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記

2022-09-01     民國年間那些事

原標題:上學記

上學記

又是一年開學季,與妻子送女兒上學,女兒在重慶讀書,從華東到西南,跨越了大半個中國,臨行前母女依依惜別,妻子流下了眼淚。可見送行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情,難怪梁實秋在文章中這樣說:「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梁實秋那一代學人是中國最早接受新文化薰陶的知識分子,青年時期大都在國內外名校讀書,接受過比較規範的學術教育。近百年時光已逝,當年初進大學校門的梁實秋們是個什麼樣子?與今天的孩子又有哪些不同呢?

梁實秋眼裡的清華園

梁實秋是1915年到清華讀書的,清華當時還是留美預備學校,不歸教育部管轄,校長由外交部任命。

青年梁實秋

梁實秋剛剛14歲,從沒出過遠門,他的母親聽說清華畢業後還要漂洋過海到外國求學,急得直哭,但這個決定是梁實秋父親決定的,她雖然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

開學時已是初秋天氣,梁實秋帶著行李去清華報到。梁家在北京城裡,清華在郊外,出門時母親一直在哭,梁實秋也初次品嘗了離別的滋味,多年後他在《清華八年》中這樣寫道:「我自己深切體驗到一個幼小的心靈在離開父母外出讀書時的那種滋味——說是『第二次斷奶』實在不為過。第一次斷奶,固然苦痛,但那時孩提時代,尚不懂事,沒有人能回憶自己斷奶時的懊惱,第二次斷奶就不然了,從父母身邊把自己扯開,在心裡需要一點力氣,而且少不了一陣心酸。」

清華園原是前清親貴的花園,門口不大,有兩扇鐵柵,園子裡綠草如茵,非常整潔,工字廳後還有一個荷花池,徘徊池畔,有「風來荷氣,人在木陰」之致,梁實秋非常喜歡。

清華園

清華的學生來自全國各地,各省的方言都能聽到,各地的風俗也都能看到,有一天夜裡下大雪,一位廣東的同學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下雪啦!下雪啦!」南方的學生大都沒有見過雪,高興得手舞足蹈,奔走相告,把梁實秋他們驚得目瞪口呆。

還有的學生想家,梁實秋有一位廈門的同學,因為語言不通沒人交流,孤獨鬱悶以至於精神失常,整天用英語大喊:「我要回家!」後來真的退學回家了。與外地同學相比,梁實秋算是幸運的,每逢周末可以回家一次,在家吃一頓好飯,下午返回。不過清華對回家學生的管理非常嚴格,必須持家長書信提前一天辦理手續,領到一塊寫有姓名的木牌,回家時交給門衛方可離校,平常不准跨越大門一步。

清華分高等科和中等科兩部分,剛入校的新生是中等科,學制四年;中等科讀完便是高等科,學制也是四年,畢業後就可以去美國留學了。學校對新生管理也很嚴,每天早晨七點起床,七點二十早餐,每人四碟鹹菜,三個饅頭,稀飯不限,飯桌上標有學生學號,缺席就要受罰。梁實秋有早起的習慣,從來沒有耽誤過早飯,更沒有被老師懲罰過。

學生只允許帶少量零錢,其他的錢都要存在銀行里。其實學生用錢的機會很少,伙食原來是免費的,梁實秋這屆開始收半費,每月三元,洗衣服兩元,開學時一次交清。學生花錢的地方不過是理髮和買零食,理髮一次一角,學校里有個小賣部,賣豆漿、點心、花生和栗子,可以買回來在寢室吃,在路上吃零食是被禁止的。

因為是留美預備學校,所以清華的課程安排與眾不同,中午是英文、數學、地理、西洋史、生物、化學、物理、心理學等,全部英語授課,使用美國出版的教科書,教師也大部分是美國人;下午是國文、歷史、哲學、倫理、修辭等,中文授課,使用中文課本,老師大都是中國的老先生。這樣安排的目的本來是強化英語教學,但學校和學生卻普遍輕視中文課程,上午的課程需要及格,下午的課則隨便,這也成為當時清華教育的一大缺點。

何兆武的聯大生活

歷史學家何兆武原籍湖南嶽陽,1939年考入西南聯大,曾先後就讀於土木、歷史、中文和外文四系,這在當時也算個奇葩。

何兆武

何兆武原來在北師大附中念中學,抗戰爆發回湖南老家,進中央大學附中,後來附中搬到了貴陽,何兆武是在貴陽考區考的大學。

抗戰以前,考大學都是各個學校分開考,1938年後改為全國統考,分成貴陽、昆明、成都、重慶、西安、蘭州、桂林等七八個考區,統一入學考試,這和今天的高考差不多了。1939年,何兆武在貴陽考區參加了考試,三個志願都報了西南聯大,一個機械系,一個土木系,還有一個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後來他被土木系錄取。

西南聯大當時在昆明辦學,何兆武對這裡印象很好,晚年他在傳記中回憶說:「一來到昆明就感覺天氣美好極了,真是碧空如洗,連北京都很少看見那麼好的藍天。在貴州,整天下雨沒個完,幾乎看不到晴天,雲南雖然也下雨,可是雨過天晴,太陽出來非常漂亮,帶著心情也美好極了。」

何兆武喜歡西南聯大,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組成聯大的的北大、清華和南開都是北方的大學,戰前北平和天津不屬於國民黨直接統治區域,本來就有自由的傳統,學校到雲南後保持了原來的作風,學生不用點名,不用喊口號,不用早睡早起,甚至不用上課——學生可以只上自己喜歡的課,只讀自己喜歡的書。這些都十分符合何兆武的胃口,多年後回憶往事,何兆武認為聯大之所以出了那麼多人才,與這種自由的辦學理念是分不開的。

剛進聯大時何兆武讀的是土木系,他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也是非常偶然,中學時他讀了豐子愷的《西洋建築講話》,覺得有意思,於是就想學建築。後來他發現自己的興趣不在這裡,便要轉系,那時轉系很方便,只要學分夠了就可以隨便轉,學分不夠也可以補。何兆武小時候在北平度過,對皇家宮殿和歷史有興趣,於是轉學歷史,後來又讀了中文和外文——從這件事情上,我們也可看出聯大自由的學風。

國立西南聯大

抗戰時期條件很差,聯大宿舍是上下通鋪,一屋住四十多人,很擁擠。何兆武和後來成為著名作家的汪曾祺一個宿舍,他印象里的汪曾祺頗有中國名士派頭,頭髮留得很長,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長衫,扣子只扣兩個,趿拉這一雙布鞋連後跟都不提,還抽煙。汪曾祺是中文系沈從文的學生,後來繼承了老師的文風,文字精緻耐讀,在文壇獨樹一幟,有「最後的士大夫」之譽。

聯大生活雖然艱苦,但是上學、吃住都不要錢,所以學生沒有後顧之憂,都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做學問上了。學校附近有許多茶館,聯大的學生沒事就到那裡聊天讀書,有一次何兆武遇見物理系的楊振寧和黃昆在茶館閒聊,黃昆問楊振寧:「愛因斯坦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你看了嗎?」楊說看了,黃又問覺得如何,楊振寧很不屑地說:「毫無創新,老糊塗了吧。」兩人的對話把何兆武嚇了一跳,其實這正是聯大學生的過人之處,從不迷信權威,也敢於挑戰權威。

初入武大的齊邦媛

齊邦媛是大陸讀者非常喜歡的台灣學者和作家,她的《巨流河》見證了大半個世紀的中國和台灣史,敘述和緩平白,有一種非凡的迷人魅力。

齊邦媛

齊邦媛的父親齊世英是民初東北精英,早年留學德國,後參與郭松齡反奉。抗戰後齊邦媛隨父去重慶,就讀於南開中學,考大學時,齊邦媛希望上大學可以遠行獨立,第一志願報考了西南聯大哲學系,第二志願武漢大學哲學系,第三志願西南聯大外文系。當時中央大學就在重慶沙坪壩家門口,但齊邦媛棄之不考,後來她被武漢大學哲學系錄取。

武漢大學當時已遷往四川樂山,1943年8月底,齊邦媛離家去了武大。走的那天重慶大雨如注,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的父親專門來為女兒送行,齊邦媛帶著一個小箱子和一個鋪蓋卷,鋪蓋卷用毯子包著被褥和衣服,捲成一個橢圓形,上面反扣一個搪瓷臉盆,外面加一塊油布,用粗麻繩綁緊。幾十年後,齊邦媛在歐洲一家機場看見一個同樣的行李卷,倍感親切——看來這是一個全球通用的智慧,攤開行李卷就是一個家。

齊世英夫婦與子女合影

齊邦媛記憶里的大學生活是從簡陋的女生宿舍開始的,學校倉促西遷,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武大女生宿舍在樂山白塔街上,是一幢木造四層樓建築,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白宮」。「白宮」原是教會為培訓教士所建,自成院落,可容百人住宿。管理「白宮」的是一位工友老姚,禿頂,矮個,穿一身黑布衣褂,對女生看管甚嚴。

齊邦媛下鋪是數學系的趙曉蘭,她早來幾天,已熟悉了情況,便帶著齊邦媛找餐廳、浴室和廁所。剛剛離開家的齊邦媛開始想家了,有一天半夜,齊邦媛覺得床微微顫動,便問趙曉蘭:「你也睡不著嗎?」趙曉蘭說:「我每晚聽你躲在被裡哭,我也好想家……」在那個戰亂的年代,兩個遠離家鄉的少女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有一天,老姚交給齊邦媛一份教務處的通知,要她去見教務長朱光潛。朱光潛是一位名滿天下的大學者,他為什麼要召見自己呢?齊邦媛百思不得其解,去教務處後,朱光潛問齊邦媛:「你聯考分到哲學系,但你英文很好,考全校第一名,為什麼不念外文系呢?」齊邦媛解釋說自己的志願是哲學系,沒有報考本校的外文系。

朱光潛很委婉地告訴齊邦媛,他看過她的作文,太過多愁善感,似乎沒有鑽研哲學的慧根,並且武大搬到這麼偏遠的地方,老師也很難請,哲學系有些課都開不起來。他建議齊邦媛改學英語,如果同意,他可以做她的導師,有問題可以隨時問他。

朱光潛的話打動了齊邦媛,後面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她終生以此為業,引介西方文學到台灣,又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推介至西方世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da7cdc024219d43082eac717e14547e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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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