已经铺上了草皮,新种的各种景观树,被一圈圈绳子固定着,这些都是父亲这些农村人干出来的成绩。住的地方在园里一个偏僻之地,显得相当破败。房子是用旧木板搭建起来的,一共有四五间,四五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我说这住的有点差啊,父亲说,不就睡个觉么,还就可以了。



种草皮。图 | 网络

今年春天,父亲在西安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但是这次这个活,工资低,也不提供吃住,父亲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匆匆冲上一包豆奶,骑着自行车前去,中午回来吃完一顿饭,下午六点钟下班。这个活虽然不是那么合他心意,但总还是个活,能有收入,总比啥都不干强很多。今年的苹果看样子还不错,每每有假的时候,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父亲也要立即回老家去,他要给果树喷药、疏花疏果,除草松土。他依然是放不下那片果园。

我现在很少回老家,母亲在城里帮我看小孩,父亲常常在外打工,我没有回老家的必要和缘由。我母亲每次从老家过来,她总说门上都没人了,大家都出去了。我就想,原来农村那个大家圪蹴在大地上,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嘻嘻哈哈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返了。

作者:鼠爸

关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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