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带着传统韵味的老街小巷,当穿梭在其中时,仿佛能够听到来自历史最亲切的呼唤。我想,这些不仅仅只是冰冷的建筑,更是承载着代代人类传承并坚守的文化底蕴。
可是,站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被城市化发展中的高楼大厦包围着,利益总是不断侵蚀着灵魂,文明也总在带上伪善面具,撕裂着原本可以亲近的心灵。我们一边快速地向前追赶,一边却又总在不断地丢弃,追赶的是物质,丢弃的是灵魂。
所以,我只能在老电影中找寻消失的记忆,然后,在整理这些记忆的时候,晾晒着被经济利益蒙蔽的心灵。之前,我陆续看过《我们俩》和《剃头匠》这两部电影,作为小众文艺片,朴实生活场景的展示中,蕴含着生命初始状态的本真,而内容中呈现的大量北方文化,却能够精准地提炼出跨越地域的生活感悟。
如果说,这两部电影是属于个体的独角戏,那么,可以和它们并称为“北方文化”三部曲之一的《洗澡》,恰恰是属于从一到多的群戏。
《洗澡》上映于1999年,导演张扬,朱旭、姜武和濮存昕等老戏骨主演。电影整体采用平稳的叙述方式,展现着城市化发展中精英文化与坚守传统中底层文化之间的冲突与矛盾。以老刘经营的澡堂为起点,汇聚着市井小民的各种生活琐碎,此时,原本只是放松的场所,却被赋予了文化的象征,而背后所折射出的,是人们面对仓促变化的无可奈何与对于是否坚守的迷茫彷徨。
物质日渐充裕的同时,又面临着精神空虚的侵扰,精英文化与底层文化之间的相互博弈,其实质,是对于灵魂归宿的探讨,然后得出这样一个忠告,不要因为走的太远,而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洗澡”,故事的发生地点,自然也就离不开澡堂子。作为北方特有的洗澡场所,它不仅仅只是一个放松的地方,更多的还是一个卸下伪装实现平等交流的地方。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进到澡堂,那就只有一种身份——普通人。此时,生活琐碎的交谈,都能够泛起久违的生活气息,而将利益阻挡在澡堂外后,清洗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每个人的灵魂。
电影中,手持摄像机的拍摄手法,加上完全自然光的氛围营造,对于澡堂样貌展示的同时,也在呈现着一出颇为亲切的众生相。在这里,听戏的,斗蛐蛐的,看报纸的,睡觉的,拔罐的,搓澡的,下象棋的人物悉数登场等等,让电影从一开始,就在情感上与观众拉近了距离。
作为北方人,这些场景自然熟悉不过了,可作为南方人,虽然对于澡堂有些陌生,但是,对于澡堂里的生活百态却也是熟悉的,因为熟悉,自然会从中看到自己或是身边人的影子。
我想,这是一种底层文化的集中展示,也是对于当下早已忘却记忆的集中回顾。于是,那种迎面而来的熟悉感,让观众在观影初期,就慢慢放下戒备,撕掉伪装,一步一步地完成着剥离物质束缚,回归灵魂净化的过程。
在电影开头,导演不遗余力地从细节处刻画了都市中的高科技淋浴设备,镜头一转,观众才发现,这只是何正对老刘的畅想。一切都从利益考虑的何正,张开闭口都在提到金钱,老刘只是一笑而过,因为,多年经营的澡堂,在老刘心里,是一份情感的寄托,更是一份初心的坚守。
当然,与老刘理念冲突的不止何正一人,他的大儿子大明与父亲也存在着潜在的矛盾,而故事的发生,就来自于二儿子二明寄给大明的一张被误解的明信片。
何正和大明代表着所谓都市精英文化,而老刘和澡堂老顾客则代表着坚守的底层文化。在电影中,两者之间的角逐总在上演,这种矛盾冲突的关键点,其实是关于物质与精神的讨论,现代与传统的碰撞,利益与情感的纠缠。
大明误以为自己父亲去世,从工作的南方匆匆赶回来,从父子之间的对话中可以得知,大明对于父亲搓澡工的身份存在芥蒂。多年在南方经济利益中浸泡的大明,已经开始不习惯家里的传统生活方式,这不仅仅是新旧思想之间的冲突,更多的是物质与精神撕裂带来的自我迷失。
老刘和二明因为澡堂的存在,一直对于自我拥有着清晰的定位,而大明长期在利益中摸爬滚打,淡薄的情感基础早已分崩离析,最终,灵魂成为了物质的附庸,他也就成了没有自我的行尸。
电影整体上的自然光运用,总是给人一种放松舒适的感觉,可原本应该贴近生活的人物关系梳理,却又总在给人一种疏远的情绪表达。获得逃离机会的大明,重新回到了故地,可他除了生理上的别扭,更多还是心理上的膈应,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或是邻里,大明总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仔细想来,这种孤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丢失自我后的无所适从。身体的回归并不代表灵魂的回归,利益至上的熏陶早已麻木了他淳朴的人性。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洗澡》这部电影,更像是大明对于自我的找寻,也是间接地让荧幕外的观众对于自我的找寻。
那个留在记忆里的澡堂,那个充满人情味的澡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大家,时代变化的确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可变化中本该坚守的初心必不可少,这是自我认同的前提,也是自我定位的关键。
这部电影中对于主题的升华,出现在老刘突然离世,留下了大明和傻弟弟二明相依为命,这是故事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大明尝试与初心接触的开始。此时,原本想要带着二明离开的大明,却在傻弟弟一次次的坚持中,决定留下来继续经营澡堂,而他南方的妻子,此时却突然失去联系,一方面是对于大明欺骗的报复,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对于自我的逃避。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在物质世界盲目追求中,一旦面临情感的选择,大多数人会自以为理智地站在利益的一面,比如大明的妻子,这种试图通过物质寻求精神慰藉的做法,最终在成为金钱附庸的同时,也丧失掉本该属于自我的灵魂。
大明对于二明从陌生到熟悉,大明对于澡堂从排斥到接受,大明对于生活从空虚到充实,他逐渐从只想挣大钱,干大事的精致利己主义的束缚中跳了出来,慢慢吸纳着来自底层文化的精神食粮。
照顾二明让他知道了生活需要的责任,利用澡堂重新接收街坊四邻,让他知道了生活需要的情感,最终,从之前的不苟言笑到之后的平易近人,褪去浮躁的质朴回归,终究让大明重新成为了有良知,有情感,有活力,有思维的人。
电影里总是会出现悬挂在澡堂上牌匾的四个字———“上善若水”,这四个字出自老子《道德经》中的一句话,可以理解为:最高层次的善,就和水一样, 滋养与造福天地万物。
所以我想,老刘苦心经营着的澡堂,在他看来,不仅仅只是洗澡的地方,更多的是在洗澡过程中,让浮躁的心得到暂时的沉淀,让忙碌的灵魂得到暂时的休息,让紧绷的神经得到暂时的放松,这才是他一直坚守澡堂真正的原因。
电影中提到过两个看似与故事情节毫无关系的事情,一件是二明的母亲出生的陕北人们对于水的珍惜,一件是西藏的两个朝圣者对于水的崇拜。在我看来,这才是电影的核心所在,此时,代表底层文化的澡堂中的水,已然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也成为了精神传递的途径。
利用水作为一种媒介,将所有的焦点汇聚到坚守传统的底层文化中。当然,这并不是对于正在壮大的都市文化的一种否定,也不是对于时代发展变化的阻挡,而是给出了一种善意的提醒,在物欲横流的利益交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终究没有胜者,不妨偶尔稍稍放缓脚步,时刻回顾回顾,等一等落在后面的灵魂,或许,会有另一番感悟。
电影《洗澡》看似是对于市井生活的全景式展示,其实,它是试着从亲情、友情和爱情的角度,重新对于生活进行着新的解构,挖掘人性的本真和初心的质朴,然后,在变化中保持着一种不变,在迷失中独守着一份自我。
所以,还是开头我说过的那句话,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