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 方

责编：刘芯郡

自古以来，盗墓都被视为一种“缺德”的行当，但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驱使下，历朝历代从来就不缺盗墓贼，曹操还给他们取了个好听的名称叫“摸金校尉”。

在小说和影视剧中，盗墓者手持罗盘，念着口诀就能找到古墓的位置，盗得宝物，一夜暴富，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再加上各种迷信和民间传说，这一行当显得越发神秘和诡异。

但是，真实的盗墓是什么样的，很少有人知道。

近日，安徽淮南市公安局破获一起盗掘战国楚墓大案，共抓获犯罪嫌疑人46人，追回文物75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26件。

鬼迷心窍，“收藏”不成丢饭碗

2016年1月的一天，有村民打110报警，说著名古迹廉颇墓附近发现盗洞。

廉颇就是战国时为了国家利益负荆向蔺相如请罪的赵国大将，他的墓位于安徽淮南市八公山下纪家郢放牛山西南坡，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警方当即派人前往了解情况。

谁知了解情况的警察还没回来，警方又接到报警，说武王墩古墓附近也发现了盗洞，而且不止一个。武王墩也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两个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同时被盗，事关重大，警方当即立案侦查。

通过两年多艰苦细致的工作，2018年8月，涉案的大部分嫌疑人被抓捕归案，案件的来龙去脉也渐渐浮出水面……

今年53岁的赵红阳是河南洛阳人，毕业于西安某建工学院，曾是事业单位工程勘探人员。“1992年，我负责的一个工地无意中挖开一座古墓。当时人们对古董还远没有现在了解，管得也不严，我顺手摸了个青铜疙瘩带回办公室玩，后来竟被人以2万元的价格买走了，原来那是个汉代王公贵族家用的灯台。要知道当时的2万元可是我近10年的工资收入啊！”

赵红阳没想到这个青铜疙瘩居然这么值钱，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开始喜欢上了古董收藏，只要听说哪里又挖开了古墓，就会赶过去希望能捡个“漏”转手卖高价赚钱。但古董收藏这一行的“水”太深，加上他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所以多次上当受骗，买到手的基本上都是赝品。

赵红阳的妻子是中学老师，她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收手，但用赵红阳自己的话说，玩古董收藏就像赌博，赔了一心想把赔进去的收回来，赚了想赚得更多，所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结果他把家里的积蓄全都赔了进去，又瞒着妻子四处借债继续玩收藏，“一心想着只要收到一个‘像样的大家伙’就能翻过身来”。

结果在儿子读高中时，他连学费都拿不出来，妻子才知道他在外面借了不少钱，跟他大吵一场后和他分居了。但赵红阳不仅不收手，还贪污了单位部分公款用于收藏，班也不好好上，和朋友一起带着所谓的“古董”四处参加鉴宝节目，直到他贪污的事东窗事发，被判缓刑并被单位除名，妻子也跟他离了婚。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当然就更不会收手了。”所以从1999年起，赵红阳就和几个在鉴宝活动中结识的狐朋狗友一起，“专业”玩起了古董收藏，说白了，就是正式开始了盗墓。

在这个团伙中，因为赵红阳是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学过测绘和“风水”，算是半个“专家”，所以大家推举他为“头儿”。而来自山东的程劲松则是团伙中的主力干将，自称已经断断续续盗墓20多年了，他也极力推举赵红阳当“头儿”：“别的不说，光是赵红阳名字中的‘红’和‘阳’都能克‘阴’辟邪。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不讲究一点这些……”

爱上“摸金”，惊险刺激来钱快

赵红阳等人平时各玩各的，需要时就集中起来。他们先后在河南、陕西、山东、河北等地多次盗墓，团伙人数也慢慢增加到40人左右。

文艺作品中说，盗墓这一行都是沾亲带故的，核心成员必须是至亲，否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可能相互残杀。不过，赵红阳团伙中却很少有亲戚。

对此，赵红阳说：“这种说法并没有错，以前确实很讲究这些，行动时还有更多的讲究，比如深入盗洞的必须是儿子、外甥或侄子，长辈在上面接宝。因为曾经多次发生过晚辈在上面得到宝贝后，丢下洞里的长辈不管的事，而长辈一般是不会丢下晚辈离开的。

以前盗墓比较简单，三五个人就能干了，现在这一行越来越难，再这样要求已经不太现实。当然，我们几个核心成员还是拜了把兄弟，并且相互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为的是互相监督，万一谁做背叛同伙的事，其他兄弟是不会放过他的……”

在一些文艺作品中，盗墓贼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就能找到古墓的入口和宝物的位置。事情真是这样吗？赵红阳说这也不是编剧杜撰出来的，有经验的盗墓者在了解了古墓的基本信息后，首先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确定地下墓葬的大概方位。

“唐代风水大师杨筠松写的《撼龙经》说，古墓的内部结构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因建墓年代和墓主生前地位高低而不同，只要你知道墓主是谁，再拿一个罗盘确定下方位，根据这些规律口诀，就能知道墓里大概是什么情况了。”

如果这些特征都没有，也不要紧。赵红阳说，战国之后的古墓封土层每个时代都不一样，为了做防腐防水处理，就会有石灰、木炭等，而且古人的墓葬习俗也不同，这就是民间所谓的“风水”，他们用洛阳铲插下去取出样，就能找到突破口。

此外，盗墓时还有“黑话”，比如他们称警察为“雷子”，快跑叫“接地”，黎明公鸡打鸣叫“亮子”，挖到了棺木叫“来福”，青铜器叫“黑鱼”等等。

按赵红阳的说法，是因为廉颇墓比较特殊，他们才在淮南出的事。

原来，淮南市的谢家集区和市郊的寿县一带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州来国、下蔡邑、楚国都城所在地，人口密集，留下来很多古遗迹、古墓群。据当地文物部门资料显示，2005年以来经考古发掘的战国至唐宋时期的古墓葬就多达1000多座，未发掘的古墓葬更是不计其数，堪称“地下博物馆”。

“将相和”的故事曾入选小学教材，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廉颇和蔺相如。2015年夏，在山东青岛收古董的程劲松，无意中从几个前来务工的淮南人口中听说廉颇墓就在他们家附近，便主动跟他们套近乎。了解基本情况后，他许以重金将那几个人拉下水，一行人开着面包车，带着洛阳铲、炸药、探针、罗盘以及电瓶电机搅盘等盗墓工具来到淮南，准备盗挖廉颇墓。

不料他们刚挖下去几米，便遇到了流沙石。流沙石是古人将流沙和巨石混堆在一起的墓葬防盗方法，这种防盗墓方法目前在我国只发现几十起，比较罕见，挖起来很容易垮塌，不仅特别危险，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成功。加上廉颇墓离村庄较近，很容易暴露，他们只好放弃。

这时，有人又告诉赵红阳，不远处还有个武王墩，虽然不知道墓主人是谁，但从外表上看它的封土跟淮南王刘安的墓差不多，1981年政府考古队还在墓西侧发现一处长近150米的大型车马坑，所以它应该也是个王侯墓。于是，他们把目光转移到武王墩上。

通过踩点，赵红阳和程劲松等确认武王墩是条“大鱼”，于是决定动手。“我们假装成从山东来安徽做淮河治理土石方工程的包工队，白天在淮南市飞天宾馆睡大觉，晚上出来干活。”盗墓时分工明确，一般都由程劲松负责指挥，有的负责“望风”，有的负责挖洞，有的负责运土，有的负责机电，还有的人负责来回接送人。赵红阳则主要负责联系买家。

但是，几十个人远在异乡的吃住行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几个核心成员在利益面前你争我夺，需要掏钱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掏，所以第一次他们只在武王墩干了4个晚上，盗挖了一个10来米深的洞，加上已经入秋，农田中不时有忙秋收的农民，他们不得不暂时中止。

一个月后，经赵红阳联系，河南郑州自称“文物鉴赏收藏家”的文物贩子张宥愿意出资，支持他们再次盗墓。考虑到武王墩的等级很高，其中很可能有重要文物，赵红阳还专门从河北请来一个名叫夏方震的人担任“技术指导”。结果他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挖到了武王墩的主墓室，共盗得青铜编钟、青铜老虎、木质老虎、木质仙鹤、鎏金青铜把手等珍贵文物近百件。部分文物当即被张宥“收购”了。

“规模较大的古墓，特别是王侯级的大墓，就像地面建筑一样，除了主墓室，还有多个偏室、耳房，甚至专门的办公室、娱乐室、武器库、厨卫等。武王墩毕竟有两三千年历史了，淮南又地处淮河冲积平原，墓室全都塌陷了，相互之间不通，所以那次盗墓我们只进入主墓室，没能进入偏室和耳房。”尝到甜头的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罢手，一个月后，见什么事都没有，赵红阳又联系上张宥，张宥再次出资支持他们盗墓。这一次他们盗出了青铜编钟、编磬、木质鸽子和多件青铜器等文物。

可笑的是，这个核心成员拜过“把兄弟”的团伙在盗得文物后面对利益时，到底还是上演了一场“黑吃黑”的“大戏”：犯罪嫌疑人张大超在参与盗掘武王墩古墓后,萌生了将文物盗走自己倒卖的想法。文物就藏匿在参与盗墓的当地人孙刚家床下的山芋地窖里，张大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是安排人将孙刚约到外面去喝酒，又在孙刚舅舅家的草垛上点了一把火，然后趁孙家人都忙着救火的当儿，张大超纠集聂胜、张金文、刘玉生等人驾车来到孙刚家附近。

为了掩盖真相，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故意在孙刚家的围墙外掏出个洞口,从洞中钻进去，将孙刚家翻了个乱七八糟，再从床下地窖中盗走从武王墩古墓中盗掘出的两个木质老虎形态彩绘雕像、一个木质飞鸟形态彩绘雕像、一个木质鸟头形态彩绘雕像等文物。最后，张大超将上述所盗4件文物以15万元的价格倒卖给江苏某拍卖公司的老板周庆文。

后经安徽省文物鉴定部门鉴定,这4件木器文物是战国时期楚国“虎座凤鸣鼓”,为国家一级文物，非常珍贵。

东窗事发，警方破案护文物

最早发现廉颇墓盗洞的，是当地几个放羊的村民，他们发现廉颇墓有3个新挖的洞，都不太深，感觉很奇怪，于是打电话报了警。

淮南市山南新区公安分局接到报警后，当即派人前往察看，发现廉颇墓的盗洞虽然都没有深入墓室，没有文物被盗，但因为盗墓贼已经挖穿了封土，将流沙暴露在外，结果造成雨水倒灌进入墓室，对廉颇墓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就在警方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时，又接到武王墩古墓被盗的报警，结果发现武王墩古墓内数个墓穴、偏室、耳室已被犯罪嫌疑人破坏性盗掘，墓穴内出现深度约40厘米的积水，古墓内多处墙壁已被嫌疑人凿通，积水相互贯通，墓室破坏严重。因为这两座古墓都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警方当即立案调查。

淮南警方经过两年多的侦查，数个盗墓团伙的脉络基本浮出水面，2018年8月初，抓捕行动随即进行。“抓捕的时候，警方分为几个小组，在多个地方同时行动，团伙的人基本上在家中睡觉，我们突然进去抓捕嫌疑人时，很少有反抗的，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办案人员说。

当天警方就抓获了盗窃古墓葬和倒卖文物的嫌疑人33人。随着主要嫌疑人赵红阳、程劲松等人的落网，经过审查他们又交代出其他盗窃古墓葬的犯罪嫌疑人，警方顺藤摸瓜，陆陆续续总共到案的多达46人！

富有戏剧性的是，程劲松等人落网时还住在淮南市飞天宾馆，警方出击后，将正在前台结账准备逃离的程劲松等3人抓获。不巧的是，另有3人因正好外出“踩点”，逃脱了这次抓捕。

没想到就在民警将程劲松等3人带到附近一个派出所准备突击审查时，一辆出租车忽然停在派出所门口。“事后他们交代说，凌晨时分只有派出所有人，而且他们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所以主动向民警询问去飞天宾馆的路怎么走。”民警一听去飞天宾馆，注意到车上3名乘客身穿迷彩服，有人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听口音是外地人，一盘问是山东人，立即警觉起来：“程劲松是山东人，他们也是山东人，身上有泥，凌晨去飞天宾馆，会不会跟程劲松等人是一伙的？”民警随后对这3人进行盘查，确定正是外出“踩点”的嫌疑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上门来了！

警方追回被盗掘的文物75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就多达26件。里面的“虎座凤鸣鼓”“阜平君铭文虎形青铜座”“兽首云纹圆形漆木磬座”等属于国家一级珍贵文物，极其罕见。

当地百姓议论说，廉颇生前是爱国护家的大将，一定是他显了灵，才让这些盗墓贼翻了船！其实，盗墓贼心里最清楚：文物真正的保护神是人民警察！案件告破后，政府加强了对文物古迹的管理，警方在重要古墓安装了摄像头并安排了专人巡逻。等待盗墓贼的，将是法律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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