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宗彪
天安门,是我童年时代天堂一样的存在,既是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
最早的天安门记忆,来自人们的谈话。朦胧地知道,有一个叫天安门的高楼,住着毛主席,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
知道用钱可以买东西的年龄,也就是四五岁的时候,天安门的形象开始清晰起来:有了它,可以买东西吃。一分钱,可以买一粒硬糖。硬币背面有一个国徽,上面就有天安门。五分的硬币,可以将薄纸覆在上面,用铅笔将图像拓下来,天安门的形状清晰可见。角、元的纸币上也有国徽,也有天安门,但不如硬币印象深。当时以为,如此伟大的天安门,应该是一个熠熠发光的殿堂,好像灯塔。人们提到北京,第一个联想,即是天安门。
上小学的时候,第一册的课本里就有天安门城楼的彩色画像,比硬币上的好看,也更大。当时一学期的学费是四角五,记得有好几位同学家里困难,这四角五钱要分几次付,到了年底才付清。其中一个同学带来的钱,全部是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
小学有音乐课,老师教唱歌,其中有《我爱北京天安门》。这首歌旋律很美,学了两遍就会唱了。因为天安门太遥远了,没有一点印象,唱得更带劲的,反而是《学习雷锋好榜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样的革命歌曲,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唱的时候,可以加入挥拳、跺脚等动作,更有趣。对一个小孩子而言,还不懂抒情为何物。当然,时代也不需要。
我的童年里,如果要找一个离我心脏最近的建筑物,肯定是天安门城楼。当时的时髦,就是左胸襟前别像章。许多毛主席像章上,除了头像,还有天安门。
照相馆里也有天安门,当然是布景。拍照片是非常奢侈之事,要花一元左右。常见的半身照或全身照的布景,都是天安门或者杭州西湖的三潭印月。这些人工画的布景都是彩色。照片却只有黑白二色。如果有彩照,肯定是人工上的色。我一直好奇的是,那两根立在天安门前的白色柱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电影里偶尔也会出现天安门。看电影是大事。大部分电影是黑白,偶尔也有彩色,基本上都是战争片。常常是正片以前,放新闻纪录片,纪录片里,有时会有天安门的镜头出现。纪录片的内容,多数是毛主席接见外宾。记得有毛主席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片子,尼克松的大鼻子给我们的印象特别深。以后,大家给一位鼻子最大的男同学取了一个绰号:尼克松。
毛主席去世的时候,我刚刚上初中,第一次看到电视机实物,是一台黑白十四寸的,播放的内容是毛主席的追悼会。在我此前的记忆里,天安门总是和毛主席联系在一起。这时候突然觉得,天安门没有了神秘感。
读中学的那几年,社会的变化真是快。1981年,我侥幸地考上了大学。大学的图书馆书真是多。通过读书,我看到了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关于天安门,我也知道得更多一点:天安门原来只是一座古城的城门,以后有过改造。前面的白色石头柱子叫华表,前身是征求民众意见的“诽谤木”,这诽谤的意思,古今已全然不同。也知道了北京古城有关拆和不拆的故事,还有观礼台改建的故事,天安门广场改建的故事,国徽设计的故事。天安门,见证了中国近代以来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通过历史知识,天安门在我的心中,开始恢复正常,原先高入云端的城楼,也从神坛里轻松地走了下来。
八十年代是朝气蓬勃的年代,是充满希望的时代,是万象更新的时代。当时的征婚广告中,常常有“爱好文学”四字,其威力不低于现在的“有房子120平方米”。我也恭逢其盛,参加了《人民文学》的文学函授,并在学员杂志上发了作品,有了去北京参加培训班的资格。到了之后发现,原定的两个班,变成了在千人大礼堂的上课:许多没有接到通知的人都千里迢迢地从全国各地赶来了。人太多了,我们都住在学校的教室里。好在北京冬天都有暖气,根本没有感觉到冷。许多同学说,一定要去看天安门。
当时在北京,我专程拜访了朱伟老师。他是我函授的指导老师。为了给他带什么礼物,考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对青田的印章石送给他。本想问问他有关天安门的一些具体的事,后来终于没问。
上课在大礼堂,上千人黑压压的一片。讲课者都是当时全国文学界最知名的大牌人物。听了几个,发现讲座的内容,他们在书里或者报刊上都已写过,我大部分看过。于是,这半个月的培训,大部分时间我都逃课外出,去看北京城的山川风物。
那是1987年的冬天,是我第一次到北京,也是第一次到北方。当时的京城还下了很大的雪。
第一个想看的地方当然是天安门。一个文学青年,来到童年时朝思暮想的天安门面前,靠着肚子里八十年代读的几千本书的压阵,我的心情早已没有了童年的激动。之所以去,完全是为了让童年的梦想成真。我平静地打量着这座古老的建筑。于我而言,天安门早已没有了神话式的光彩照人,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巍然壮观,而是一个充满历史沧桑的文化遗迹。
当时已可以登上天安门城楼游览,门票是三十元,觉得太贵了,就没有上去。那时的月工资也不过五六十元。故宫倒是非常喜欢,那几天里,先后去看了四次,票价也不贵。
以后因为工作关系或者旅游,到过北京很多次,都经过了天安门,去故宫看了很多次。但是,再也没有了想上天安门的念头。
天安门还是原来的天安门,只是我的年龄慢慢大了的缘故吧。
我平时不喜欢给自己拍照。记得第一次到天安门时,同行的朋友给我拍了照片。照片是彩色的。这些照片,因为几次搬家,一张也没有找到。估计还在我家的某一个角落里,等待着我去发现,给我一个惊喜。
2019年8月29日,写于台州日报
(作者系浙江省台州日报副总编辑)
主编:丛子钰 |编辑: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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