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只是暫時的被「困在了時光里」,並沒有出局,他也許還會擁有一個更讓人驚奇的明天。
雷軍從未掩飾過對武漢愛得深沉,他曾多次表示,「我是湖北人,在武漢上了四年大學,對武漢感情很深。」
所以自從小米宣布造車後,武漢網民的建言熱情高漲,不少人甚至表示:別讓小米汽車跑了。
雷軍一開始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很快,他帶著大班人馬來到了武漢,當然造車不能只講感情,在那段時間裡,他還去了上海、合肥、長春……
令武漢或者是湖北汽車工業遺憾的是,雷軍並沒有將自己人生中最後一次重大的創業項目放在這片他愛得深沉的土地上,他最終將「造車夢」留在了小米的老家北京。更失望的是那些湖北的米粉們,他們不知道為何家鄉情節最後沒能抵過商業利益?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對於小米而言,最重要的對手是時間。
小米必須在新能源市場還有存量空間時,迅速構築起一個龐大的、有持續競爭力的製造和研發體系。顯然,從目前來看,無論是武漢甚至是整個湖北的傳統汽車業務已見疲軟,新能源汽車產業鏈缺乏競爭力,簡單依靠東風系轉型,嚴重依賴合資企業,缺少本土龍頭企業,都並不是小米的最優選項。
但如果倒退回十年前,雷軍沒有理由不選擇故鄉。
激情燃去,神話回到起點
很多人其實都不知道,一輛汽車由多少個零部件組成?
答案是約1~2萬多個不可拆解的獨立零部件,而複雜的零部件構成讓汽車成為產業鏈較長的行業之一。
在整個湖北,除了大量的整車工廠,更有各種配套零部件供應商星羅棋布。其實直到現在,在湖北仍有這樣一條工業長廊。
它始於十堰,向東行駛近200公里到襄陽,再經過300多公里到武漢,形成了以東風汽車集團有限公司為依託,延綿500多公里的汽車長廊。吸引了2000多家汽車及零部件企業落戶,擎起了整個湖北汽車工業。
根據中汽協統計的數據,我國目前規模以上的汽車零部件企業有1.3萬餘家,這意味著湖北省規模以上的汽車零部件企業在全國中約占1/6。
而在過去,整個湖北屬十堰最為突出。
據悉在這個曾在中國版圖上並不起眼的鄂西北小鎮,一開始從只有一家鐵匠鋪,再到後來20多個汽車專業廠分建在20多條溝叉里,東西直線距離22.5公里,南北寬3.5公里。
這只是最初的模樣,隨著建設初具規模,生產亦如約同期進行。
在1978年的「十堰二汽交通圖」顯示,十堰已經從一條鐵匠鋪發展成為「現有面積1250平方公里」。到了8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二汽車製造廠地圖」已經擴展為一一廠房棋布,共有27個零部件專業廠,其中24個沿老白公路兩側,分成六片布置在22條山溝里。
正是從這些零部件專業廠最後總裝出來的一輛輛「英雄車」「功臣車」,讓二汽挺直了腰杆,成為當時我國汽車工業的又一支柱企業。
十堰也因此加速了變革的征程。到1985年,二汽汽車產銷量、上繳國家利潤和稅收,均占全國汽車企業60%以上。
1992年,二汽正式更名為「東風汽車公司」,5年之後,東風改制上市,隨後成功轉型為重、中、輕、轎等寬系列多品種的產品格局。
可惜當時的十堰已經難以滿足長大後的「東風」。
其實後面有人回憶起,早在70年代末期,二汽的鑄造廠能力就遭遇平頸,建設第三鑄造廠已經不可延緩。
「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糧票和生活用品都是限量,最開始二汽說要擴建時,有領導不樂意,他說『擴建就要占良田,十堰本來就地少』。」
那是一個波瀾壯闊又混沌失控的年代,用十堰人的話來說就是,「與世隔絕」的大山成為東風崛起的攔路虎。
2003年9月,因發展需要,東風公司「遷都」武漢。2006年6月,東風有限移師江城。以兩大總部外遷為標誌,東風走出了大山。
激情燃過,一個神話從起點走到了另一個起點,然而歷史車輪只能滾滾向前。所以即使所有人都早有預見,東風總部的「出走」會給十堰沉重一擊,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擊來得如此之快。
資料顯示,到2005年底,十堰工業企業中,汽車工業數量占42.8%,從業人員占66.7%,資產存量占853%,實現產值占73.3%,創造稅收占86.9%。而東風總部搬遷後,2006年上半年,十堰市全市規模以上工業完成產值同比下降8.3%,汽車產量下降了28.0%。
除了政府稅收和各種稅費大幅減少之外,最直接的損失還在於總部搬遷造成為總部服務的零部件、物流、人流、信息流的溢出。
十七年過去了,現在仍有人為「現在如果有一天路封了、車停了,十堰還能不能靠自己(產業鏈)造出一輛車」這樣的問題而爭論。
但放在哪怕30年前,這根本不需要回答。
歷史在輪迴中悄然改變
去年,一封名為《致大眾汽車變速器(上海)全體員工的一封信》的文件在網絡上流傳。在全員信中,大眾汽車變速器(上海)有限公司計劃於2023年3月底正式停產,之後進入關停清算流程。
「公司目前唯一的產品是手動變速器。受市場需求不斷降低的影響,近年來,我們公司的產品線、生產規模和員工人數都在逐漸收縮,在行業變革的大環境及實際業務變化的綜合考量下,上汽大眾做出了停產手動變速器的決定。」上述全員信稱。
手動變速器的退出其實只是傳統零部件企業轉型的一個縮影。
實際上,隨著汽車行業加速向電動化、智能化等方向轉型,一些傳統零部件業務逐漸走向沒落,一些新興業務發展迅猛;拆分上市成為汽車零部件企業應對轉型、重塑競爭力的主要手段。
但在這一點上,武漢和整個湖北都沒有及時趕上。
根據2020年數據統計,在世界汽車零部件企業百強榜里中國的上榜企業及業務收入,沒有一家湖北企業上榜,在中國汽車零部件企業里湖北的上榜企業及業務收入,一百家入榜企業僅僅只有2家湖北企業上榜,而在這一百家上榜企業中,北京、上海、浙江、江蘇、山東的零部件企業占據了榜面的大半壁江山。
中國百強榜前十強里未有湖北企業上榜,位於榜首的淮柴集團業務收入達到2164.67億元,湖北上榜企業業務收入總和僅為淮柴集團的1/10。
可見,產業規模差距非常大。
但為什麼作為一個傳統汽車強省,湖北會在汽車零配件產業發展中處於相對滯後的位置?
在十堰我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雖然已形成集群,但集群大部分零配件企業存在規模小且分散、技術落後、投資不足、生產成本高、與汽車企業配套能力差的問題,多年來雖有改善但依然制約汽車產業的整體發展。同時,政府很少引導企業高效投資,而自主研發以及專業化和技術核心為基礎合理髮展產業配套也相對落後。」
以東科克諾爾為例,在吸引外資成立了合資之後,雖然產品序列擴大,由制動產品向轉向系統、自動變速箱作業系統,以及線控制動、智能主動安全制動等方向延伸,但核心技術卻被外方牢牢控制在手裡。
不僅是東科克諾爾,此前湖北大多數企業沒有核心技術,更多依賴合資或外企引進技術,或進行簡單的仿製,導致技術含量低且市場容易形成同質性競爭局面,而在配套合作模式的選擇上,東風集團側重於內部整合,在外部支持企業的選擇上,也傾向於選擇湖北以外支持水平較高的供應商。
其中東風汽車零部件近半由省內供應商提供,但配套產值不足總產值的五分之一。在湖北省近1500家零部件製造企業中,能夠支撐輕型汽車和轎車配套的不足五分之一,絕大部分企業生產的零部件產品只能支撐中型卡車的配套和生產。
除了汽車零部件產業,湖北的冶金、電子、裝備等相關產業也相對落後,也極大地影響湖北汽車製造業的產業競爭力。
但時代的另一面則是所有傳統零部件企業都在變。
在電動化、智能化的加速發展下,部分傳統燃油零部件巨頭出現了失位,這給予部分「後來者」重塑格局的新機會。
羅蘭貝格的預測稱,到2025年,全球汽車零部件行業整體營收將超過1.25萬億歐元,增長的主要動力來自於新興業務——電驅系統、「自動駕駛+駕駛輔助」系統以及車聯網的迅猛發展。這三塊業務將以年均30%的速度增長,相比之下,傳統業務的年均增長率僅為1%。
這一次湖北或者說武漢還能不能抓住機會?
「奔跑中調整呼吸,超車中變換賽道」
在此前一期《對話》的節目中,出現過有趣的一幕。先上台分享的是中國信科董事長童國華,當主持人陳偉鴻請武鋼黨委書記劉安上台時,童國華連忙起身,把靠近主持人的中間坐位讓給了劉安。
主持人陳偉鴻問:為什麼?童國華說:現在,傳統行業仍是武漢的「老大哥」,是武漢市「吃飯的本錢」,所以要給「老大哥」讓座。
現場大笑。
過了一會,主持人請東風汽車副總工程師談民強上台,童國華又欲起身讓座,被主持人勸止,於是坐在了兩位「老大哥」中間。童國華笑道:希望武漢創新企業早日發展,儘早超越「老大哥」,也成為武漢經濟支柱。
雖然是一個小故事,但故事的背後卻是「老大哥」們的確後勁不足。
2022年,受多重因素影響,整個湖北汽車工業嚴重受阻。其中東風汽車集團的汽車銷售情況不容樂觀,全年累計銷售246.45萬輛,同比下降11.19%,在中國七大國有汽車集團中排名墊底。與2016年427萬輛的「巔峰銷量」相比,降幅超過50%。
和部分品牌的衰落相比,新能源汽車產業鏈發展的嚴重滯後成為湖北第一大支柱產業陷入發展瓶頸的主要原因。
「都在說湖北的新能源做得不好,靠東風單槍匹馬是難以實現的,畢竟東風的新能源產業鏈並不完善。」東風集團內部人士透露。
其實這不僅僅是湖北或者東風的問題,目前中國汽車產業「空心化」現象普遍嚴重,儘管整車製造很發達,但是零部件供應「沒跟上」。
在距離武漢幾百公里的上海,特斯拉憑一己之力帶動了周邊新能源產業鏈全面發展,湖北也需要這樣一個推手。
「供應鏈廠商基本都聚集在這裡(武漢經濟技術開發區),土地不夠用的時候,就向西北方的蔡甸區延伸。」目前經開區已經建成了一條13公里長的東風大道。算上東風集團在內,有7家整車企業、12家汽車總裝工廠和500多家零部件企業聚集於此。
這條大道,見證了武漢汽車產業從起步到鼎盛,也目睹了如今陷入瓶頸。但對抗焦慮最好的手段也許只能是不甘現狀和劍及履及的進步。
湖北開始以武漢為原點,奮力追趕。
三年前,武漢經開區首次提出了「中國車谷」的概念。武漢經開區將堅持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兩大發展路徑,打造 「數字車谷」,建設 「智能車谷」,培育數字經濟和智能製造兩大發展新動能,全力推動汽車產業向下一代汽車升級跨越。
除了新能源汽車整車之外,引進上下游企業打造完整的新能源汽車產業鏈也是湖北做強新能源汽車的關鍵。
近年來,湖北汽車產業加快結構調整、轉型升級,試圖在「奔跑中調整呼吸、在超車中變換賽道」。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湖北要「換道超車」重塑下一代汽車供應鏈的任務十分繁重,畢竟過去傳統汽車是一條供應鏈、新能源電動汽車又是一條供應鏈,新建與重建零部件供應鏈,並不容易。
但不經過熱火錘鍊,就不會涅槃重生。
就在離開武漢的那一天,經過武大西門旁時,看到了今年剛剛修建起來雷軍捐贈的科技樓。
這裡距離武漢光谷只要20分鐘的路程,如果走二環路僅三十公里就能到達蔡甸。雷軍似乎用另一種方式在表達他對這片土地的希望。
畢竟這裡只是暫時的被「困在了時光里」,並沒有出局,他也許還會擁有一個更讓人驚奇的明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