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时代的那帮老同学

2019-07-19     愚伯的自留地

文:古岸云沙

大约每个人提起自己的高中时代,都会欲说还休,那些有趣的事,有趣的人,有趣的老师,好象就在眼前,一切都象刚刚发生过一样,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回。

我的感受大约与此背道而驰,常常会怀疑自己是否也曾年轻过。好象自从毕业,只参加过一次小范围的高中同学聚会,还是两年前,一个衣锦还乡的同学,邀请大家在香港大厦聚餐,两个班混在一起,十几个人,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好象都没有多少印象,自那之后,各奔东西,再没联系,免不了会怀疑自己上了个假高中。

中考毕业,没有考取本县的高中,恰好大爷在临县教书,于是去了他的学校。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点不习惯,尤其是说话的方式与语音,最让我觉得受不了的是,每次与同学交流,他们都会说:是的( di),重重的咬着舌头,拉着很长的后音,让我觉得我与他们有着很大的距离,就是这一种距离感,一直埂在我心里三年,融不进他们的生活。一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都是一个外人,当然我也的确是一个外县人。

只有两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我们在一起吃饭,住上下铺,放学的时候一块去学校外的麦地里读书。

好象也没怎么为学习努力过,一到农忙就操心家里的活该怎么干。快预选的时候,我还请假回家割麦子。那一路上骑着自行车,地里都是人,看着人家地里都收割得差不多了,心里慌得不行。

刚到村头就发现大爷把牛车赶到沟里去了,车子的麦子倒了一沟,牛把大爷的脚踩了。父亲又病倒了,因为心疼,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收完麦子,他去镇上看病,去学校找我,我们俩站在教室门前的青草地上,我把地上的草都踩出绿汁来了。父亲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给我道歉,我哭了。

瘦而白的展,在高考落榜第二年,喝农药自杀了。她家的条件更不好,姊妹三个,家里没男孩,在村子里倍受欺负,她父亲有病,母亲特别地要强,她与母亲性格合不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母亲带进那个家的孩子,与两个妹妹不是一个父亲的。她很敏感。落榜后,复习一年,又没有考取,就没有再上了。我们那时候没有电话也很少通信,因为都在复读,没时间去联系。她一定活得很累,很委屈。否则她就不会选择那条唯一的路了。

英却很胖。她喜欢扎一个把子的歪辫子,头发太多了,辫子缀得头一歪一歪,就要忍不住往一边甩一甩。上体育课做双杠,她上不去,因为体重太沉。晚上我陪着她去操场上练双杠,托上去,半天下不来。只三天,架在双杠上,大腿的肉都压青紫了。再也不练了。

高中毕业她回家教了小学,我上大学时第一年,她来进修,去学校找过我一次。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去年,有同学回县城参加同学孩子的结婚宴,见到她,我们才再次联系上。

同学发了她的照片给我,没想到当年那么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现在瘦成了一道闪电,一点儿也找不到旧日的模样了。我们常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它杀的都是我们最熟悉的人。因为熟悉,才让我们觉得岁月的残忍。

我最大的快乐是收信和去镇子上唯一的一家新华书店看书。

信大多是哥哥,二哥还有哥哥的同学写来的。读他们的信,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心灵鸡汤。那时候刚刚有点自己的小思想,但是还不够成熟,对未来充满着恐惧与迷茫,不知道的出路在哪里,会有怎么样的生活。所以总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自己有多傻。

那时候哥哥们开始谈恋爱,一个一个受伤很深。有一晚哥哥从大学里偷跑回来见意中人,没见上,有点失落。天空中下着蒙星小雨,我和哥哥在操场上讨论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我哪里懂得爱情是什么,我自卑得找不到自己。看到哥哥那么痛苦,我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恋爱,也不要结婚,因为太折磨人。

没过多久,有个男生开始追求我,偷偷写纸条放在我的细长的铅笔盒子里,他把我形容的很美好。但是我不为所动。后来他转学去了别的学校,周日休息的时候还来学校里找我,我躲着不见他,他围着女生宿舍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大声地,旁若无人地,把我气得要死,觉得丢人又耻辱。怕同学知道,也怕大爷知道生我的气。在大爷的眼里,高中三年,我一直是个乖孩子。虽然我实际上在家里特别地无法无天。

我是个自卑又骄傲的人。

现在想来那孩子真的是太勇敢了。只是我不喜欢他,也没有轻易被感动。到现在我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人的记忆真是没法说,有时候会刻意记住一些事,有时候又会刻意忘记一些事,我们总是自愿地选择记住那些美好的,而忽略掉那些让我们觉得不堪或者不喜欢的事情。

后来我终于沦陷了,当然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一个人,谈了一场患得患失的恋爱,大约年轻时的感情游戏都有点患得患失,因为没有安全感,谁也不能给谁他的未来。所以虽然也曾有过死去活来的感觉,到底还是分了手,分了手之后就再老死不再往来,好象这才是对一份感情的结束最好的交待。谁年轻的时候不任性,不固执呀。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那就只能按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于是落榜加上失恋,我彻底被打回了原形。既便浑身长满刺,我们也更愿意象刺猬一样,抱着自己取暖,而不愿意向不适合取暖的人靠近。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任何的选择在当时都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到现在,也仍然会是最好的。相比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我们更愿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谁年轻时候没犯过傻,没遇到过大尾巴狼呀。没有对错。也没有遗憾。后来的我们,都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人。那一页翻过去,就好象从来没有开启过一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无爱无恨无感觉。

那些不快乐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我们只喜欢回忆让人高兴的事。

我常常一个人在上体育课时偷跑出去。好象一直是我一个人。第一次读到龙应台的《野火集》,那时候我以为龙应台是个男人,后来才知道错得很离谱,她是个文学上的斗士、政客,也是一位柔软的母亲。还读过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有一段时间那些书让我活得象个斗士一样,尖锐而犀利,然而也幼稚而无趣。

三十年后,重读龙应台的新版《野火集》,让我感慨万千。好象一眨眼,三十年就过去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一个高三学生的家长,正在学习如何如何与高中生沟通,如何处理她的情绪与情感问题。想想当年,我曾经有过的那些情绪与情感的困惑,除了通过写信向哥哥们寻求答案,更多的时候是通过读书来消化的。读书让我丢掉了我的深重的自卑,从生命的孤寂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也让我通过书写,学会了发泄与表达。

那时候我还喜欢读席慕蓉的诗集,读三毛。因为去的次数多,老板已经认识我了,每次来了新书,老板就会率先地找出来给我,我趴在高高的柜台前读四十五分钟,还给他,再马不停蹄地跑回学校去。好象没怎么买过书,吃饭还不够,不象现在,多钱的时候买衣服,钱少的时候买书,好象只有消费才能让自己活得真有存在感似的。

那时候没有人在意你有多少钱,或者有几套房,有几件名牌衣服。坏习惯都是成人之后养成的,那时候我们还小,都活得很单纯。

那时候我读了一些书,作文突飞猛进。有一回写了一篇报告文学体裁的《来自中学生的报告》,语文老师放在两个班里朗诵,大家都对号入座,看看是否写得是自己。大约这是我喜欢语文老师的地方。他那么可爱,刚刚调来高中教我们,还常常会脸红害羞。

他写得粉笔字飘逸清秀,我和同位常常在他背过身去板书时,模仿他的字。他放在单身宿舍纸箱子里的文学书都被我翻出来读了一遍。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有一年我写给他的贺卡,用了鲁迅先生《祝福》里的一句话: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地在空中蹒跚。

在写作文上,我是个任性的学生。高中三年,从来没有写过一篇议论文,没有写过一篇说明文。不会写,只会写记叙文和抒情散文。每次写完都会在作文的最后写个后记给语文老师:对不起老师,真的写不出来,下次一定补上。这样的保证下了三年。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容忍下我这样一个异类的。再见面,我在他眼里还是那个任性的孩子。老师没老了。我老了。

高中毕业,我回本县复读,好象如鱼归水,一下子找到熟悉的感觉。我和复读班的同学相处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地域上的习惯与说话方式,这一点是最让我觉得舒服的地方,没有隔膜,没有距离。

然后一别三十年,我与高中同学几乎没怎么联系过,他们聚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通知过我,就好象我只上过复读班,而从来不曾上过高中一样。

虽然我留有很多的记忆在那三年里,而且还认识了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当然也正应了那句话:我们相亲相爱就是为民除害。这几十年来,我们相互磨合,相互撕杀,也相亲相爱。好象总是无法融合,又不得不相互迁就。这与高三年给我的感受是一样一样的。

大约命中注定,我们就要这样度过一生吧。以相爱为基础,以相害为乐趣。

其实我们都活得很自我。

转眼,我的女儿也即将高中毕业了。我写了一些文字给她,希望能给她迷茫的人生一些指导,也希望在这三年里,在她的世界里,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希望我们都幸福。无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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