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7# 原創 作者:原12師58團李傳吉 鐵道兵戰友網 2019.11.17
汽車在九曲十八彎的紅河盤山公路上艱難地爬行,汽車的馬達聲嗡嗡作響。一朵朵白雲在藍天下掛在山間,芭蕉竹林里的哈尼族村寨的竹樓里冒出縷縷炊煙,一層層梯田依山而臥直插雲間,涓涓山泉順著梯田潺潺流淌,在陽光照耀下泛出道道霞光。我仿佛置身於人間仙境,呈現在眼前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幅幅美侖美奐的七彩畫卷。
1978年8月,也就是從鐵道兵轉為基建工程兵之後,我在基建工程兵五十三團後勤處任幹事。受處長劉萬才委派,我與衛生隊指導員劉丙讓(山東省鄆城縣人,與我同年入伍),去雲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縣,為衛生隊一名退伍老兵安置工作,此舉可以說在我軍老兵退伍安置歷史上,是前無所未有的破例先河。此次紅河之行歷時100多天,不僅園滿完成了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了解並經歷了哈尼人的風土人情,欣賞了世界著名的哈尼梯田風光,接交了一些解放雲南留下來的革命老前輩。
衛生隊退伍戰士王山,1969年12月入伍,籍貫系雲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縣甲寅公社人,入伍前是個孤兒。該同志在衛生隊任護理班長,由於工作積極、認真負責,各方面表現較好,衛生隊一留再留不讓他退伍,並許諾給他改志願兵,以解除其後顧之憂。由於部隊改志願兵的政策有變,轉志願兵的夙願化為泡影。無奈之下,該老兵被安排退伍。雖然事與願違,王山還是不情願的離開了部隊,退伍回鄉。可是到了原籍無家可歸,當地民政部門沒有農村籍退伍兵安置政策,本著「從哪來回哪去"的原則,叫他回入伍前戶籍所在地的甲寅公社。可是,王山舉目無親,居無定所,生活成了難題。該同志在服役期間與蒙自火車站一女工結了婚,女方工作單位接收也不現實。無奈之下,王山又返回了部隊,不打算走了。在這種情況下,劉處長處於對該退伍老兵的同情與關愛,認為他今天的這種結果是部隊造成的,對超期服役老兵一留再留,改志願兵的許諾沒有兌現。因此,我們應該對他負責,幫助他解決後顧之憂。於是決定破例派人去雲南幫助其聯繫安置事宜。劉處長要求我倆不計時間長短,不論採取什麼手段,也不管使用什麼方法,一定把他的工作落實好。這等於給我們下了死命令。我們深知義務兵退伍"從哪來到哪去"的政策是一貫的,為一個退伍戰士安排工作談何容易?此行的困難是預料之中的,既然領導委派也不得不從。
8月1日,我們一行二人踏上了去雲南的旅途。按照王山提供的人脈關係,第一站到達建水縣,在城關找到王山的老表,了解當地有關情況,得知王山兩年前結婚,妻子在蒙自附近一個鐵路小站工作,隸屬昆明鐵路局小鐵路局管轄,車輛段單位在開遠。我們到車輛段找段領導說明情況後,他們明確表態,該同志不具備在此安置條件,安排工作必須通過路局人事處提供安置指標。碰壁後,我倆攆轉到紅河州府所在地箇舊市,到州民政局彙報情況,請求予以安置。該州民政局安置辦的同志答覆既乾脆又利索,上級有明文規定,退伍戰士從哪來回哪去,你們還是到縣裡去吧!兩地碰壁後,乘箇舊開往紅河的公共汽車,快到紅河縣的山坡路段,出現了開篇出現的美麗景觀。
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縣地處滇南哀牢山脈,紅河貫穿南北,縣城迤薩鎮位於山頭平壩上。該縣山巒起伏,溝壑交錯,河流縱橫,梯田蜿蜒,美景如畫。該縣少數民族占94%,其中哈尼族、彝族占75%,少數的漢、壯、回、蒙等民族都是建縣後的外來幹部及家屬,一些老幹部是解放雲南時轉業留下來的「種子"。哈尼梯田的古老久遠及存留的宏偉完整,使其具有極其寶貴的生產、生態和審美價值,在現今世界上,元陽梯田、哈尼梯田純屬罕見及珍稀,這裡不僅是哈尼人的糧倉,同時也是一幅幅絕美神奇的七彩畫卷(2010年哈尼梯田被聯合國糧農組織評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
該縣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少數民族都居住在山上,除農產品外,沒有工業,礦產資源豐富但無力開發。交通不便,縣到鄉不通公共汽車。信息閉塞,經濟落後,群眾生活困難,當地習俗一天兩餐,上午九、十點鐘吃早飯,下午三、四點鐘吃晚飯。機關單位都是一天三上班。那時縣城迤薩鎮沒有旅館,只有唯一且十分簡陋的縣招待所,招待所是該縣唯一的兩層樓,有5名工作人員。所長姓楊,山西人,雲南剿匪時留下的,一名會計兼總務,兩名服務員,一名炊事員,一共30多張床位,條件極為簡陋,我倆只能住在這裡。
住下來之後,我們急不可待地到縣民政局,接待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女局長,哈尼族幹部,聽到我們的來意後,向我們提出一連串的問題,什麼「超期股役不是必須安排工作的理由」、「王山立過二等以上的大功嗎?」並反覆強調"從哪來到哪去」的安置政策等,一席話說的我們的心撥涼撥涼的。當我再次提出建議時,她不耐煩地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民政工作彙編》放在我們面前,並說請你們北京來的領導看看哪一個文件,他符合安排工作的條件?叫我們動員王山前來報到。至於孤兒無家可歸問題,我們民政可與他老家政府聯繫幫助解決實際困難。不管我們怎麼死纏硬磨,這位女局就是油鹽不進,甚至連一句同情的話都沒有。我倆也只好豁出去了,表明我倆受部隊領導的委派,不完成任務絕不撤兵,我們就長期住下了,我們天天來找你,你上班我們也上班,你下班我們也下班,就和你摽上了。從此,開啟了我們長達三個半月的艱難工作,相信「只要功夫深,鋼杵磨成針」。
與女局座第一次交鋒失敗後,我們雖然生氣,但並不氣餒,也是我們預料之中的事,如果符合安置政策還要我們來幹什麼?我們是黨員、是幹部,這點困難把我們擊垮說明我倆也太無能了,我們倆在招待所商量對策及下步如何開展工作,從哪裡下手?能想的招都想了,決定擴大接觸面。經了解,縣裡的老幹部以河南、山西、甘肅的居多,我們都是北方老鄉,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北方老鄉交流語言易懂,便於感情交流。比如,招待所楊所長就是北方人,把我們來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和盤端出,以及當兵八年無家可歸的情況,一起聊天,對他說一些尊崇奉承的話,獲取對方的好感。招待所長接觸面廣,認識人多,說不定能幫上忙。說明來意後,楊所長很支持我們的工作,並寫出了一些在機關部門工作、有地位有影響力領導的名字,叫我們找他們幫助出出主意。
老所長對我們的生活安排的也很周到,吃飯在食堂和他們的標準一樣,一天兩餐,一個月每人交30元伙食費,住宿一個月20元,也只是象徵性的收費。剛開始,一天兩頓飯很不習慣,餓的肚子咕咕叫,只得上街買點香蕉充飢。那個計劃經濟年代,迤薩街上很少有食品賣,商店裡連餅乾都沒有。農民背著背簍帶點農產品來賣,剛挖出來的帶泥花生,用碗量著賣,5分錢一碗,香蕉5分錢一把,菠蘿5分錢一個挑大個的拿。我們就買些花生、香蕉,餓的時侯吃點墊墊肚子。
按照楊所長提供的機關北方老鄉的姓名、所在單位,逐一前往拜訪,還到他們家中看望,雖然買不到象樣的東西,能登門看望,這些樸實的老幹部還是心存感激的。當他們獲悉我們此行目的時,紛紛給我們提供線索出主意。概括起來有三個方面:一是到退伍老兵原籍開具「孤兒、無家可歸」的證明;二是通過公安、糧食部門爭取農轉非指標。農村戶口是不能安排工作的,所以農轉非是關鍵;三是做縣醫院院長的工作,也只有縣醫院才有可能安排。按照這些計劃,分步實施。
在多方工作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吃完早飯,我們要去王山原籍甲寅公社,招待所長怕我們到那吃不上飯,專門安排食堂給我們加工了一些餅子,十點鐘我倆帶著乾糧雨傘從縣城出發,從縣城眺望甲寅公社就在對面山坡上,似乎很近,直線距離也就十來公里的路程。俗話說「看山跑死馬」,由於不通公共汽車,並且下山上山全部是「W」或「S」型盤山路,若要順著公路走,沒有七、八個小時難以到達。在當地百姓的指引下,我們選擇抄近道,只有羊腸小道,下山要過35至45度陡坡,而且雨後路滑,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去。對於30多歲、年富力強的我們,什麼困難都嚇不倒,我倆走在最陡處柱著雨傘緩緩下山,由於天氣潮熱,不到一小時衣服全濕透了。走著走著,發現前邊有五、六個黑衣哈尼婦女占據小道,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因小路太窄,兩邊長滿一人多高的茅草和荊棘,無法抄過去,無奈只好停下來等待她們走到開闊地段再抄過去。可是等來等去,未曾想她們到達河底沙灘,竟然放下背簍,脫光衣服在小溪里洗澡,這可不好辦了,要等到何時這些女人能離開呢?我們正常順利的話也要跋涉五、六個小時,這還不知要多久這些哈尼女人都穿衣離開呢?我倆商量不能在一人多高的草叢裡等下去,決定一往無前的衝過去,反正她們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遂加快腳步,接近她們時就當什麼也沒看見沖了過去,路過時,這些女人赤裸著身體面對我們,往我倆身上潑水並大聲吼叫,我們也聽不懂她們喊的什麼意思,著實把我們嚇的不輕,不管她們怎樣挑釁喊叫,我們只顧拚命的跑,不到十分鐘功夫,順利逃脫了她們的視線。過了小溪就開始爬山了,與下山一樣,上坡仍然很陡,由於天氣炎熱出汗多,逐漸感到體力不支,放慢了速度,累了就坐下休息一會。經過五個半小時的跋涉,於下午三點半到達甲寅公社所在地。
找到公社負責人,向其說明了來意及要求,得到了支持,並招待我倆吃了一頓紅米飯,晚上就睡在公社的條椅上,蚊子嗡嗡咬的混身都是疙瘩,就這半睡半醒的湊合了一宿。第二天找來了大隊幹部了解情況,證明王山入伍前確是孤兒,的確無親房近鄰。公社出具了證明材料,並表示如果需要公社出面的,一定幫助。下午,原路返回了縣招待所。
開來證明只是走完了第一步,接下來的工作更艱巨。要找公安局、糧食局。那時的戶籍管理還是由公社民政助理代管,要想農轉非必須有農轉非指標,該縣一無工廠二無礦山,更無用地征遷,所以農轉非指標少之又少。必須找有可能農轉非的單位先把王山的戶口落實。於是,我們又回到千里之外的建水縣,到王山老表那裡把退伍手續拿來,在紅河縣民政局報到,然後再找關係落下王山的戶口。大約過了半個多月,憑我們建立的人脈關係,在有關人員的引薦下,找到縣醫院院長,本來想請吃頓飯聯絡一下感情的,但紅河條件不具備,整個縣城沒有一家象樣的飯店,再說那時也沒有吃請的社會風氣。院長雖不是什麼老幹部,但為人厚道,說話實在,得知王山有一套醫院護理經驗,明確表示,同意王山的戶口可以落在醫院的集體戶上,但他不便出面,叫我們去找迤薩鎮民政助理就辦了。招待所楊所長帶領我們去找該民政助理,可能院長與他勾通過,沒有拒絕就把戶口給落下了,王山也成為縣醫院的一名特殊戶。
農轉非就難了,需要州里給指標。我們又到州府所在地箇舊市,向公安、糧食部門彙報,請求給予特殊照顧,解決一個農轉非指標,為防止被人擠占,必須戴帽下達。多虧縣裡一位老幹部給我們寫了一封信,找到糧食局的一位老戰友,才沒有碰壁。在我倆軟磨死纏下,答應可以考慮,但不能馬上解決,需要等待省里給指標,究竟要等多久,他也說不清。我們要了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當晚,我把這段工作情況長途電話向劉處長作了彙報,錢也花光了,請示是否先回部隊。得到的答覆是在那盯著,安置不好不要回來,並答應借500塊錢匯來。
返回紅河後進行了漫長耐心的等待,這期間,我倆除找北方老鄉聊天外,就是在民間閒逛,欣賞梯田,了解民俗民風。啥尼族傳統曆法把一年分成三季,即冷季、暖季和雨季,每季四個月,最大的節就是十月節,歷時六天,從每年農曆十月第一個辰龍日為新年之始(相當漢族的大年初一),到了夜晚青年男女點燃火把順著田梗遊玩,對山歌,談情說愛。一位臨近退休的河南籍老同志還親手製作了兩把竹筒水煙袋送給我們以作留念,要說這"竹筒當煙袋"還是雲南十八怪中的一怪呢。
竹筒製作的煙袋看似簡單,但做起來也挺有講究,選直徑6至8厘米的老竹子,截成60厘米長,在下端竹節往上20厘米處打一70度斜孔,再將一根一頭帶節小竹子鑲嵌在竹筒里,煙袋窩還用紫銅皮鑲嵌,竹筒兩端用銅絲纏繞,既美觀又結實。使用這種煙袋是有要令的,吸輕了不出煙,重了把水吸嘴裡,必須反覆摸索才能掌握技巧。吸煙時竹筒扣住半個腮,吸時發出「咕嚕嚕"的水聲,有聲有味,見怪不怪,說它"怪"倒是有怪的科學道理。
在等待中迎來新中國29周年國慶,我倆與招待所員工共度國慶佳節。他們做了一大桌子菜,熱涼葷素齊全,備有白酒、啤酒,如同一家人圍著園桌會餐倍感親切。其中有一道奇餚叫「白旺」,至今難忘。「白旺」只有在重大節日或招待貴客才會有這道菜,選料講究,做工複雜。用現宰的鮮豬血,拌上精瘦肉、豬心、豬肝、花生粹、芝麻、鮮薄荷葉、辣椒麵、野花椒麵、醬油醋、香油等迅速攪拌而成,看著怕,吃著香。看到是生豬血做的,我們不敢吃,在他們的盛情下,試著挾了一點嘗嘗,吃起來果真美味,不愧哈尼人誠待客人的美味佳肴。
國慶中秋期間,從招待所楊所長開始,北方籍的一些老幹部,排著隊的請我倆去家裡坐客,好酒好菜款待。這些素不相識的北方人,覺得在紅河能見到北方老鄉很不容易,對他們的盛情和執著,我們想推都推不掉,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們可都是老前輩啊!
十月下旬,我們再次打電話向領導彙報,並通知王山迅速來紅河報到。經與縣醫院院長商量,同意叫王山先來醫院上班,不過在未正式安排前暫時先幹著,沒有工資。院長還為王山準備了一間單身宿舍。
通過努力終於解決了王山的農轉非指標,工作單位也落實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這位女局座給辦手續了。我們再次找到她時,她一臉的不爽,說我們先斬後奏,將了她的軍。我們只好笑臉相迎,說些讚美她的話。不過她連連稱讚我們的活動能力及工作耐心,為了一名退伍戰士能下如此功夫,她不得不為這位老兵慶幸。最終經不住我們的軟磨硬泡與奉承,總算給辦理了安置手續,王山在縣醫院的工作得到了落實。
我們告訴王山,你的工作安排來之不易,要感謝的人不是我們,是許多身居紅河的老前輩。你人雖退伍了,地方工作還未起步,要發揚人民軍隊光榮傳統,認真學習,努力工作來回報社會,回報那些關心你的人們。王山聽得熱淚盈眶,表示以實際行動答謝這麼多關心幫助他的老前輩。
我們的工作就要結束了,為了答謝楊所長及幫助我們的各位老鄉,我們拿出100塊錢交給楊所長,叫他安排食堂做一桌菜,把老前輩叫來吃頓飯,表示答謝。席間,我和劉指導員都異常激動,王山也激動哭了,逐個給老前輩們敬酒,感謝老前輩的關愛和幫助,表示請老前輩們放心,一定把工作做好。我們共同舉杯,祝他們身體健康,闔家幸福!有機會來北京到我們部隊做客。
第二天我們離別時,老前輩們又趕來送行,直到汽車開動,與我們招手送行。我們回到北京時已到立冬節氣了。後來一年多時間還與楊所長寫信問侯,還給他寄過一次當地上緊俏藥品"青黴素"針劑。
(兵網責編:蘇北竹韻)
(頭條編髮:雪山飛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