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期,各國爭霸戰火頻發,人的生命如同飄蓬,如同朝露,朝不保夕。然而越是亂世,人類的思想越是被激發出無窮的力量。知識分子們也就是「士」,他們迎來了一個黃金時代。諸子百家蜂起,各門派躍躍欲試,他們熱情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實現人生價值。
在那個時代,人們的價值觀就是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儒家夢想立德,法家墨家縱橫家希望立功,而諸子百家的思想家們大多通過立言來彰顯自我的價值。人們的標準就是有用,唯有有用才能彰顯生命的價值。他們奔走於諸侯之門遊說諸侯,希望用自己的思想拯救這個亂世,建立起自己的「理想國」。
孔子周遊列國十四年,孟子先後遊歷齊宋魏等國。孔子夢想恢復周禮,實現大同社會的夢想。孟子則夢想推行仁政,恢復王道世界。墨子和他的弟子們,遊走於各國之間,扶危濟困、除惡扶弱,希望建立一個兼愛非攻的美好世界,他們被稱為熱情的救世派。
蘇秦、張儀、公孫衍等縱橫家,憑藉自己的知識與辯才朝秦暮楚,謀取個人的功名富貴,要麼合縱,要麼連橫,將戰國政局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被稱之為熱情的縱橫派。其他如名家、雜家、法家、陰陽家等,聚集於齊國的稷下學宮,潛心研究學問收徒講學,既賺名聲又賺錢財,活得也是非常不錯,他們被稱之為熱情的學問派。
而道家的老子與莊子,與諸子百家的思想將完全不同,儒墨法等思想家很熱情,道家的老子和莊子很冷漠;儒墨法思想家救世,而道家則避世。最終老子在看透了世事之後,騎著青牛出函谷關不知所蹤,而莊子仍然活在人間,但他卻以一個人間隱者的身份,編草鞋、穿破衣固守貧窮,垂釣濠梁之上逍遙於蝴蝶夢中追求精神自足自樂,雖然物質貧乏,但精神上擺脫疲累,實現了自得其樂。老子和莊子是生活中的隱者,精神上的逍遙派。
而莊子,絕不僅僅是人間智者那麼簡單。莊子是一個複雜的多面體,如一汪深沉的古井,是諸子百家中最特立獨行,思想最深刻最難懂的一個思想家,我們要想走進莊子,我們不妨從四個關鍵詞開始,第一個關鍵詞就是窮。
與孔子孟子相比,莊子算是一個一貧如洗的人了。他比孔子經常夸的顏回還窮,顏回是「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的窮人,但起碼沒有聽說顏回要去借米下鍋,而莊子卻窮到揭不開鍋,要向監河侯借米過日子。《莊子》中有這樣一段故事。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
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 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 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莊周家裡窮困,因此到監河侯那裡去借糧。監河侯答應說:好的。我將要收到封地上的租稅,我打算收到後借給你三百金,可以嗎?
莊周一聽氣憤得變了臉色說,我昨天來的時候,聽到大路當中有呼救聲,回頭一看,原來車轍中有條鯽魚困在那裡,我問他說:鯽魚,過來,你在這做什麼呀?它回答說:我是東海水族中的臣民,您可有一升半斗的水救活我嗎?
我說,好的。我將要到南方去遊說吳國和越國的國王,引過西江的水來迎接你回東海,好嗎?鯽魚氣得變了臉色,說:我離開住慣了的地方,就無法生存。現在我只要能得到一升半斗的水,就能活下去。您卻說這些沒有用處的話,還不如趁早到乾魚鋪子裡去找我呢!
最終很慘,莊子連一粒米都沒有借到。不知道那段時間莊子怎麼活下去的。但從這段故事中,我們可以發現三條信息:第一,莊子確實很窮,窮到他要向他一向鄙夷之的達官顯貴借糧食;第二,莊子很幽默,面對監河侯的冷漠與調笑,莊子反而講了一個幽默的故事,諷刺監河侯的偽善;第三,莊子在貧窮之中仍然保持了一個精神貴族的品格,縱然是餓著肚子,也要保持一個知識分子的獨立性。
莊子短時期做過「漆園吏」,類似於孔子年輕時做過放羊放牛的「委吏」,就是這麼個大概沒有編制的小辦事員,莊子也很快就不幹了,專業干起了編草鞋的工作以養家餬口。據說,有一次莊子穿著破鞋腰上繫著草繩去見魏王,魏王還嘲笑他何以疲憊至此,然而莊子卻毫不在意反唇相譏,莊子說自己這叫窮而不叫憊,窮是物質上的,而憊是士有才有志不得伸展,是靈魂上的被束縛,如今的天下昏君奸臣當道,士人註定無處實現理想。你魏王是想讓我學習比干被挖心嗎?
看,莊子不僅對貧窮安然處之,他還深刻地洞察世事俗世之中的鐘鳴鼎食,富貴利祿不足貴的本質,財富不僅不能帶來快樂,它可能還是殘害我們生命的毒藥,這就是莊子的深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