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真的像一個演員,過著5+2、白+黑的生活,上班和下班兩副面孔,出門,戴上面具,回家,卸下面具。整個過程,我所有的情緒都是向內的,默默地,不外露,刀刀戳向自己,無聲泣血。
社交平台上,很多隱匿的抑鬱症患者現身,他們也有自己的戰鬥。圖/IC photo
文丨新京報記者 朱清華
實習生丨楊蕊 王艾琳
編輯丨袁國禮
校對丨劉軍
本文 8415字閱讀 13分鐘
「我的軀幹微笑陽光,可是我的靈魂大雨滂沱」。在社交網絡上,有人這麼形容「微笑抑鬱症」。
「微笑抑鬱症」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臨床醫學診斷,而是一種通俗說法。出版過《你的第一本抑鬱自救指南》的微信公眾號「抑鬱研究所」,在一篇文章里引用了美國心理治療師傑克•安德森的研究:「微笑抑鬱者的不確定性比典型的抑鬱者更大,當他們微笑著感謝你的幫助、說自己有所好轉的同時,可能已經在心中決定要輕生了。」
7月5日,知名歌手李玟因抑鬱症去世。有媒體把這一場和抑鬱症的遭逢稱為戰鬥。於是「戰士」結束了戰鬥(她今年5月份發行的一首歌,歌名就叫《戰歌》),抑鬱症再次回到前台被科普、被討論。社交平台上,很多隱匿的抑鬱症患者因此現身,他們也有自己的戰鬥。
我們採訪了4位抑鬱症患者,有人懷疑自己是表演型人格,有人確信自己在討好這個世界。微笑和陽光是他們的保護色,表面呈現程度不一,但共性是,把自己的抑鬱隱匿起來。
「從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來,就是藝術家」
(講述人:40歲 外企高管 曾重度抑鬱)
李玟去世當晚,我邊聽《想你的365天》邊哭。
其實我算不上是她的忠實粉絲,但是當「陽光開朗」和「抑鬱症」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時,我瞬間就共情了。
我和她很像。從小我身邊的人就誇我笑起來很好看,我也很愛笑,笑意盈盈幾乎是我給所有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僅如此,我甚至還是個有點搞笑的人,身邊的人評價我,「風趣幽默,很有親和力」。我的成績也很好,而且多才多藝,會主持,很小的時候就主持「六一」晚會,完全不怯場,非常自信。這些特點的另一面是很要強,講究細節,追求完美。
我今年剛好40歲。在我40年的生活中,我覺得自己的心理能量有兩次非常明顯的衰退。
一次是家庭變故。2003年,我20歲,父母生意失敗,家裡的房子被拍賣,我沒有了固定住所。這樣的變故,算是人生中衝擊性很強的應激事件,我想很難有人不抑鬱,可是我那時候還不了解「抑鬱」這個詞。當時我在上大學,網絡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抑鬱症也不普及。我整個人變得沉默,不想和人深入交流,情緒低落,也非常自卑,感覺從一個家境優渥的人,突然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不信任任何人,把秘密埋在心裡。但表面上,我經常和室友吃火鍋唱KTV,去網吧通宵打遊戲,去公園逛,合影里笑得最開心。沒有人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我把自己隱藏得很好,當時唯一的心靈出口是好好學習。隨著生活中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比如畢業、找工作,隨著這些事情的強勢推進,心也只能跟著前進。
後來因為工作穩定下來,收入增加,陰影慢慢淡去。而且,新認識的人完全不知道我的過去,我更能隱身了。但是我知道,在這個過程里,悲觀的底色已經鋪好,幾乎是無可逆轉的,我不是一個真正快樂的人。我變得越來越獨立,甚至獨立堅強到刀槍不入,整個人的質感都變得有些硬了。我很在意周圍人的看法,甚至覺得自己有表演人格。但表面上看起來,我還是很愛笑,積極上進,努力工作,工作兩年就升了部門經理。
第二次,是我的戀愛出了問題。談戀愛三年多之後,2011年,我和當時的男朋友分手了。也許是我的驕傲受到了傷害,我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懷疑自身價值,對親密關係感到失望,流了很多眼淚。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多星期不出門,不見人。每天失眠,凌晨四五點睡不著,7點多就會醒來。沒有起床的動力,像一攤爛泥癱在床上。
體重也掉得厲害。因為吃不下東西,短短一個月,從115斤掉到100斤以下。我去看一些尋找人生意義的書,比如什麼哈佛幸福課,很想找到答案,我為什麼不快樂?
三個多月後,我去看了醫生,確診為重度抑鬱症。但我絕口不提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醫生給我開的藥,我沒有吃完,也不去複診。
醫生說要做心理治療,雙管齊下,效果最好。但我從內心深處持懷疑態度,一個對我一無所知的外人,我為什麼要跟他講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東西呢?他又怎麼可能做到感同身受呢?我覺得,真正的共情是不可能的。於是我拒絕心理諮詢,後來我看了很多帖子發現,不想開誠布公地求助,是我們這類微笑抑鬱者最大的特點,因為這能讓我們隱藏得更深。只要別人沒看見,這些不好的東西,就等於不存在。
「我幾乎天天都寫日記,日記是我最信任的心理諮詢師。」受訪者供圖
要說我採取了什麼自救的方法,那就是每天瘋狂地寫日記。內心百轉千回的溝壑,我全部寫下來,頻率非常高,不是每天寫,而是一天寫幾次。只要心裡有了波瀾,覺得無法消解和平靜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都寫下來。寫下來,腦子裡雜亂無章的東西就有了出口,就會變得有序。
如果說微笑抑鬱者也需要傾訴,那前提是一種非常安全的傾訴,確保自己不會被誤解,日記就是最好的方式,可以保持對自己最大程度地誠實。
那次的抑鬱持續了一年多。我沒有告訴身邊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發現。工作上年底績效還是A+,在這痛苦的土壤里,又升了高級經理。我朋友圈的照片里是很正能量的模樣,發自己的各種榮譽和進步,只是午夜襲來的所有憂愁,我全部放置在日記里。我覺得自己真的像一個演員,過著5+2、白+黑的生活,上班和下班兩副面孔,出門,戴上面具,回家,卸下面具。整個過程,我所有的情緒都是向內的,默默地,不外露,刀刀戳向自己,無聲泣血。
知道我患抑鬱症的人,屈指可數,只有兩三個最親密的朋友。因為我不尋求更大範圍的理解,強大的微笑抑鬱就是覺得自己不需要被理解,覺得自己真的是像李玟的歌一樣,是一個戰士的狀態。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已經把自己退回到安全的殼裡,不想出來了,也出不來了。
這些年,我依然會時不時回到中度抑鬱狀態,依然會失眠,但我接納了這種狀態。
「微笑」已經內化為一種心理防禦模式。我現在應對抑鬱的方式是,抑鬱來了,我不去應戰,我讓它自己在那舞刀弄槍,我不回應,這樣它覺得很無聊,沒有對手,自己很快就溜走了。簡單說就是不反抗,低落就低落到底,我始終相信,觸底之後會反彈的。
我的故事可能不像其他人那麼嚴重,抑鬱的發生也更多是由人生的突發變故導致,應激事件結束了,病情慢慢也就緩解了,這聽起來就像一個大團圓結局。但我覺得,它在某種意義上,會有更廣泛的代表性,因為身邊的中年人,都在默不作聲地崩潰,而且最終,都要學會和抑鬱共處。
7月5日這一天,我看到一句話:人們認為,悲傷會隨著時間而減少,但事實是,我們自身在悲傷中成長了。木心先生也說過,從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來,就是藝術家。
「病假單上只敢讓醫生寫頭疼」
(講述人:24歲 電商文員 中度抑鬱)
今年6月份,我被確診為中度抑鬱症和焦慮症,患病的時間並不長。同時我媽媽幾年前因為炒股患上了焦慮症,爸爸的脾氣也是一點就著,所以我們家的氛圍比較嚴肅。
我父親比一般人脾氣暴躁,會因為生活中一點小事就暴跳如雷,所以我和媽媽長期以來都心驚膽戰。比如我父親做好飯以後,我們會條件反射,馬上站起來去廚房幫忙端飯,飯端到桌子上以後必須馬上坐下來吃,不能耽誤,不然他會大發脾氣。他也會在大街上突然對我們吼,引得路人圍觀。
後來,媽媽得了焦慮症,人也變了很多。有時候父母吵架,爸爸出門以後,媽媽會把錯誤歸結在我身上。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所以導致我從小就非常內向,害怕別人發脾氣。
我從小成績一般,不會的題下課從來不敢主動去問老師。小時候老師對我的評語是很乖,上課坐得端正。也有老師說過,我比較適合乾重復性的工作,不適合靈活變動的崗位。
我覺得自己是討好型人格。上學和工作時,儘管自己吃虧也會幫別人,不知道怎樣拒絕別人,也怕得罪人。比如大學的時候有小組作業,同組的成員可能不太會做,我也不知道能分給他什麼活干,最後自己一個人完成了。朋友一起出去AA制吃飯,回來不記得給我錢,我也不敢說,一直等對方自己想起來。
我只對最要好的朋友說過我生病了。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她們很驚訝,但是結合我的家庭情況後,很快也理解了。我還被不知情的人說我像沒斷奶的孩子,離開家裡人就活不了,這些話當時特別打擊我。
我在「微笑型抑鬱症」的話題里看到一篇文章說,「這類患者總是為他人著想,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後,同時也非常敏感自尊。」我當時就覺得,跟我非常相似。
我不是那種表面非常陽光的人,但我也同樣用微笑在隱匿自己的情緒。
比如說我晚上會一個人在被子裡崩潰大哭,然後看著天慢慢亮起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但是第二天還是要假裝沒有任何事發生一樣去社交,也不會告訴別人我有抑鬱症。感覺說出去,就像是很特意地告訴別人:不要對我太殘忍,我不喜歡這樣。
我患病的原因,主要也是長期找不到工作和家裡催促的壓力。我幾乎每個星期都在外面面試,投出去的紙質簡歷有40多份。
確診之前,我有過一次面試。那次面試,我表現得很善談、很外向,還被說我看起來像搞笑女。其實都是裝的,我當時心裡很害怕,擔心對方覺得我不好說話,所以氣氛冷下來的時候也趕緊找話題,我不希望公司覺得我太內向而不錄用我。
6月份,因為神經緊張,導致我睡覺的時候牙齒咬得非常緊,甚至有幾次刷牙牙齦會出很多血,並且直到現在也有咬牙這個習慣,需要有意識地提醒自己放鬆。
我並不排斥去看醫生。之前我有過輕生的念頭,當時沒去醫院看,只想要逃離家或者逃離這個世界。看著桌子上放的酒精也想過要不要喝了它,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放棄生命。但是家人不理解我,我依然在痛苦中,所以才想到,或許醫生能夠理解我。奈何當時還在上學沒有錢,家裡人只覺得是小病,所以也沒當一回事。後來我媽媽也患上了焦慮症,所以後來我跟她說去醫院的時候,她比之前理解我了一些,才願意帶著我去看病。
「我每天要吃一顆抗抑鬱藥和六顆助眠膠囊。」受訪者供圖
僅僅一個月我就跑了三次精神科,一天要吃一顆抗抑鬱藥、六瓶口服液和六顆助眠膠囊。
確診後兩天,我又去面試了一家公司,幸運的是這次面試上了,離我家很近而且是雙休,所以對我來說這次機會非常珍貴。
整個6月份,我只有兩天是躺下就睡著的、和正常人一樣睡七八個小時,其他時間只能睡著一小時。我其實沒有能量去上班,但我更擔心因為抑鬱症丟了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更不想回到繼續找工作的狀態,因為那樣也會加重抑鬱。這好像一個無解的鏈條,所以我硬逼著自己去上班,表現得很好說話,工作也很積極,其實很違背我的本性。
因為我是跨行找的新工作,有很多內容要重新學習,我非常害怕因為失眠導致記憶力不佳、學不好而被辭退,所以每天都非常努力。但是上班的時候,依然經常控制不住情緒一個人偷偷哭。快到月末的時候,有一天我確實堅持不住了,我想著,每天都這麼痛苦,乾脆結束自己的生命算了。我還覺得,認識我的朋友接受我的負能量很辛苦,如果不認識我就好了。
朋友和家人是我的支柱,意識到這一點後,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早上出去運動,周末也和好朋友一起出去玩,這些都會讓我的狀態好一點。有一次玩完回到家裡,我竟然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但是絕望依然會時不時衝出來,有一天凌晨四點開始錄遺言視頻,因為我感覺我的生命失控了,儘管我並不想結束。
最後一次去精神科的時候,我請了一天假,因為怕被公司知道辭退我,病假單上只敢讓醫生寫頭疼。我吃了新開的藥以後,每天起碼能睡一兩個小時,好的時候甚至能睡上三四個小時,總算有了好轉。我每天按時吃藥,也在慢慢摸索著,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儘快恢復健康。
「我不喜歡自己笑的樣子,假裝得很累」
(講述人:23歲 大學畢業生 重度抑鬱)
好像不管在哪,我都想要逃離。在家,想要逃離家;在學校,想要逃離學校;在深圳租房,又想要逃離租的這個房子;在農村,我常常跑到屋頂,有時候想要走到邊緣,向下俯瞰,想要跳下去。
自從我抑鬱後,記憶力持續下降,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都回答不出來。我經常半夜莫名其妙地哭。遇到不順的事情,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果結束生命是不是就解脫了?
之前考研期間,因為跟男朋友分手,半夜想要吞藥輕生。我幻想著結束這一切的快感。
我想輕生,但我更想求救。我很怕,怕我最終會被輕生這樣衝動的念頭打敗。我很矛盾,腦海里會浮現父母的身影,提醒我不能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我想要有人救救我。
我沒有主見,在家經常挨打挨罵。沒有出去旅遊過,因為父母不支持這樣花錢。
我好像一直都和室友相處不來,過得很壓抑。高三的時候,一開始跟室友相處得很好,但有一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忘記關收音機吵到室友,她開始砸床扔東西,那次我是在睡夢中突然被驚醒,特別害怕,一直哭。這件事發生在我高考前兩個星期。高考的第一場語文考試,因為想到這個情景我走神了,開考都半小時了才發現已經可以動筆答題了。
其實我說話很客氣,因為父母一直給我灌輸的觀念就是,不要和人吵架發生爭執。雖然我全都忍下來了,但依然衝突不斷。
大學我讀的是一個普通二本,我覺得自己成了討好型人格,對室友很友善,常常主動幫忙。我為什麼一直討好室友,就是不想重走高中時候宿舍關係的老路,但結果依然不盡如人意。
今年上半年考研失敗後我一直在家,沒有工作,在父母眼裡好像做什麼都錯,我抑鬱到多次產生輕生念頭。後來5月份返校,完成畢業論文答辯。畢業後,我獨自一人來到深圳找工作,開始重拾起對生活美好的嚮往。
「六月下旬,晚上七點左右,下班出了公司門口,我拍下了這張晚霞的照片。拍的時候心情不錯,即便工作薪資低,可能只能夠勉強維持生活,攢不了錢,但是仍然對未來有所期待。」受訪者供圖
經歷過兩三次找工作的失敗,我也沒有氣餒,還是充滿信心,後來同學推薦我去了他所在的公司上班。我非常喜歡那個公司的工作氛圍,在公司附近步行10分鐘的範圍租了房子。一開始我覺得自己以後一定可以過得很好,對房東我也特別討好,給他發推文幫他找租客。但剛住沒多久,又因為電費問題與房東發生了爭執。
一天晚上我哭了很久,我不明白,人和人之間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我想要搬走,但轉租沒有成功。
外人是看不出來我抑鬱的。我來深圳一開始住的是青旅民宿,這裡的保安都覺得我很愛笑,每次打招呼我都是笑呵呵的,很友善。我只跟前男友一個人傾訴過,他說理解,但又總說我想太多了。他是假理解,後來我就不願意跟別人說了。我不敢相信人,我覺得,不會有人真正理解我。
最近經常哭,頭好痛。有時候在家,天天躺在床上不願意動,一直哭。可以一天都不吃飯,什麼都不想做,晚上無法入睡。出租房讓我喘不過氣,我不喜歡下班,那意味著我馬上要回到出租房裡。
我的朋友很少,其實也不知道有沒有朋友。因為我不找別人,別人也不會主動來找我,我的各種社交軟體基本沒有消息。我一般沒事不出門,也不看風景,我不喜歡一個人在外面,偶爾點外賣。
前幾天在深圳的一位同學請吃飯,一共四個人,其中有個女生說她上班不快樂、很抑鬱,然後問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會不會難受?我說,「怎麼會呢,我一個人過得也很快樂,沒事就打打遊戲。」那天吃飯,我本來不想去,但去了之後,我發現自己狀態好了很多,原來別人還是關心我,有很濃的善意。
我不喜歡自己笑的樣子,假裝得很累。為什麼我一定要隱藏起來呢?主要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糟糕,我也很怕別人擔心我,這樣會給別人帶來不便,我很怕打擾到別人。
7月6日晚上,因為實在太痛苦了,我跟之前那幾個聚餐的同學說了我抑鬱的事,因為當時我好痛苦,我感覺我真要傷害自己了。她們很驚訝,說我抑鬱什麼呢?然後她們說,她們會一直都在我身邊,還說等房子的事情解決了就讓我搬到她們附近去,這樣她們可以多和我出去散散心,抑鬱了她們也能陪伴我。我很感動,情緒好多了。有時候我在想,是我自己給自己設立了一堵牆。
好像有同學跟我說過,我不愛自己,我也不知道愛不愛自己,我說不出來。
最近發自內心的一次笑,是前兩天抑鬱不想吃飯不想說話的時候,主管在微信上教我學新的工作內容,這是那一整天唯一開心的一刻。
我之前大學也很愛學習,我喜歡一個人去圖書館待著,拿過三好學生、學習標兵這些獎,大學四年平均成績是班級第二。我好像真的很喜歡學習知識,學習對我來說,是治癒的一種方式。
「喜歡逗你笑的朋友,可能有抑鬱症」
(講述人:27歲 美妝從業者 曾重度抑鬱)
我在社交平台用視頻分享了我三年來治療抑鬱症的經歷,我說,「喜歡逗你笑的朋友,可能有抑鬱症。」
我性格大大咧咧,從小就不認為自己會比男生差,性格也比較獨立自主、堅強。我一直都是個外向又幽默風趣的人,就算在患抑鬱症期間,我也總會在和他人相處時,努力保持一副開心的面孔,甚至時不時地主動和大家開開玩笑,活躍氣氛。好像對於我來說,儘可能去給予身邊的人正向積極的回應和能量,已經成為了我的「膝跳反射」,是習慣和下意識的。
但與此同時,追求獨立自主的我,並不願意給他人留下任何軟弱的印象。於是,一旦當我意識到自己處於情緒低落或崩潰的節點時,我就會主動想辦法遠離人群,或者用一句「我沒什麼事」並配上微笑,來抵擋和消解身邊人遞來的擔心。
我最早是在2020年初時察覺到了自己的抑鬱傾向。當時剛剛結束了一段長達5年的戀情,在之後的一年中,整個人都陷入了失戀的情緒漩渦之中,很悲觀,覺得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不想活也不敢死,後背疼、神經性頭疼、腸胃炎、胃酸、胃脹等,各種軀體症狀向我發出警告。我記得在一次出差中,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整晚睡不著,只覺得頭頂上有一團快要把我吞噬的烏雲,於是睜著眼等到了天明。
2021年,下決心進行調節的我,從熟悉的青島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在這期間,我換了兩次工作。既要適應新工作、新的人際關係,又要適應新的飲食習慣和生活環境,這給我帶來更多心理上的刺激,並且極大可能是負面的。我通過換城市沒有走出失戀的低落情緒,也沒有擺脫失眠的折磨。
其實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這是病,只是情緒非常低落,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壓力大和失戀後的正常情緒,直到失眠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我本來去醫院看睡眠障礙,只是想讓自己能好好睡覺,沒想到確診了重度抑鬱症、中度焦慮。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個下午,我拿到檢查結果單的時候特別平靜,好像沒有悲傷,更多的是釋然:「哦,這麼久的低落、不開心,原來是病理性的,不是我的問題。」捏著檢查單,自己在醫院呆呆地坐了一個小時。
在那一刻,我好像終於可以和自責的情緒和解,而那些因自己調理不好狀態的苦惱和崩潰,好像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
在此之後的幾年裡,知道我患抑鬱症的人非常少。除了家人和非常親近的朋友,我並不會主動提及這件事,且大部分人也會被我所展現出的開朗和活力所「蒙蔽」。
我還記得當時打電話告訴朋友時,她說,「你怎麼可能會有抑鬱症?」父母知道時,他們也很驚訝,甚至我媽最初還「指責」我別亂開玩笑、別胡說。但當我告訴他們我在醫院開了證明和藥時,他們又小心翼翼地問能為我做些什麼。我想了想,還是習慣性地搬出了我原有的話術——「我沒事的,就當作一場情緒上的感冒,吃藥調節,總會好的。」
我把它當成一場感冒,是因為人總會感冒,而且可能不止一場感冒,這場好了後面還會來。我讓自己不要對抑鬱症特別緊張,當然也並不小看它,還是要去重視它。
這3年,我一直都在努力積極地接受治療,我定期去複查、開藥,自己看心理學相關的書,在痛苦崩潰的時候就放任自己痛哭,有想不開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狀態非常危險的時候,我會主動告訴朋友,努力尋求治癒。但也不會總打擾朋友,也怕給別人造成一種負擔。
可能因為受到一直以來樂觀性格的影響,我和大部分患者相比,似乎可以更加積極地接受治療和進行自我調節。我會一個人多去做一些事,去西湖邊走一走,看一看話劇,並不是為了娛樂,只是讓自己不要困在某種情緒里。
今年5月,我去醫院複查,醫生說從指標上來看我已經基本康復時,我有點迷茫,似乎已經有點認不清自己的狀態了。但我一直認為,不論一個人的性格是內向還是外向,抑鬱這種情緒是普遍的,而患者與非患者的區別,或許也只是人們是否可以在它發展成一種病症前發現和調節它。
「2023年5月,我去醫院進行常規複診,檢測報告單顯示已基本從抑鬱症中痊癒。」受訪者供圖
其實一開始,我特別怕被別人知道自己有抑鬱症之後和我交往會小心翼翼,會特別照顧我的感受。幸運的是父母都理解我。三年來,我努力從重度到中度,最後基本康復。其實康復後也留下了悲觀的習慣,但好過感覺人生一片灰暗。
在社交平台分享的那個帖子裡,結尾我是這樣說的:如果你看到了這裡,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會覺得很痛,對未來沒有期待,但是請相信它一定會好的。不要放棄自己,如果累的話,就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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