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天寶十五載六月的「靈寶之戰」,是安史之亂的關鍵之役,隨著唐軍的失利,潼關毫無懸念地丟了。
失去潼關這道防線,唐軍再也無法抵擋叛軍的鐵蹄,長安淪陷就在眼前,大唐帝國危在旦夕。
消息傳到宮中,唐玄宗幾乎難以置信:20萬大軍啊,怎麼可能敗給2萬散兵游勇?在反覆重複確認後,他終於信了,呆坐在那裡很長時間說不出一句話。
這事讓在誰身上都覺得難以置信,主帥哥舒翰是大唐名將,燕軍主帥則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崔干佑。
大唐20萬大軍中,有一半來自於河西、隴右、朔方軍,都是大唐的精銳部隊。燕軍還不足2萬人,據戰前的情報分析,都是一群烏合之眾。
本該碾壓式的勝利,怎麼就敗了?僅逃回來8000人,敗得如此徹底!
樹有根,水有源,唐軍靈寶之戰的失利其實一點都不冤,我們來復盤一下這場戰爭。
唐軍的目標是攻克陝州,為此,他們要從潼關出發,抵達函谷關,然後就與燕軍展開正面廝殺。
連接潼關和函谷關的是一條150里長的崤函古道,對唐軍來說,第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安全地通過這條狹長的通道。
崤函古道沿山開鑿,北面是滔滔黃河,南面是高山峻岭,是打伏擊戰的好地形。當年秦穆公偷襲晉國,走的就是這條路,結果兩萬秦軍全軍覆沒。
不過,這種伏擊戰打的是對方的輕敵冒進,如果計謀被識破,這一招就不靈了。唐軍很幸運,因為主帥哥舒翰對此早就洞若觀火了。
戰前哥舒翰就料定,「祿山久習用兵,必不肯無備」,所謂的「烏合之眾」,一定是燕軍故意示弱,想勾引唐軍上當。
哥舒翰不愧為久經沙場的名將,事實證明他的確料事如神。然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哥舒翰明知敵人在示弱,卻還是犯了輕敵冒進的大錯。
唐軍分成三部,前軍5萬人,由馬軍都將王思禮率領,後軍10萬人,龐忠率領。哥舒翰親自率領3萬人,渡過黃河沿北岸前行。
北岸地勢高,有利於觀察南岸地形、敵情,兩邊也約定了指揮暗號。
六月初四,部隊行進到一個叫西原(在靈寶的西北面)的地方,在這裡整整停駐了四天,因為發現敵情了。
西原是一片開闊地,長約15里,最寬處5里,再往前走就是10里長的狹窄山道。很顯然,崔干佑想在這裡阻擊唐軍。
識破了對方的計謀,燕軍的伏擊戰就成了明牌,對唐軍來說這仗不難打。然而,唐軍竟然出昏招了。
將領們研究了四天,得出一個結論:燕軍就幾千人,而且鬆鬆垮垮,靠巨大的人數優勢,衝過去不成問題。
真不知道這四天唐軍做了什麼?燕軍在高處的伏兵他們居然沒發現。哥舒翰也似乎忘記了他之前的判斷,竟然就相信了敵人的「孱弱」。
因此,哥舒翰沒做任何預案,就一腳踩進了崔干佑為他布下的陷阱。
硬闖峽谷就成了哥舒翰的第一個戰術失誤,到了這個地方,隊伍被拉成了長蛇陣,人數的優勢蕩然無存。
於是老套的劇情上演了,山上突然滾木礌石從頭而降,唐軍被砸得人仰馬翻。
一波損失過後,唐軍立刻改變戰術,他們推出了巨大的氈車。這種車輛用油氈蒙皮,能抵抗重力撞擊,自然對付騎兵的衝擊也不在話下。
果然,氈車一出現士兵們有了護身符,燕軍的殺傷力銳減,騎兵也沖不進來了。可就在唐軍準備在氈車的掩護下緩緩推進時,出大事了。
崔干佑一聲令下,燕軍推過來幾十輛裝滿柴草的車輛,與唐軍的氈車來了個親密接觸。就在唐軍驚愕之際,燕軍點燃了柴車,頓時山谷里一片火海。
也不知道崔承佑加了什麼燃料,柴車燒起來濃煙滾滾,順著東風就飄向唐軍,熏得士兵們睜不開眼。
唐軍大驚,紛紛舉起弓箭對著東邊一頓亂射。這通混戰一直持續到傍晚,等煙霧全都消退了才發現,哪裡有燕軍,被射殺的全是自己人。
眼看太陽落山了,再往前行進更加危險。唐軍猶疑之間,西原方向傳來震天的喊殺聲,燕軍從背後發動襲擊了。
原來,雙方在峽谷開戰時,崔干佑派出了一支6000人的同羅兵,他們繞過山後,從西原南邊的一處山道里殺了出來。
同羅是北方草原的一個小部落,擅長騎射,早就被安祿山收編在他的范陽軍中了。
這支善打硬仗的騎兵瞬間擊垮了唐軍抵抗的決心,於是後軍見勢不妙扭頭就跑,而前軍則成了燕軍的夾心餅。
西原駐紮了10萬唐軍,比同羅兵多了十幾倍,可是這地方太過狹窄,根本騰挪不開,一下子就被順著山勢衝擊而來的燕軍打懵了。
這麼重要的一道口子,唐軍居然無視它的存在,這種失誤就不是用輕敵就能形容的了。
當同羅軍衝下來的時候,唐軍毫無抵抗力,他們選擇了向西潰逃,將正在峽谷里鏖戰的前軍拋棄了。
這些跡象表明,唐軍的組織系統出了大問題,前軍與後軍無法協調一致,那四天的會議他們開了個寂寞。
到這個份上,唐軍的失敗命運已經註定。
前軍最倒霉,他們在滾木礌石的衝擊和煙燻火燎中熬了大半天,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前方燕軍的陌刀隊砍殺過來,身後同羅兵的鐵騎呼嘯而至。
前軍將士被燕軍裝進了細長的口袋,他們不僅累,手中的箭簇已經用光了,身後的戰友跑沒了,恐懼的氛圍瀰漫在整個山谷。
於是慌不擇路的唐軍四處奔散,掉進黃河淹死的不計其數。
後軍雖然跑得早,但他們都是步兵,行軍速度慢,因此很快又被燕軍追殺,只是比前軍晚死了一兩天而已。
最奇葩的哥舒翰親自統領的那3萬人,眼看河對面戰事不利,他們率先向南搶渡。增援來了?不,逃跑要趁早,否則大家擠在一起怎麼跑?
於是那些原本用來運糧的船被無序的士兵們占領,紛紛傾覆於黃河。有些上不了船的士兵,發揮了創造性,他們用長槍做連接器,將幾面大盾牌綁在一起當漂浮物。
南岸的向北岸逃,北岸的為了逃生往河裡跳,黃河裡飄起了上萬具屍體。
唐軍一路逃回潼關,結果那三道用來防禦的壕溝,成了填埋唐軍的墳墓,那些好容易劫後餘生的士兵們被自己人活活踩死,溝都被填平了。
哥舒翰呢?他怎麼指揮的?他真指揮不了。
這支隊伍人數雖然多,但構成太複雜,有哥舒翰的隴右兵,有他的仇敵安思順所在的朔方兵,有從楊國忠手上奪過來的禁軍,還有封常清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
這些士兵要麼沒有戰鬥力,要麼不聽哥舒翰的指揮。
哥舒翰原本是不肯挂帥的,那時候他得了嚴重的風症,連床都下不了,被唐玄宗逼著上了前線。
行軍打仗主帥的「威」非常重要,而此時的哥舒翰就是一頭掉了牙、斷了爪的虎,在軍中毫無威風可言。
「然病痼不能事,以軍政委良丘,使王思禮主騎,李承光主步。三人爭長,政令無所統一,眾攜弛,無斗意。」
田良丘、王思禮、李承光也只能各管一塊,相互之間扯皮,哥舒翰沒辦法將他們捏合在一起。
著名的邊塞詩人高適,當時就在軍中人掌書記官,他如此評價靈寶之戰中的唐軍:
「(哥舒翰)疾病沉頓,智力將竭。監軍李大宜與將士約為香火,使倡婦彈箜篌琵琶以相娛樂,樗蒲飲酒,不恤軍務。蕃渾及秦、隴武士,盛夏五六月於赤日之中,食倉米飯且猶不足,欲其勇戰,安可得乎?」
哥舒翰因健康問題已經大腦不靈、指揮失據了,監軍李大宜忙著跟各派將領拜把子、喝花酒,誰也沒心思過問軍務。而作為主力的胡人軍隊、河隴士卒卻遭到排擠,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人家憑啥給你賣命?
難怪唐軍在西原駐紮四天,就出台了「硬攻」這麼一個方案,合著那幾天各玩各的,憋到最後只好拿出這麼一個奇葩的「方案」。
也難怪剛剛交手,唐軍就漏洞百出,沒有任何預案,相互也不配合、不支援,原來各耍各的心眼。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崔承佑對這場戰爭做足了功課。
他選擇西原做戰場非常精妙,西原像一個大口袋,正好可以裝進唐軍全部人馬,前後又都是狹窄的山道,讓唐軍進退不能。
他兵分三路,一路用弱兵引誘,一路居高臨下進攻,一路背後襲擊,將地形的優勢用到了極致。
戰前一致嘲笑燕軍是「烏合之眾」,到這時候才發現,唐軍才是烏合之眾。
毫無疑問,哥舒翰對此戰的失利負有最大的責任,他明知對方有陷阱,卻不能做出有針對性的部署,甚至連起碼的偵查、防守預案都沒做,就草率地將大軍帶勁死亡之地。
作為主帥,明知唐軍內部協調有問題,卻不去改變。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假如哥舒翰改變不了現狀,那就只用自己的嫡系呢?至少不會導致這麼嚴重的後果吧?
總之,高適說得對,哥舒翰是「智力將竭」,實在有愧於名將的稱號。
第二個責任是楊國忠,正是他在背後不停地攛掇搗鬼,慫恿唐玄宗逼哥舒翰出關作戰,才引發了這個災難性的後果。
楊國忠私心很重,由於他跟哥舒翰的矛盾,便產生了致哥舒翰於死地的私心,卻始終不為大唐社稷的安危考慮。
第三個責任就是唐玄宗,正是他的昏聵,親手葬送了大好局面。
在哥舒翰之前,他已經昏頭殺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給全軍將士留下了深深的陰霾。靈寶之戰後,火拔歸仁綁架哥舒翰投降安祿山時就直言不諱:「你看看高仙芝和封常清什麼下場?」
此番,他又不顧哥舒翰、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建議,偏要急於收復失地,以挽回他那可憐的面子。
他這個面子真是太值錢了,整整大半個江山、數千萬生靈塗炭都沒能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