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的理論根據:莊子說醉酒者墜車不死

2020-08-01   好玩的國學

原標題:酒鬼的理論根據:莊子說醉酒者墜車不死

莊子生活在一個動亂的時代,這讓他對生命充滿了悲劇意識。莊子說我們都生活在神射手后羿的射程之內,他想射誰就射誰,我們都無處可逃,莊子把這種無處可逃的遭遇叫做命運。

莊子還對人類的生活狀態充滿了悲劇意識。莊子說:「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

莊子的意思是說,我們一生下來就與社會相摩擦相拉扯,也許我們一輩子忙忙碌碌都不知道為何而忙,真的不知道人生的意義在哪裡。

但這就是人生的悖論。人擁有追求自由的心靈,但人的身體又永遠無法擺脫束縛,因此人的生命是不自由的。莊子對身體抱有一種敵視的態度。但豁達如莊子,也不可能生活在純粹的心靈世界之中,他也貧困潦倒,也曾經向河監侯借米度日。恰如韓非子所說的,人是腸胃的動物,因此莊子認為人的身體是永遠無法擺脫物質世界的束縛,而實現無所待的逍遙境界。

不僅莊子,老子也是如此。老子深刻地體悟到人的身體與心靈不協調的矛盾,心靈想要自由,而身體將永遠會把你心靈往塵世中拖。老子說:「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寵為下,得之若驚,是謂受寵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人之所以把受寵和受辱都看成是驚懼的事情,就是因為我們的生命與身體的存在,人總是在得到寵愛的時候有恃無恐;在失去寵愛的時候驚恐不安,這就叫做受寵若驚。人類之所以會如此,就是因為我們有身體的緣故,因此身體才是我們的心頭大患,如果我們沒有了身體,那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老子認為,人身體的存在,導致人將榮辱是非看得過重,從而拖累了人的心靈。

比老子更加追求純粹的絕對自由的莊子告訴我們,按照大道的理論,我們的身體並非是我們的,而是道的。唯有在大道之中,我們才可以擺脫身體的羈絆,忘卻是非榮辱、福祿富貴,用無心、無情保持靈魂的完整,這種靈魂的完整,莊子把它叫做「神全」。

恰如莊子的鐵桿粉絲蘇東坡所追問的那樣,「長恨此身非吾有,何時忘卻營營」,如何擺脫「物於物」而蠅營狗苟的生活?

世界如此荒涼,身體如此倔強,偏偏去追求本來是虛幻的東西,那麼我們又如何才能保持「神全」呢?莊子主張用無情的價值觀,用無用的方法論,用虛無的世界觀,忘懷一切,得一時之安寧。

如何得一時之安寧,怕是只有酒和夢了,而相對於夢對人的安慰作用,酒似乎來得更直接一些。

人最怕清醒,人最嚮往的是迷醉的境界。魏晉時代的士人們可以服藥飲酒,但「五石散」被發現之前,人們如何澆心中之塊壘呢?莊子提出了飲酒使人「神全」的妙論。

《莊子》中寫飲酒的不多,但他的一篇短小的文字卻成為後世文人飲酒的理論依據。從陶淵明到蘇東坡,從魏晉名士到晚明士人,人們將莊子的理論發揮到極致,以至於中國文化的田野中,到處都有酩酊大醉扶牆走的文人,到處都瀰漫著輕狂迷醉的酒香。可以說,莊子是中國文化酒神精神的代言人。

莊子說:「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遻物而不懾。」

莊子說,醉酒的人從車上墜落而下,雖然滿身都是傷卻沒有死去,他的骨骼關節跟別人一樣,但受到的傷害卻不同,主要原因是醉酒的人神經高度集中,他只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旁若無人的快樂之中,根本不去關注自我之外的東西。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醉酒之人在短時間內達到了莊子所說的外物、外天下的境界。醉酒之人無論是坐在車子上還是掉下車子,死生驚懼全都不進入他的心中,因此遭遇外物的傷害,他卻全無驚懼之情,這就是神全的緣故。

在這段文字中,莊子表達了兩個觀點,第一墜車不死,好像醉酒之人擁有了抵禦外部傷害的神奇能力,這一點真的讓多少酒鬼心嚮往之。第二,醉酒之人並非有什麼超能力,他只不過是暫時超脫於現實世界罷了。

而人生之焦慮之煩惱,恰在於人沉溺於俗世的名利場,無法超脫看世界之故。心靈受到外物誘惑而魂飛天外,或者是執著於某一慾念而欲罷不能,這不是神全,而是神散。因此,保持「神全」才是精神逍遙的關鍵。人生若要自由,必須虛己無心,必須「哀樂不入於心」,這樣才能實現精神世界的逍遙。

問題是,飲酒並不能完全解憂。因為酒醒時人會更加痛苦,最根本的辦法是,用齊物論的視角去看待一切,無是非之分、無榮辱之別、無生死之異,徹底忘懷生死通於大道方得逍遙,因此酒只是忘憂之物而已。

後世的陶淵明深得莊子真昧,陶淵明說「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而蘇東坡則在理解莊子方面,似乎比陶淵明更進一步,他說,「人間本兒戲,顛倒略似茲。唯有醉時真,空洞了無疑。墜車終不傷,莊叟不吾欺」。人生本來就是一場遊戲一場夢而已,醉時做個真人,醒時虛空一切,虛物虛己虛天下,可得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