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那一道風景

對岸，那一道風景

魏雲

讀綿師時，他剛十七歲。十七歲的年齡，他卻比一般的男孩子成熟得早。具體的表現就是在他剛進校的那一天就喜歡上了他們班的一個女生。那女生，扎著個長辮子，衣著樸素，白襯衫超短裙透露出農村少女少有的靈氣。於是，一種本能而猛烈的情愫在他心頭瀰漫。

她說話聲音很甜，很嬌。所以，他成天被她的聲音和身影陶醉著，盼望著她和其他同學說話；盼望著老師抽她回答問題……再後來，他就發瘋似地追她。

終於可喜地發展到她和他一起出去轉河壩。那是個星期天。

學校出來經過操場便是河坎。一眼看不到邊的鵝卵石。他在前邊走，她在後面跟著。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緊張而又甜蜜。當他們來到河壩，心中一下子茫然起來。就在這時候，他抬頭被一幕景象迷住了：越過清澈如鏡的涪江水，有一大片蘆葦，兩葉小舟半隱半現，乳白色的葦花時而被風吹起；蘆葦深處有一座白房子，很小。但正因其孤立，更讓人想到那裡住著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過著「獨釣寒江」的隱居生活。離紅塵不遠，卻又與凡人不同，日出而釣，日落而歸，白鳥為伴，蛙蟲為鄰……

「啊，好美。」她隨著他的手把目光投向對岸。「哦，真的好美。」她說。

那時，他們已開始讀瓊瑤的小說，他們似乎已成瓊瑤小說中的人物。與世無爭，純情相愛，萬貫家財，衣食不愁，朝夕相處，比翼雙飛……

緊接著的幾個假日，他們都會到河壩里遙望對岸。秋色漸濃。那蘆葦的絮花已飛去，留下了光光的葦稈，但葦稈之間，卻青色蒼茫；白色的卵石，蔥鬱的草……他們沉浸其中。她說：「我想那裡住著一個仙女，絕世武功，曾飽受愛情創傷。於是，看破紅塵，隱居於此，終日裡笙歌陣陣，琴弦錚錚，劍花飛濺，百雀和鳴……」

經過幾次眺望，他們內心有了一種不可抑止的衝動，欲窮其景，欲睹其真。於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們乘渡船去「瞻仰」那隱居的白房子。

剛一下船，他們便被困在了碼頭上，因為她穿的是高跟鞋，而偌大的河壩，幾乎無路，她便有些嬌嗔。他說：「我們乾脆都脫下鞋，赤腳而去吧，也正體現我們的誠心。」她說：「也好，很浪漫。」他們來到白房子處，腿已酸腳已脹。但置身於葦稈之間，他們卻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廢水沒在鵝卵石之間，發出陣陣惡臭；蔥蘢的草也見枯黃，一片蕭殺；陽光下，土坯的白色牆壁已見斑駁；稀疏的茅草已朽，雜亂地由竹蒿自上而下紛披著；上面甩了兩隻爛皮鞋，而房子門口堆著一堆糞便，房子明顯拴過牛，一股臭氣撲鼻而來……

他們的熱情一下子被澆滅，心情壞到了極點。回校途中，他和她沒說一句話。在他們的腦海中，仙境已不復在，老翁、仙女自然虛無，一切皆失落。

他們為之寄託的意境也因為他們的親臨而不存在了。

他與那位女生一月相處，卻已情深意篤。而他們那時所理解這瞬息萬變的世界，卻似乎遠遠地把他們丟在那充滿藝術之感的蘆葦叢和白房子之中。終於，有一天，那女生說：「我們分手吧。」他竟無言以對，只說：「好吧。」一個月的初戀也告結束。

以後，那蘆葦和白房子從來沒有在他心中出現過，只是昨日回綿師，方又記起，但早已物非人去，光景不再。

而那位第一個撞入他生活的女生，卻至今鮮明生動地在他心中，讓他夢牽魂繞，刻骨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