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的三种形象和双重象征意义:不反抗,无幸福

2020-02-23     陈老师谈教育


文丨陈老师谈教育

这一切里面并不存在英雄主义。这只是诚实问题。这个概念可能会引人发笑,但与鼠疫斗争的唯一方式只能是诚实。——加缪

近日读了加缪的《鼠疫》《局外人》等著作。读完《鼠疫》感觉被深深地震撼到了。这本书太经典,此次肺炎疫情中表现的众生相,竟然在70多年前的作品中,呈现出相同或相似的一面。之所以成为经典,大概就在于此:超越时代,写出了人类的共性,企图探索人类的本质。

《鼠疫》讲述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在阿尔及利亚的奥兰,突然发生了一场鼠疫,人们还来不及思考,鼠疫就席卷了整座城市,当地政府下令封城,人们不得不面对生离死别,老百姓的贪婪与恐慌,政客们的无知与推诿都一一展露。随着时间的变化,鼠疫的蔓延,人们从无所谓走向放纵,又从放纵变成麻木和平静。在黑暗快要遮蔽整座城市的时候,医生里厄挺身而出,承担起救死扶伤的职责,在生病的人群中来回奔走。还有塔鲁,自发组建卫生队,帮助奥兰城的医疗卫生体系,奉献出自己的力量。最终,鼠疫消失了,城市又恢复了平静,但是里厄医生知道,鼠疫杆菌并没有消亡,只是潜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如果人们仍然保持着傲慢,不吸取教训,鼠疫可能又会卷土重来。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鼠疫战争中,人生百态各自呈现。加缪刻画了奥兰城里普通人的群像,也着重描写了一些典型人物。而这些典型人物面对这场灾难做出的行为选择,其实代表的正是隐没在群体中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态度。


一.三种人物对待鼠疫的人生态度

在《局外人》中,加缪展示了一种对抗关系,那就是局外人和局内人。主角默索尔,面对荒谬世界与旁观的人群时,选择的是行为自洽,最终被放逐,被判死刑。而在鼠疫中,则展示多种类型的人,每个典型人物的描写都象征着加缪对待人生态度的探索,现在,我们就来分析一下以里厄,帕纳鲁神甫,科塔尔这三个人所代表的人生信仰。

1.荒谬世界现世的反抗者

  • 在孤独中逆行

小书的主人公是里厄,他是一名医生。同时,他也是阿赫兰这座城市历史的编写者,记录者。小说的一开始,就将里厄医生置身于人生的低谷中,他的妻子生病了,正在城外疗养。

病患家属因为生离死别的痛苦,责骂里厄医生没有心肝。不懂得亲人逝去的痛苦。里厄没有解释,但是从后文我们知道,里厄的妻子生病后,自己不在身边照料,在鼠疫结束之前,他的妻子就死去了。痛失爱妻,只剩自己一人在世间踽踽独行。当鼠疫结束之后,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塔鲁也死去了,在那一刻,里厄深切体会到失败感,并且这种失败感“让和平变成了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

这场鼠疫,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朋友,在讨论是否发布正是通知时,同行与他意见相左;在鼠疫肆虐的过程中,曾经敬重他的病人和家属们视他为仇敌。尽管里厄的母亲在家里陪着他,支持他,但是他却很少同她谈论自己的心事。这场与鼠疫的战争,里厄医生在孤独中逆行。



  • 在混乱中清醒

天生拥有对疾病的敏锐感觉,他察觉到了老鼠死亡的异常,当他接触到第一个鼠疫发病患者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妙,并且有意识的想要隔离患者,做好自我保护。他告诉当局者,要采取一定的措施,面对政客的推诿和顾虑,他依然坚信自己的看法。在鼠疫蔓延的过程中,他的心也不断的受到煎熬。

曾经的他,是救治病人的。结果在鼠疫中,他却感到了自己的无力,他由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圣人,变成了亲手给患者盖戳的生命送行者。患者家属对待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曾经的敬重变成了憎恶,憎恶他确诊了疫情,将亲人送到隔离区。

整座城市陷入混乱,政客们虚与委蛇,人们愚昧麻木,投机倒把者在混乱中赚钱。城市渐渐失去生机,混乱与黑暗降临。但是里厄却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的清醒表现为对现实、对自己、对未来三个方面:

1.对现实的判断:在所有人对未来焦灼不堪的时候,里厄医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且从未放弃和中断过。

2.对自我的认知:在患者及家属对自己批评指责时,责骂自己没有心肝时,里厄医生对自己的行为价值有充分的认知,也在不断地肯定自己,鼓励自己,继续努力下去。

3.对未来的预测:在人们陷入鼠疫离去的狂欢时,只有里厄医生是清醒的,他知道鼠疫并没有消亡,未来某一天,可能还会回来。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舍弃自己之所爱。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抛弃了我之所爱。”

  • 用反思对抗历史的轮回

毫无疑问,这场鼠疫将阿赫兰变的混乱不堪。人们在鼠疫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敏感与警惕,大街小巷仍然是一片繁华,市井依旧热闹。渐渐地,随着病患的增多,人们开始感到一丝不安,后来封城,日用品的紧张,才真正点燃了人们的慌乱和恐惧。在公共场合,“垂死的人紧紧抓住活着的人,表情里透出合情合理的仇恨和愚蠢的希望。”在人们渐渐要失控的时候,进入了鼠疫的第二阶段,人们对面每天增长的死亡数字,慢慢开始适应了,谁也感受不到尖锐的痛苦了。除了被送去隔离区的家属之外,对于隔离区,人们的心又麻木又有一点庆幸,这种复杂的情感,正是人类的自私冷酷的一面。后来,对城外家人的思念,让一些人癫狂失控,用暴力去突围,想要离开这座城市。

而阿赫兰城市中人们,从鼠疫开始到鼠疫结束的阶段性变化,在里厄医生的眼中和笔下,被冷静客观的记录下来。里厄医生一边履行医生的责任,一边记录者身边发生的一切,就如一个冷静客观的旁观者,将这些场景写进了历史之中。之所以记录历史,就是为后人指明一个方向,当疾病再次在人群中肆虐,那些不容灾祸横行的人,应该做些什么。

鼠疫消失,城里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所有的人都在为此次的胜利和生存而感到庆幸,只有一个人是醒着的,只有里厄医生清楚的认识到:不是人们战胜了鼠疫,而是鼠疫放过了人们。当人们再次傲慢起来,不吸取历史教训,鼠疫又会卷土重来。所以他选择,不仅要当一个在现实中对抗鼠疫的医生,还要当一个记录历史,在历史中对抗鼠疫的记录者。


2.宗教信徒与寻路者

·寻路的塔鲁

面对这场突入起来的鼠疫,和里厄医生一起并肩作战的还有塔鲁。塔鲁在阿赫兰城组建了民间的医疗卫生队,协助政府做一些运送病人,消毒防疫等工作。城中鼠疫肆虐,但是塔鲁一直在一线中战斗。塔鲁在和里厄的一次交谈中,他袒露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他想成为一个有同情心的圣人,想要避免有意无意的杀戮,获得真正地内心安宁。而战斗就是他探索的方式之一。

然而,令人感到悲伤和遗憾的是,与鼠疫的战争已经取得胜利时,塔鲁却被感染了。这场与鼠疫的战斗,从城市的大街小巷,转移到塔鲁的身体里,这是一场个人的战争,与他人无关。他用自己健全的体魄和沉默,忍受着痛苦,用汗水和肌肉的痉挛,与病毒一次次交锋。最终,他失败了,鼠疫赢了,塔鲁死了。直到死前,塔鲁都没有找到真正地答案。在精神这个层面,他没有里厄清晰和坚定,他在追路的途中。

  • 帕纳鲁

帕纳鲁是一位神甫,在这场鼠疫中,他传过两次道。但是两次布道的内容却不一样。第一次帕纳鲁将鼠疫作为上帝考验和惩罚人类所降临的灾难,而人们唯一使鼠疫消失的办法,就是赎罪,认清自己的狂妄自大,变得谦卑谨慎,才能穿过死亡和焦虑,获得宁静和生命。然而,当帕纳鲁亲眼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被鼠疫折磨致死的场景之后,帕纳鲁对自己的信仰也产生了怀疑,他矛盾,在信仰的动摇中不断地挣扎,他拒绝看病,最终精疲力竭,死去了。帕纳鲁所代表的,就是在灾难中,将信仰奉献给上帝,寄希望于宗教,希望神灵拯救世人的人们。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一切信仰都可能会被击溃,如果教义在内心不能自洽,精神崩溃后,身体的消亡也不远了。


3.逃避与狂欢者

在文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科塔尔,一个是格朗。科塔尔在鼠疫开始肆虐后,就开始想尽办法要出城,他联系了各种门路,但是都没有结果,后来收到里厄和塔鲁的感染,他留在了城中,在帮忙的同时,借助混乱与秩序的失守,投机倒把赚到了不少灾难钱,鼠疫结束之后,他发疯了,开枪射杀了很多人,被逮捕。他将要面对的,是法律的严惩和死刑。格朗是一个不得志的小职员,他不善言辞,愚钝木讷,被感染了鼠疫之后,却大难不死,成了鼠疫消失的一个信号。这两个人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却代表了阿赫兰最普通的底层民众们。

他们善良,同时也自私,他们遵纪守法,又想要破坏规则,他们在鼠疫中被放入棺材里,死如蝼蚁,又幸而不死,重新回到平凡的世界中来,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被历史决定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向,同时他们又构成了历史。他们是历史中的一粒微尘,同时也是里厄医生所代表的反抗者拯救的对象。

在这三种人的描写中,很现任,加缪的笔墨重心是里厄医生,里厄所代表的的反抗者,才是加缪所倾心的对象,就像是《西西弗的神话》里描写的一遍遍的推石行为。一遍遍地承受心被啄食的痛苦,然而,看似没有价值的行为,所昭示的意义,就在于反抗行为的本身。里厄医生说,此前不起作用的鼠疫疫苗突然就起作用了,鼠疫好像是突然离开。人们的防疫真的没有意义吗?当然有!恰是这种反抗精神,才使得我们延续至今。这就是意义。

二.鼠疫的三重意义

在阿赫兰,发生了一场鼠疫,这场鼠疫夺取了万千生命,这也是形形色色的人登场的背景,他们时刻害怕被感染,同时又与这场疾病做斗争。但除此之外,鼠疫还有一层象征意义,那就是在鼠疫发生时,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共有的人性弱点

人们的高傲、傲慢,无视灾难的愚钝,恰恰是鼠疫开始的原因,有的人在鼠疫中逃避,有的人在鼠疫中狂欢,有的人在鼠疫中逆来顺受,有的人企图用暴力来泄愤。这些被灾难激发出的邪恶,正是鼠疫肆虐的原因。塔鲁说:

“我自己一直是一个鼠疫患者,而这些年我却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是在与鼠疫作斗争。”

其实塔鲁所说的,真正地英雄不与外界争强弱,而是一直和自己抗争,与精神的弱点抗争。以变成一个大写的人。

最后,这篇文章的写作,原始1939年9月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加缪因为战争流亡,从巴黎,到里昂,到阿赫兰,直到1942年才结束流亡的生活,而1942年,阿尔及利亚正在流行瘟疫。所以鼠疫的最后一层象征意义,就在于他延续了原有的荒诞哲理观

柳鸣九在《鼠疫》序言中写到:“这个象征故事明确而具体地映射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势力在全欧逞凶肆虐的严酷历史事实。”

但不管在现实意义上的鼠疫,还是人性的弱点,又或是战争的层面,加缪所展示的,都是人在荒诞境况中的自我坚持,永不退缩气馁的勇气。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里说“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打倒。”生而为人,行走世间的时候,万千面里应该有硬汉的一面,只有充满勇气,与荒诞抗争,才可以最终获得宁静,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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