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是犯罪嗎?
是。
才華能夠掩飾罪惡嗎?
不能。
我控訴:波蘭斯基性侵有罪。
我也是。(Me Too)
01 「罪惡大師」的罪惡
2020年2月28日,被譽為「法國奧斯卡」的第45屆凱撒獎宣布,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憑藉電影《我控訴》,獲得最佳導演獎。
電影《我控訴》改編自羅伯特·哈里斯的小說《軍官與間諜》,講述了19世紀著名的「德雷福斯事件」。劇情是一位法國猶太人軍官,被軍事法庭判決為間諜,直到多年後才得以平反。
但就在頒獎典禮現場,電影《燃燒女子的肖像》的導演瑟琳·席安瑪、主演阿黛拉·哈內爾及其他幾位女性電影人,當即憤然離席,以示抗議。
凱撒獎頒獎典禮,阿黛拉·哈內爾離場。 圖片來源:Marine Baousson
阿黛拉·哈內爾退場後,便譏諷地高喊:「戀童癖萬歲,戀童癖乾得好!」隨即加入到街上的抗議人群中。
在民眾抗議中,共有12位女孩站出來控訴波蘭斯基,其中還有一個9歲的孩子。她們舉牌高呼:「強姦不是電影!」
圖片來源:Mathilde Larrere
強姦不是電影,而是施害者的罪行與受害者的創傷。
有意思的是,在去年第76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中,《我控訴》就已經惹起不小的爭議。它在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中得到評審團大獎,但同時,遭到最強烈的責罵。
時任評委會主席、阿根廷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表示,波蘭斯基的入圍令她感到「不舒服」,自己並不想「祝賀」波蘭斯基,也不會為他起立鼓掌。
眾多美國外媒更是對此冷嘲熱諷,如《綜藝》稱波蘭斯基這種試圖通過歷史冤案,而進行自我辯護的強行影射,是「無恥下流」的。
那麼,這位致力於在電影藝術創作中,批判人性之惡的電影界「罪惡大師」,是否認識到,他自身的罪惡?
恐怕沒有。
曾經陸續站出來指控波蘭斯基性騷擾的女性,高達12名之多,上至29歲,下至9歲。
當被問及性侵數位未成年女孩時,他這樣回應到:
「沙倫的死給我帶來巨大震撼,處在這樣的境地,有些人會尋求毒品或酒精的麻醉,有些人會尋求宗教的庇佑,而我最終選擇了性。」
抱歉,性侵不接受任何藉口。
「我的作品不是解藥。不過我必須承認,電影里出現的那些迫害行為我都很熟悉,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確實,對於這些他親手做過的迫害行為,波蘭斯基非常熟悉,而且「逍遙法外」。
1977年,波蘭斯基在美國洛杉磯,通過灌酒和下藥,強迫了一名13歲少女薩曼塔·蓋默發生性關係,犯下性侵犯女童案。被捕後,他承認「與未成年人非法性交」。
|薩曼塔曾詳細描述波蘭斯基對她的性侵犯:「在當時的情景之下,即使我反抗,不和他發生性關係,我也不知道如何阻止他。」
然而就在法院判決前夕,波蘭斯基卻棄保潛逃到歐洲。四十多年過去,波蘭斯基仍在美國司法部通緝名單上,而他也不敢再踏足美國的領土,以及與美國有引渡條例的國家。
2019年,波蘭斯基的又一樁「陳年」罪行被揭發。
法國女演員瓦倫丁·蒙尼爾(Valentine Monnier)在《巴黎人報》上,指控波蘭斯基曾於1975年,在瑞士一間滑雪小屋裡,「打到我屈服,然後強暴了我,要我做各種事情」,而她當時只有18歲。
但是,由於法國僅有20年的訴訟時效期,波蘭斯基再次「躲過一劫」。
而蒙尼爾在多年後講出一切的原因是,《我控訴》即將在法國上映:
「我知道不會有任何刑法,所以我才要譴責他的罪行,不讓他逃過懲罰。」
不忍卒想,一部《我控訴》,還潛藏著多少不敢怒不可言的控訴?
再重申一遍:這不單單是道德瑕疵,而是切切實實的犯罪。
02 控訴世界的「熔爐」
不過,在眾多諸如吸毒、盜竊、殺人等罪名中,為什麼我們對於性侵更加難以忍受?
因為,這是一種男權社會下的產物。
由於男性在社會領域占有支配性話語權,而女性和兒童被劃歸為弱勢群體。在道德認知里,對於弱勢群體的侵害,是不可容忍的。
而性侵幼童,更是不可饒恕。
但諷刺的是,遭遇性侵的人又容易受到「蕩婦」羞辱。
我們應該知道,無辜受害者所產生的身心創傷,將可怕地籠罩他們的一生。
恐懼、焦慮、易怒、抑鬱症,心境和情緒障礙、人際關係障礙、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甚至導致自殘及自殺的行為.....
美國舊金山兒童虐待理事會宣傳海報:「在美國,平均有80%的囚犯曾經是受虐待的兒童。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如此努力地來幫助今天的受虐兒童」。
記得韓國電影《素媛》嗎?
它改編自一則真實事件。
2012年的一個夏天,7歲的女童獨自在家,沉睡的面龐是天使般的光芒。但這一切,都被一個入室的陌生男子摧毀。
當附近居民發現時,女童躺在一條小河邊,淋濕了雨的身軀血肉模糊。經過醫療診斷後,年僅7歲的她子宮、陰道、腸道都嚴重受創,往後可能不再有生育能力。
韓國電影《素媛》劇照,主要講述了一個未成年少女在遭遇性侵後所遭遇的心理陰影以及家庭所面臨的社會壓力。
儘管這次戕害事件,促使韓國修改強姦尤其是強姦幼女的法律法案。
可是,更多的受害人卻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一方面弱勢群體來自對強權的畏懼和屈服。
你要抗爭?
引來的恐怕是越加肆無忌憚的報復。
另一方面,是被大眾的流言衝垮了心理防線。
香港女星藍潔瑛,曾遭遇性侵,生前飽受外界媒體和公眾的指指點點。
想一想,當女孩公開說出自己被性侵時,她能得到的回應可能是什麼?
這種事該羞於啟齒,長得漂亮是原罪,畢竟你穿得暴露,正經女性不會在夜晚出門......
黎巴嫩裔加拿大作家那吉娃·依比安(Najwa Zebian)曾寫到,在受害後:
「被指責的是我。人們讓我不要談論這件事,人們對我說這沒有多糟糕,人們對我說我應該看淡它。」
多麼荒唐!
人們沉默,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控訴無效,抗爭無門。
作家林奕含幼年時,被補習班老師誘姦,淪為玩物,從此患上精神疾病。當她向某個援助婦女基金會求助時,卻遭到拒絕,因為時間久遠,難以搜集證據。
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成為她最後強烈而破碎的發聲武器。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作者:林奕含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8年
在漫長的痛苦歲月里,2017年,她的第四次自殺成功了。
曾經受到的創傷難以癒合,活著的女孩也只有不斷地去逃避,直到那團黑影沉沒於時間的長河。
薩曼塔遭到波蘭斯基侵害後,曾表示不希望對警察回顧自己的經歷:
「我不想那樣做,不想與任何人談論,也不想告訴任何人。我只是被迫不斷講述這個故事。我對此感到憤怒,發生過的事情已經足夠糟糕了,現在它還天天都在困擾我。」
到最後,她放棄了對波蘭斯基的指控。
可是,罪惡從來都不是個例。如果被害者保持沉默,整個世界都會成為「熔爐」!
韓國電影《熔爐》,以一所聾啞障礙人學校中性暴力事件為藍本,揭露出背後黑暗的社會現實問題,被稱為「改變韓國國家的影片」。
曾經,在非洲,強姦被作為一種戰爭的武器;在緬甸,為了所謂的「民族凈化」,大批羅興亞婦孺遭受性暴力。
如今的現代人自詡著「文明」,而全球性侵率依然令人觸目驚心。我們可以看幾個數據:
根據聯合國2013年調查顯示,埃及女性遭受各種類型的性騷擾比例是99.3%。一名婦女接受CNN訪問時表示:
「男性不會管你穿什麼,他們就是覺得自己有權利調侃、觸碰你。」
而印度國家犯罪記錄局(National Crime Records Bureau)數據則顯示,印度在2015年性侵案件總共34,651件,但在世界各國中僅排第94名。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印度實際的性侵案件少,而是有太多太多的受害者不敢報案;此外,每個國家對於強姦的定義有著很大差別,印度對性侵的縱容和漠視,使其數據遠遠低於實際情況。
印度2012年曾爆發了震驚世人的「德里公交車事件」,女受害者喬蒂和男友在夜間看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後,誤上了一輛酷似公交車的黑車。期間,男友遭到車上六人暴打,而喬蒂慘被六人輪流性侵。喪心病狂的施害者不僅用雙手,還用一根生鏽的鐵棍傷害喬蒂的下體。最後,喬蒂因搶救無效而去世。
這次事件引發了印度的大規模抗議,成千上萬的女性走上街頭。性侵在印度很難得到公正的判決,罪犯通常能夠輕易逃脫法律制裁。只有這次,當憤怒的人們請求抗議時,才讓喬蒂在死後勉強得到公正——判處4名罪犯死刑。
英國BBC以《印度的女兒》為名,以紀錄片的形式拍攝了「德里公交車事件」。可是印度當局以該片損害印度國家形象為理由,禁播了這部片子。
而全球性侵發生率最高的國家,現狀更是慘不忍睹。根據Nation Master在2017年的統計,南非每10萬人平均發生132.4件性侵案。這個名單上,前十名唯一入榜的歐洲國家是瑞典——一個以高福利待遇聞名世界的國家,每10萬人就有63.5件性侵案。
至於美國,性侵率也曾高居全球第一。
在2011年,美國足足有8.3萬人遭受性侵,是印度同期的4倍。而且根據美國司法部統計,每年平均約有30萬名女性遭強暴,相當於每6.2分鐘就有一名女性被性侵。
不過,好的趨勢是,美國的強暴案例逐年在下降。
這與相應法律機制逐漸的強化,反性侵社會性運動的興起,可以說是分不開的。
尤其是,被性侵的女性不再沉默。
03 打破沉默的「黑箱」
2017年10月15日,以女星艾麗莎·米蘭諾(AlssaMilano)為首,針對美國好萊塢金牌製作人哈維·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侵多名女星的醜聞事件,她在社交媒體上公開寫下:
「如果你曾受到性侵犯或性騷擾,請用『我也是』(Me Too)來回復這條推文。」
這條「#Me Too」的主題標籤,最早由一個服務弱勢女性的社區組織者塔拉納·伯克使用,主要運用於被侵犯的有色人種、尤其是在底層女性中推廣「用同理心實現賦權」(empowerment through empathy)。
而後經過米蘭諾的鼓勵傳播,「#Me Too」被百萬人轉發,成為一種譴責性侵犯與性騷擾行為的象徵。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勇敢的「打破沉默者」,講述Ta們各自被性侵犯的痛苦經歷。
美國《時代》雜誌評選出本年度(2017年)年度人物,便是這些「打破沉默」的女性,而只漏出一個胳膊的人物代表著更多的受害者。
圖片來源:Time
不僅如此,「Me Too」,這兩個單詞所引爆的,正是邊緣對中心的挑戰,是一場拒絕強權、拒絕性別暴力的社會革命。
隨之而來的「Culture Shift」(文化大轉變),出現在美國社會。更多的受害者紛紛公開指控,一個又一個名人、一件又一件醜聞,轟炸在新聞媒體頭條。
倒真印證了那句話:「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亦或是性權力的濫用?」
在許多性侵案例里,施害的一方往往屬於擁有權力的強者,受害者則是弱勢的一方。而在發聲和控訴的過程中,正義和譴責的雙方得以顛倒。
於是,在轟轟烈烈的「Me Too」運動影響下,奧斯卡評選機構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宣布,為了打擊歧視女性和性侵行為,前後將韋恩斯坦和波蘭斯基除名。
對此,波蘭斯基對「Me Too」運動的評價是什麼?
「集體性歇斯底里。」
「完全虛偽。」
而參加完聯合國大會的美國總統特朗普,一邊為捲入多起性侵指控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選人布雷特·卡瓦諾辯護,一邊加入到反對「Me Too」運動的陣營:
「Me Too(反性侵運動)對有權勢的人來說非常危險。」
您說得對,我們瞄準的對象正是——權勢階層的性權力濫用。
如今,「Me Too」運動已經從全美範圍拓展到全球各地,也就意味著越來越多的勇敢者,開始打破沉默的「黑箱」。
正在這時,日本首位以公開長相和姓名控訴性侵的女性——伊藤詩織站了出來。
她說:
「強姦,是對一個人靈魂的殺戮。儘管如此,靈魂依舊一點一滴地痊癒,只要活著,就能慢慢地找回自己。人具有這樣的復甦之力。每個人都有自己『還魂』的方法。在我,則是追求真相,揭示真相。」
作為一名性侵受害人,作為一名勇於發聲的新聞記者,她不斷地向這隻「黑箱」投以探照的光明,追求隱秘的真相。
《黑箱——日本之恥》
作者:[日]伊藤詩織
譯者:匡匡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出版年:2019年
伊藤詩織在「致中國讀者」序言中懇切地寫到,儘管我們習慣沉默,聲音被壓制,但是:
「無論我們生在哪裡、在怎樣的環境成長,所有這些歧視、騷擾和暴力都不應被容忍。」
從古至今,這條路走得很艱難,但從未停止。
在法國大革命時期,作為《憲法》的開場白,西埃耶斯曾宣讀到:
「任何人都是自己身體的惟一所有者,這一所有權為永久性權利。」
這表明,無論在法律主體上,還是在人格尊嚴上,我們對於自己的身體與精神,都擁有全部支配權,不容侵犯!
如伊藤詩織所言:
「若始終保持緘默,它所姑息的惡果就會如照鏡子一樣,反映在我們今後的人生中,反映在我們孩子的人生中。」
兒童性侵主題公益海報:沉默使你陷入病態 圖片來源:加拿大博主Ressurrection Graves
在性侵這件事情上,儘管:
誰此時逃離懲罰,就不必悔過。
誰此時沉默,就將永遠沉默。
但我們堅信,受害者的聲音不會被消失,而是會越來越強大。
因為性侵不僅僅關於性,還關於權力和暴力。
在反抗權力的宰制和暴力的罪行上,Me Too。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MxpF2nABgx9BqZZIJXir.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