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假象

原标题:安静的假象

文 Article > 李欣阳 Li Xinyang

图 Pictures >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Ucca Edge

“我这地洞最大的优点是它的寂静,当然,这种寂静是虚假的,它可能会突然中止,一切也就结束了,不过这种寂静暂时还在。”卡夫卡在他的小说《地洞》中,描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寂静之地。

> 谢南星《梦的剥削者 No.3》

这种寂静正在上海UCCA Edge的展厅里上演。在三层的展馆空间中,我们享有与寂静同处一些片段的权利。群展《不安的绘画》将八位中生代中国艺术家以相互独立、平行的方式陈列出来。空间规整、充足的同时,策展思路整洁、不逾矩,从观察绘画这个媒介的角度给不同的创作方法留档,做了八个案例小结。除此之外,可预期的精巧设计配合空间布局,以有效的方式减少了观者转换篇章时的犹豫,行走观看的路径也自然而成。观者的身体迈进下一则“故事”的时候,上一则的记忆即便拓印了下来,却不会形成干扰。从二层的三位艺术家简策、李泳翔和韩梦云在跨文化范畴内进行的绘画叙事走出,登上三层,结构收紧,李然与王晓曲的作品呈现了更加贴近生活、针对中国历史和当代语境的创作。行至顶楼,语言归零,三位艺术家谢南星、王之博和仇晓飞的画作进入了人的内心和潜意识,直达感官的通道。如果有人直截了当地问:“这里的绘画展出了什么?”相信有四种可能的回答:一则绚烂的预言、一种心理结构、一个思辨系统和一次社会政治诊断,还可以加上其他的:它是一个冥想室和一位快乐而略感忧郁的孩子。

> 王晓曲《会议室》

一个相对传统的绘画展览最大的优点是没有杂音,我们完全可以在 这 里悄无声息 地度 过几个小时。然而,“这种寂静是虚假的,它可能会突然中止。”展览的标题将“不安”与“绘画”二词邻结,依照布展惯例放大印刷在展厅入口墙面上,在高过头顶的位置,给正在迈入展厅的观众压盖上一层心理底色。即便作品尚未显身,也足以唤起一些不安的记忆。

不安仍会持续。不仅是情绪的不安,也是悬而未决的状态。前者与社会大众近年来的共同体验有关,也可以是艺术家在使用绘画媒介进行创作时的主体性体会。“我并不能准确描绘我的处境,但我一直试图那么做,而绘画也的确在帮助我。我努力尝试把这种撕裂、怀疑的体验画出来。举个例子,比如说这张画里有一部分老去的灵魂,同时还有新鲜的肉体,某一刻对身份的绝望和逃避,以及不能理解的思念和厌恶。”艺术家不安的主体感受,在展览画家王之博的自述和她的作品《猪猡、思乡病和巨嘴鸟》中清晰可见。同样的,象征无常与死亡的图像符号也在韩梦云的画作《死亡和愚钝》墨迹晕染的边缘窸窣;谢南星在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透过窗、破损的房顶、树木的缝隙的时刻,捕捉到了内部与外部相互侵扰的能量,于是有了《雪屋》《洞》《影子》这些画。

> 仇晓飞《密林》

而悬而未决是绘画的状态—无论是面对长久以来绘画由于其“入世”、“易于交易”的特性而被打上的装饰性商品的烙印,还是面对随新兴技术带来的挑战,“不安分”的艺术家们一直在为这个媒介的延展做很多的工作。塞尚临终前曾说过:“我想要让印象主义成为某种坚固而长久的东西,如同博物馆里的艺术一般。”【原文引自莫里斯·德尼(Maurice Denis),刊载于1909年9月号的《西方》(L’Occident)】 塞尚的愿景已经实现,印象主义成为了凝固在历史中的东西。绘画的危机却以轮回的方式反复出现,当艺术史中诸多的碎片和残留与绘画新生出的枝桠连接,在绘画不断的反身以及令人痛苦的不确定中,艺术家对于构建的需要好似永远无法满足。绘画重又被置于不安的境地。

> 展览现场

寂静是暂时的,响动才是永恒。总有更多的工作要做,要应对新的不确定性,但我们仍然可以在处于响动中的寂静里作停留,把握住一些确信的进展。艺术家谢南星在展览中呈现的“梦的剥削者”系列作品以梦为契机,在绘画已建立的创作体系中进一步探讨语言语法。未成形的梦、成形的梦和梦的间隙在该系列作品中透过不同技法拼贴并置在一起—接 近于拓印的画法、网格元素,涉及绘画和语言之间纠缠关系的被覆盖掉的句子,还有一些看起来像公告栏或信息的同样也被故意遮盖掉的方块。由于他的多种表达都处在模棱两可的状态,阅读的过程不仅是特别复杂,还面临着障碍;甚至出现一种无法阅读的情况。虽然确认不了解读方式,但当与之面对面的时候,它的所有部分都在坦诚地与你发生联系。倘若接受多重语法的共生关系,不安的源头便被包容进绘画,谋得一刻的安静。

> 展览现场

仇晓飞的作品中出现的场景大多和记忆有关,绘画里出现的所有元素,记忆或文学性的暗指,房屋、森林这些意象像车轮一样滚动往前,再造一个未知而陌生化的世界,反而能引起一些确信的共鸣。《影子》这件作品中,类似人的剪影作为虚构的形象存在于画面左侧;右侧房屋被光照亮,二维平面呈现出的三维空间在画中作为真实的形象。至此,即兴捕获的关系建立,它们之间的错位恰恰确认了人和世界之间时空交错的关系。不久前,诗人、评论家朱朱坦言:“我们最终仍然需要将艺术还原到艺术本体的创造力与表现力上来。”两位艺术家的作品便是当代绘画正在一个不断变得更为纯粹、更为内在的维度上有所进展的展示。

触及不安的松动,便有“无限”或“不可言说”的可能。长久的扰动之中,让我们享受这一刻安静的假象,本能与愿望会带领人们寻到新的方案和出路。(编辑: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