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11月的一天,一位66歲的俄國老婦人,在寒風中扒著某個鄉村火車站的窗戶,專注地往裡看。屋裡躺著的是她即將死亡的丈夫。在48年的婚姻生活中,她為他生育了13個孩子,而他,至死都拒絕再見她一面。
她的丈夫,就是那個舉世聞名的列夫·托爾斯泰。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1828-1910),19世紀中期俄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思想家,哲學家,代表作有《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復活》等。
1862年,34歲的托爾斯泰與18歲的索菲婭結婚。後者是沙皇御醫的女兒,他們先後育有13個孩子。
除了養育孩子,管理農莊,索菲婭也是托爾斯泰的文稿謄寫員,將托爾斯泰字跡難辨的數百萬字手稿重新抄寫後再交給出版商。此外,索菲婭還是托爾斯泰的經紀人,負責與出版商打交道,將托爾斯泰的出版事業管理得有聲有色,為家庭帶來了豐富的經濟收益。
托爾斯泰和索菲婭
即使如此,托爾斯泰依然對索菲婭怨氣衝天。
在遇見索菲婭之前,生性風流的托爾斯泰曾經與一名女奴保持過三年夫妻一般的關係,並生育了一個私生子。這一行為成為索菲婭日後婚姻生活中永遠的痛。
在日記中,索菲婭說,「我鬱悶不樂、發脾氣是因為他事事都愛、人人都愛,而我要他只愛我。」但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托爾斯泰和妻子
索菲婭嫉妒丈夫婚前來往的女人,嫉妒他身邊除她之外的每一個人,包括她的妹妹、她的女兒、丈夫的女編輯等等,甚至包括跟丈夫要好的男性。更加不可理喻的是,她還嫉妒丈夫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一旦看到關於她們愛情的部分,就痛苦不堪。
除了爭吵,索菲婭表達自己嫉妒情緒的方式,包括離家出走或者威脅自殺。為了讓托爾斯泰就範,她曾經嘗試過溺水、服毒、臥軌、凍死等。
托爾斯泰對此厭煩透頂。在日記中,他這樣形容自己的妻子:索妮婭「全是刻毒的語言,威脅、自殺、詛咒,詛咒每一個人。」她已「成了我痛苦的根源。」
托爾斯泰一家
1897年6月8日這天,托爾斯泰終於下定決心,給妻子寫了一封信,再也沒有比這封信更能抒發他的熱愛與痛苦的心魂了。
長久以來,親愛的索菲亞,我為了我的生活與我的信仰的不一致而痛苦。
我不能迫使你改變你的生活與習慣。迄今為止,我也不能離開你,因為我想我離開之後,我將失掉我能給與你的還很年輕的孩子們的小小影響,而我將使你們大家非常難過。
但我不能繼續如過去十六年般的生活(註:這種痛苦的情況自一八八一年,即在莫斯科所度的那個冬天起即已開始,那時候即托爾斯泰初次發現社會慘狀)。
有時是對你們抗爭使你們不快,有時我自己陷於我所習慣的周圍的誘惑與影響中間不能振作。我此刻決心要實行我已想了好久的計劃:走……如印度人一般,到了六十歲的時候到森林中去隱居,如一切信教的老人一般,願將他的殘年奉獻給上帝,而非奉獻給玩笑,說幽默話,胡鬧,打網球,我亦是,在這七十歲左右的時節,我在全個心魂的力量上願靜穆,孤獨,即非完滿的一致,至少亦不要有在我一生與良心之間爭鬥的不一致。
如果我公開地走,一定會引起你們的祈求,辯論,我將退讓,或者就在我應當實行我的決心的時候就沒有實行。
因此我請你們寬恕我,如果我的行動使你們難過。尤其是你,索菲亞,讓我走罷,不要尋找我,不要恨我,不要責備我。
我離開你這個事實並不證明我對你有何不慊……我知道你不能,你不能如我一樣地思想與觀察,故你不能改變你的生活,不能為了你所不承認的對象做何犧牲。
因此,我一些也不埋怨你;相反,我滿懷著愛與感激來回憶我們三十五年的冗長的共同生活,尤其是這時期的前半期,你用你天賦的母性中的勇敢與忠誠,來負起你所承認的你的使命。
你對於我,對於世界,你所能給予的已經給予了。你富有母愛,盡了極大的犧牲……但在我們的生活的後半部,在這最近的十五年間,我們是分道揚鑣了。
我不能相信這是我的錯誤:我知道我改變了,可這既非為了享樂,亦非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不得不如此之故。我不能責備你絲毫沒有跟從我,我感謝你,且我將永遠懷著真摯的愛想起你對於我的賜予。
別了,我親愛的索菲亞。我愛你。
然而,寫完這封信的托爾斯泰並沒有離開妻子,寫信似乎已經用盡了他決斷的力量。
托爾斯泰夫婦結婚48年紀念日合影
1910年9月23日,是托爾斯泰夫婦結婚48周年紀念日。儘管兩人不和的消息已是人盡皆知,索菲婭還是希望在這一天與丈夫拍一張親密的照片,並以此反駁關於他們婚姻破裂的「謠言」。
但在這張兩人最後的合照中,托爾斯泰毫不理會妻子的目光,近乎憤怒地盯著鏡頭,他厭惡透了這種虛榮作秀的行為。
在他們48周年結婚紀念日後一個月,也就是1910年10月28日,凌晨3點,托爾斯泰被隔壁書房的響動吵醒,他明白又是索菲婭在搜查他的書桌。仿佛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極度絕望中離家出走。
由於嚴寒和衰老,僅僅11天後,托爾斯泰就在一個簡陋的鄉下火車站,進入了最後的彌留階段。
索菲婭得知丈夫出走,又故技重施,試圖投水自盡。在得到丈夫行蹤後,她和子女趕往那個火車站。然而托爾斯泰只肯見子女,堅決不見她,這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被譽為「世間最美墳墓」的托爾斯泰墓
這段婚姻之初,托爾斯泰是深愛著索菲婭的。他曾經激動地寫信給友人分享自己的快樂,「和索菲婭在一起感受到的那種幸福,一萬對夫妻中只有—對才能享有。」
但在48年的婚姻過程中,妻子的觀念卻沒能伴隨他一同成長。作為俄羅斯最偉大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托爾斯泰將更多的興趣都投入到對自我精神、社會改良的探索上,而索菲婭的精力則日益轉到對丈夫生活的控制和家庭私有財產的增殖上。
在托爾斯泰看來,兩個人的分開正是因為兩個人觀念上的「分道揚鑣」。他在給索菲婭的離別信中承認,「我不能相信這是我的錯誤,我知道我改變了……我不能責備你絲毫沒有跟從我」。
但當兩個人的思想已經南轅北轍時,逃離也就成了必然的結果。
在生命最後一刻,托爾斯泰的遺言,讓人不得不對這對愛人的結局惋惜:
「恐怕我要死了。……難啊。……我要去沒有人打擾的地方。……逃走!……必須逃走!」
最終,托爾斯泰用死亡,逃離了48年的婚姻,逃離了他愛過又恨過的妻子,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