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歧視和特朗普的中國病毒論
原創 假張 假裝在紐約 今天
1、歧視
接著昨天的文章,講講我的另一個預測:疫情的蔓延也許會加深某些人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和排斥,中國人在世界上會遭遇更多的歧視和區別對待。
當然這不算什麼預測,已經有很多的苗頭和跡象。
早在1月底疫情在武漢剛剛爆發、病毒才傳播到極少數幾個國家的時候,世界各地的媒體上就已經有很多這一類事情的報道。
這些歧視,有時候表現出來是輕微的排斥,比如疫情初期在日本和泰國,都有商店曾經貼出「不歡迎中國人」的告示。《紐約郵報》也報道過,有些紐約的計程車司機不願意搭載看著像中國人的乘客,有時候送客到華人聚居的社區後就馬上關了接單軟體匆匆離開。
還有些歧視則更加激烈,發展成了仇恨,常常伴隨著言語的辱罵乃至身體上的暴力攻擊。類似的事情同樣也出現過不少,我看到的新聞就有柏林和洛杉磯。
所有的歧視都來自於深層的恐懼,恐懼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對於有些人來說,不一樣的皮膚,不一樣的種族,不一樣的性取向,不一樣的行為方式,就已經是原罪,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威脅。
以前這些恐懼是遙遠的,隱形的,所以很多人的歧視會被抑制在心底某個他們自己也覺察不到的地方。但是現在,無處不在的病毒成為實實在在的危險,會釋放出很多人內心的恐懼,激發出人心裡最醜陋的一面。
隨著病毒傳播到更多的地方,隨著疫情在更多的國家爆發成為災難,可以想見針對中國人的歧視和攻擊也會越來越多。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但可能無法避免。受害者不僅僅是中國大陸的人,這樣的歧視還會進一步波及到海外華人、乃至其他東亞和東南亞國家的黃種人。
2、主流
不過說實話,對於這些歧視的事件,我會很關注,很生氣,但不會太擔心。
因為我知道,哪怕在數量上會有所增多,但終歸這些歧視只是一個個孤立的個案,在大多數國家不會成為主流。
畢竟我們不是生活在19世紀、20世紀初那個美國通過《排華法案》、唐人街的房屋會被縱火燒毀的時代——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直到今天仍然塑造著美國華人的集體心理。
美國人從過去這些動輒排斥和歧視異己的歷史裡,學到的一個最珍貴的教訓就是政治正確。
我們沒有經歷過那些歷史,所以在我們看來,美國人有時候矯枉過正的政治正確略顯誇張可笑甚至虛偽,但它是維繫今天種族狀況異常多元複雜的美國社會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價值觀,是讓美國社會不至於大亂的一塊基石。
我這麼說,一方面是基於我個人的經驗。從1月下旬到2月,正是中國疫情最猛烈的時候,我在美國呆了一個月,期間去了五六個城市,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歧視和排斥,一次也沒有。
1月底我在新墨西哥州的聖達菲(Santa Fe),這是一座非常有特色的美麗小城,不大的古城區域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是用泥磚砌成的印第安式建築,稱為「adobe」,滿目望去很有特色。而且這座城市坐落在高原上,是全美海拔最高的州府(因為這個原因它們和我們的拉薩結成了友好城市),城市四周坐落著雪山。趕上天氣晴好,夕陽給原本土黃色的建築鍍上一層金色,在雪山的背景襯托下整座城市像是閃著金光,非常好看。
我很喜歡的美國女畫家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晚年定居在聖達菲,我這次去那裡的一半原因也是想去看看城裡的歐姬芙博物館。
我最接近被「歧視」的經歷就發生在這個博物館——買票的時候工作人員突然問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說實話在國內疫情爆發的大背景下我對這個問題有點抗拒,本能地想迴避,告訴他們我從中國來的時候稍微猶豫了下。
但很快,還是這名工作人員在注意到我站在某幅畫前看了很久表現得很有興趣後特地跑了過來,和我聊起了這幅畫的創作背景。
那時我才想到,美國和歐洲的很多博物館都會在賣票的時候問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我之前也遇到過很多次。統計這些信息是一種常規的運營手段,比如如果發現某個國家的來客比較多,那就可以考慮增加相應語言的導覽圖。所以,她問我哪裡來的原因並不是想確定我身上有沒有帶著病毒——在特殊時期,是我有點敏感了。
在美國一個月,所到之處我接觸到的每一個美國人都禮貌友善、甚至對我關愛有加。在開放包容是絕對主流的紐約和加州如此,在更加保守的新墨西哥和德克薩斯同樣也是如此。
當然,我的個人經驗不能說明不存在歧視的現象——正如我開頭所說的,歧視存在,而且必然還會增多。但我一次也沒有遇到過歧視,我想也可以證明歧視並不是廣泛地存在。
我相信很多在海外的中國人和我也有一樣的感受。這也是為什麼,國內的朋友看到那些歧視的報道會擔心,但真正生活在海外的人反而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擔心的問題。
為什麼我們會有一個歧視很多的印象呢?因為媒體在報道這些事件。我這麼說沒有指責媒體的意思,媒體的職責就是報道這些內容,報道出來才能讓社會關注、才能剷除這些毒瘤。但另一方面,我們在讀這些報道的時候,也要時刻提醒下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個個個例。
反過來想想中國國內的情況就比較好理解了。拿昨天掛「慶祝美國日本疫情」橫幅的那家瀋陽粥店來說,我們中國人都知道那樣極端的人也不是中國社會的主流,那樣的行為在中國同樣遭到了很多的批評。今天《新京報》報道,那家連鎖粥店的總部已經決定和懸掛橫幅的店長解除勞動合同,瀋陽警方也對這件事進行了調查。
這就是我想說的,在一個正常的社會裡,極端的人、極端的情緒總是少數,占大多數的一定都是安分守己、只想過自己日子的普通人。
3、狗哨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什麼呢?是那些別有用心的政客,出於自己的政治目的去利用和煽動這些仇恨。
這段時間特朗普一直在有意使用「Chinese Virus」這個詞來轉移美國國內對他抗疫不力的批評,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
過去一周,特朗普不但在推特上頻繁說「中國病毒」,還在白宮的新聞發布會上也多次用這個詞。
《華盛頓郵報》的攝影記者拍到他的講稿里原本印的是「新冠病毒」,被他用記號筆圈掉改成了「Chinese Virus」,是他的筆跡。很明顯,就是在有意用這個詞轉移矛盾。
美國人攤上這麼一個總統真是倒霉,如今美國疫情幾乎失控,他有很大的責任。
特朗普不是第一個用病毒對中國進行污名化的美國官員。在他之前,疫情爆發之初,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就幸災樂禍地聲稱,中國的疫情會加速製造業回流到美國,對美國是利好。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眾議院的共和黨議長凱文·麥卡錫,都固執地在使用「武漢病毒」、「中國病毒」這些詞。
如今的美國白宮幾乎已經成為一個邪惡的集散地。特朗普周圍,還圍聚著很多這樣刻意挑撥族群矛盾和國際矛盾、時刻準備著出擊的所謂「鷹派」。
美國媒體把這樣的做法稱之為「狗哨政治」。狗哨就是喚狗的哨子,狗耳能聽到人耳聽不到的聲音頻率,狗哨發出的高頻聲音既能把狗叫來又不會造成噪音。所謂的狗哨政治,是指那些別有用心的政客在他們的發言里埋進針對特殊群體的隱秘信息,能聽懂的人自然心領神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成為粉絲。
「中國病毒」這個詞就是特朗普的狗哨,是他在對那些支持他的右翼分子喊話,他只有表現出充滿攻擊性的姿態才能把這些基本盤穩住。這樣,即便他在這次抗擊疫情中的表現再一敗塗地,也能確保自己在年底大選里的選票。
從當初競選開始,特朗普就一直在打中國牌並且嘗到了甜頭。上台之後直到現在,他對中國的一連串攻擊,都是遵循這個思路。
所以,無論美國社會各界對特朗普一直用「中國病毒」煽動仇恨的做法如何口誅筆伐,特朗普就是巍然不動。這是他的政治算計。
不幸的是,我們恰好處在一個全球各國右翼勢力爭相崛起的時代。狗哨四起,像特朗普這樣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而且一定會蠱惑越來越多的人。
不同國家的民族主義者,看起來互相對抗,但其實他們都是同一群時刻準備著聽狗哨的人。
4、兩個版本和兩種力量
人心都是互相作用的,你罵我一句,我肯定不爽,一定想罵回去。仇恨必然激發更大的仇恨。
很不幸的是,目前來看,我們似乎正在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之中。
這次疫情,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全世界在打同一場戰役。以往的自然災難都局限在各個國家或者少數幾個國家,但這一次所有國家都不得不牽涉其中。
這場戰爭才剛剛打響,我們已經忙不迭地開始了互相指責。
新冠之後,世界存在兩個可能的版本。
第一個版本是,國家和國家之間更加隔絕,人民和人民之間更加對立。
第二個版本是,放下成見,擱置爭議,互相支援,互相幫助,科學家們突破國界研發疫苗,各國攜手戰勝病毒,我們的生活恢復常態。
哪個版本會成為現實?
歸根結底,取決於兩種力量的對抗。
你我都不是政治家,也無法左右大勢。
但至少我們能做的,是看到這個世界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性,存在著另外一種正面的力量。
當特朗普在用「中國病毒」這個詞對中國進行污名化的時候,是全美國所有的主流媒體和許許多多的知名人士立即對他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狙擊。
每當有中國人和亞裔被歧視的案例出現,同樣也是許多的媒體在第一時間報道、提出最嚴厲的批評。
美國人之前對中國的疫情幸災樂禍嗎?也許有。但我希望你也看到,有更多的人在釋出善意。
我這裡正好有2月7日《紐約時報》上一篇講中國疫情的報道後面的一些讀者留言,當時讀完以後我就截圖了下來。說實話對中國的做法提出質疑的倒是有,但冷嘲熱諷的極少,還有不少是像下面這樣的:
「我的心和那些受到(疫情)影響的人在一起……讓我們記住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類,不要把那些被感染的人視如異類。不管哪個國家在面對這場疫病都該如此。」
這種力量,還是日本人在給中國的援助物資上寫「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和「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是中國的醫療隊奔赴海外支援,去義大利、西班牙、伊朗、塞爾維亞。
是米蘭的一位中學校長,在寫給學生們的信里提醒不要把中國人作為靶子,信里他寫:
「我們對人性的尊重以及和諧包容的社會生活,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珍貴的遺產,也是最值得我們用理智來保衛的東西。」
請時刻記住,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力量存在,而我們也可以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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