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萬上海獨居老人,和幫助他們的年輕人

2022-04-11     每日人物

原標題:31萬上海獨居老人,和幫助他們的年輕人

31.74萬獨居老人,成為上海本輪疫情中,最脆弱的人群之一。

3月1日,上海發現1例本土新冠肺炎陽性患者。3月27日,上海市政府發布通告,以黃浦江為界,採取「半城」輪流封控模式,進行核酸篩查。截至昨日,浦西已封閉式管理10天,浦東則是14天。上海本輪疫情累計感染者已超10萬例。

新冠肺炎的直接威脅之外,更多困難也凸顯出來。4月8日,一篇《幫幫老人小區》的公號文章出現在許多人的時間線上。作者是一位90後女生,居住在上海某老齡化小區,要靠搶購物資和囤貨生活,她寫下自己的見聞,「隔壁93歲的獨居奶奶每天煮白粥喝,蔬菜早就沒了」,「樓下奶奶燒了一鍋菜飯,每天熱熱已經吃了六頓」。

那篇文章下出現海量求助信息。短短文字里記錄的,是在習以為常的秩序失效後,老人的真實困境:他們沒有熟練掌握智慧型手機,很難參與物資的搶購;體弱多病,面臨斷藥的風險;因為缺乏足夠的科學信息,會陷入無端的恐慌之中;封控在家,有的孤老異常孤獨。

上海是中國最早邁入老齡化社會的城市之一。根據《2019年上海市老年人口和老齡事業監測統計信息》,上海60歲及以上老年口約為581.5萬人,占總人口的35.2%。這其中,獨居老年人數達到了31.74萬,孤老人數為2.49萬人。

90後女生王逅逅是一個居住在徐匯區的博主,她在網際網路上記錄了自己與鄰居爺爺的有趣互動。她給爺爺找到了需要的頭孢,又買到了雞蛋。80多歲的爺爺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有一種茫然的 「 天真 」 ,想要喝碳酸飲料,想要吃西瓜。在王逅逅幫他買到了牛奶之後,爺爺對她的稱呼從 「 小王 」 變成了 「 小王老師 」 。

但王逅逅想強調一點,「雖然我和爺爺的故事聽起來是個溫情故事,但實際上是個悲慘故事。如果說我以前不認識他,那怎麼辦?我們小區里肯定還有別的這種老人,那他們都怎麼辦?」

文 | 戴敏潔 徐晴 曹默涵 龔菁琦 鄔宇琛 盧妍

編輯 | 姚璐 趙磊

運營 | 栗子

看見

「我們自己都覺得麻煩,何況老人?」

王也,95後,教育行業從業者,浦東新區周家渡街道居民

4月9日中午,我在自己的公眾號上寫了一篇《普通人幫上海孤老解決吃飯問題的方法(四句話看懂版)》,想讓更多人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解決上海獨居老人的吃飯問題。

以我們樓為例,一共是25戶人家,我們原本以為只有一兩戶需要幫助的老人。但從現在摸到的情況看,有10戶都住著獨居老人,他們吃完兒女之前囤的菜,只能等政府發放的物資。

圖 / 受訪者提供

第一個找我的爺爺60多歲,高度近視幾乎看不見。我下樓倒垃圾的時候看他在紙條旁邊轉悠,就問他要吃的嗎?他說需要,但看不清上面的電話。我說我就在這裡,你找我就好了,他說他們家有居委會發的一袋米和兩袋面,但肉和菜都沒了,已經兩周沒吃肉了。

我是山東煙台人,女朋友是上海人,之前在北京工作。我們的一個觀察是,上海老年人普遍不像北方人那樣有囤菜的習慣,他們只會提前買一點吃的,最多兩三天內就會消耗完,自己其實不太能意識到缺什麼東西。

所以你去問需要什麼,他們可能只會想要一些便利的食物,比如饅頭、包子一類。但是如果你幫一個老人買了雞蛋,另一個老人看到了,他就會說他也需要。我們接到的需求也從最基礎的主食,提升到了牛奶和水果。

現在這樣的時期,大家都不容易。今天是封在家裡的第18天了,我們現在就算團到了菜,還是會覺得慌。我們吃了一顆菜之後就立馬會想,明天還有菜吃嗎?

「我聽到了老人們無助的聲音」

徐懿行,00後,傳媒從業者,「醫藥建議求助群」志願者

上海疫情這段時間,我跟朋友加入了一個醫藥建議求助群,大家各自分工,有的人負責核實信息,有的人負責信息跟進,我自己以前參與過一些急救培訓,可以簡單判斷求助人是不是有生命危險,負責把求助人分配給不同的醫生,然後由醫生志願者幫助他們。

圖 / 受訪者提供

接電話的這些天,我發現不少求助人是老人,他們會有一些常見的基礎疾病,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等慢性疾病,需要長期服藥。家裡的藥沒有了,就得買藥。但是社區在封控中,不能出門。遇到這種情況,年輕人會想各種辦法,比如用美團、閃送、網際網路醫院,但多數老人是沒聽說過這些東西的。他們倒是會用智慧型手機,但是超過60歲的,基本只能發發微信,超過75歲的,可能微信也用不太好,就得求助別人。

這些基礎疾病開藥其實並不難,幫他們聯繫網際網路醫院,教一下老人或者老人的子女在網上配藥就行了。比較難辦的情況是一些其他的病症,比如有一位老人是糖尿病,需要胰島素,胰島素需要冷凍,一般的網際網路醫院很難配到,所以要找到有胰島素的醫院和藥房。

還有一位獨居老人是尿毒症,需要做血透,必須去醫院,這個很難辦,得一個關卡一個關卡去協調。提前聯繫好醫院能不能做血透,第一步是居委會開條子讓他出門,第二步是找車,獨居老人沒有車,那居委會能不能給配車?街道能不能給配車?都不能,就給他叫了網約車。當時老人是住在浦東,醫院在浦西,到了過江的地方,要把證明的東西給浦東的警察看。這裡面有個問題,浦東浦西分區防控,網約車是從浦東來的,到了浦西就不能再開了,回來的時候得打一個浦西的網約車,然後在交界處換成浦東的,把老人送回家。這一通折騰,把老人折磨壞了。

這段時間,我聽到了太多老人們無助的聲音。有一位老人確診了陽性,在酒店隔離,她有非常嚴重的痛風,骨頭已經病變,再加上高血壓,完全走不動路。而且非常痛,那天晚上她在電話里哭了,她說:「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這個真的很痛很痛哦。」這個情況真的很難解決,第一他們是陽性病人,第二病又不是那種現在不治馬上人就沒了的病。我們當時給老人街道和隔離點的電話,讓她自己打,因為這些是政府組織,我們臨時的志願團隊有一些局限性,不能直接對接。後來居委、街道的工作人員幫她從家裡把藥拿到了隔離點。

很多老人能不能得到幫助,跟他們所在的街道、社區有很大的關係。我接到的一位老人的求助,需要一種很難找的胰島素,叫「精蛋白重組人胰島素注射液」,求助之後聯繫到了居委會,不到48小時就把藥配好了。但是楊浦區的一位老人也是相似的情況,聯繫了居委會之後,居委和街道的工作人員說,這個不歸我們管,不願意幫忙配藥。

圖 / 受訪者提供

這段時間跟老人打交道,我發現老人跟年輕人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比如他們會打電話,但是一般不打,而是讓子女跟我們溝通,覺得年輕人跟年輕人交流快捷一些。有子女的讓子女打,子女不在身邊獨居的,就讓社區的志願者幫忙打。

配藥、買藥的時候,老人們特別關心能不能走醫保,很多醫院的網上電子醫保老人弄不來。好一點的情況是聯繫街道居委,統一把醫保卡收上來,工作人員帶著醫保卡去醫院配藥,壞的情況就是居委街道不幫忙,自費配藥。

老人們對新冠都是非常恐懼的狀態,很焦慮,一個是怕藥沒有了,另一個是怕疫情變嚴重了。我加上很多老人的微信,他們朋友圈裡經常是連文章都沒有,就是一串帶著各種感嘆號,SOS的文字,可能就一句話,或者視頻,說疫苗無用、打疫苗後遺症會很嚴重等等。我接觸到的很多老人都沒有打疫苗,或者打了第一針,沒有打第二針、第三針。

很多老人跟我打過一次電話、被我們幫助解決了問題之後就會很信任我。有時候會跟我聊一些他們自己的事情,還會問一些很細小的問題。比如馬桶會不會傳播新冠?開窗會不會傳播新冠?蓮花清瘟能不能預防新冠?酒精和84消毒液是怎麼用的?這兩者有什麼區別?有老人是社區的志願者,出來的時候要戴口罩,但是又想抽煙,他問我,戴著口罩能不能抽煙?

老人關心東西確實比我們細,有些問題是我有些想不到的。比如上海這邊一般倒垃圾都是放在樓道門口,或者放在單元下面統一收垃圾的地方,不逗留扔完就走。一位老人問,社區說「足不出戶」,是說我一直不能出,還是說我倒垃圾的時候可以出?

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可能都比較自我,但是好多老人們特別熱心,一心想奉獻自己、幫助別人。有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剛剛做過心臟支架手術,顫顫巍巍的,非要當居委會志願者。我想,這可怎麼辦呢?勸了半天才給勸回去。

行動

從「那個剛搬來的姑娘」,變成「為大家服務的小賴」

賴韻潔,25歲,項目經理,徐匯區居民

這是我第一次住進上海的老式弄堂,很多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公用的。79弄一共有30棟樓,每棟樓有3層,每層大約有4到5戶,如果按平均一戶2個人算,我們這一個弄堂就有700多將近800個人。

後來才知道這種老式弄堂里其實有很多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平時子女請了阿姨來照顧,現在阿姨也沒法來了,日常生活很難保障。比如另一戶住在底弄的老爺爺,年紀比拄拐的老人更大些,他沒有廚房,只有一個電磁爐和一口鍋,簡單煮點吃的。

之前我們可能會覺得給老人送新鮮的蔬菜和肉就可以了,但這位爺爺沒有牙了,皮膚還有些潰爛,可能本身有皮膚病。我們聯繫他問需要什麼物資,他說蔬菜不行,只能要雞蛋和豆腐。

有一棟樓里的情況最複雜,出現了無症狀病例,所以全樓都實施了更嚴的封控,一堆老夫婦獨自居住,無法下樓。居委會給他們定了午餐的盒飯,但早餐和晚餐都沒有著落,他們告訴我,「晚上不吃就不吃,中午吃一頓可以頂一天」,但更嚴峻的問題是他們的衛生紙都沒了。他們住在二樓,物資還沒來的時候,我們先做了一次募捐,把要緊的東西給他們用繩子吊上樓。

圖 / 受訪者提供

居委會提供的資料裡面,只有這3戶獨居老人,但我們覺得實際可能會更多,所以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繼續排查,同時號召能夠進群的居民進群。

剛開始我們把微信群的二維碼列印出來,貼在了小區的各個地方,但是只有40多個人進群,後來我們就用大喇叭開始喊,很多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聽見了,但就只是站在窗口,望著你。他聽得懂,知道你在建群,但他不知道怎麼弄,只會問這是發物資嗎,怎麼聯繫你。

關於老人的需求多了,我們又專門建了一個志願者群,專門給獨居老人服務的。有些老人需要蒸南瓜或者蒸雞蛋糕,但他沒辦法做,我們可以做好了送給他們。其實老人有時候不僅僅需要物資,可能真的需要你做到最後一步,把東西送到他嘴邊。

剛開始第一波物資的聯繫,純靠我們最早的幾位打上海發布的電話,聯繫所有能聯繫的人,後來磨練出一套標準問題:你告訴我多少份起送,什麼時候能送,怎麼下單,怎麼付錢。不廢話,越來越利索。

總的來說,行動起來,做一些事情還是有意義的。我經歷過剛開始那幾天5點50起來搶叮咚,8點又起來搶盒馬的日子,心臟都不太舒服,尤其是你搶不到菜就更被動。我現在當志願者、做團長去聯繫物資,起碼有一種我在掌握這件事進度的感覺。

「我現在幫別人,可能以後別人就會幫助我」

張惠娟,60歲,普陀區長征鎮志願者

上海現在是個老齡化城市。10年前,上海頒布了一個"老夥伴"計劃,讓50-69歲的低齡老人幫助7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人,兩周一拜訪,一周一慰問。我報名了這個計劃,又是社區志願者,所以這幾年經常跟老人接觸比較多。

我們這裡不少獨居老人,為了保證他們安全,要經常上門探訪。上門的時候,不能問你身體好不好,也不用說我來看你是為了幫助你,更不能說我怕你獨居發生意外。他們肯定會不開心的,就跟他們說,我剛好經過,來問問你有沒有事。

也不用天天去看他們。我有時候是這樣的,站在樓下看他家的窗戶,燈亮了,那麼說明沒事。可以問左右鄰居,他家昨天有聲音嗎?有走動聲音就沒問題。或者看到他在陽台上站著,跟他揮揮手。絕對不能突然就上樓「咣咣」敲人家門,老人就會覺得緊張,有壓力,沒事情幹嘛來敲我門啊?有些事要巧做,不要死做。

疫情這陣子,老人們都很孤單,在家裡看電視,實際上就是放出一個聲音陪自己。我也會打電話陪他們聊天。我一般上午10點或者下午3點打電話,不吵他睡覺。老人的生活規律跟我們不一樣,我們小區有一個老人,晚上4點半就準備回家吃晚飯了,7點鐘就睡覺,早晨4點多就起來吃早飯。

我會在電話里問他們,子女有沒有打電話?今天吃了什麼菜?話匣子打開了,他們就會講一些生活上的事,你就聽著吧。一般都會說自己的子女怎麼樣,還有就是自己的養老問題。他們可能會重複說一件事情給你,但自己不記得了,你聽他們講完就好了。他們是有規律的,打了一會兒電話,他們說,哦,你比較忙,你忙去吧。我就可以掛掉電話了。

圖 / 視覺中國

我們這裡的老人們其實不太了解新冠,也不知道什麼是德爾塔,什麼是奧密克戎,可能也不了解新冠的危險。有志願者上門送餐,追著送人家送出去100米,志願者說你不要下來,外面不安全,她一定要送。也有一些老人經歷的事情多了,戰亂、天花什麼都有,他們也覺得無所謂,沒什麼可怕的。

這一次封控,我們長征鎮上的老人都被照顧得比較好,有專門的志願者給他們送飯、配藥。這跟封控之前就跟老人處好關係,建立密切的聯繫是分不開的。每個人都會老的,我60歲了,我現在幫別人,可能以後別人就會幫助我。

連接

那一天開始,我成為了「團長」

鹿歌,95後,女裝店店主,虹口區居民

我們小區的團長最開始都是自己肚子餓,然後開始發起大家團東西吃。我就是這麼個角色,可以叫我團長,其實我是普通居民。

第二天下午,菜到了。由於害怕感染,我都是挨家挨戶在微信群里叫居民們下來拿自己的菜。就從這時候開始,獨居老人在我視線里出現了。先是一個老人一瘸一拐的,拄著拐杖向我走來,他非常生氣地告訴我,「家裡什麼吃的都沒了!」

也就是那一天開始,我成為了「團長」。我們這棟樓里大概有22位有困難的老人家庭,要麼是獨居,要麼是殘疾,要麼是有癌症,我在這時候意識到,要麼這件事情做下去,不只是為了填飽我自己的肚子。然後我每一天開始跟居民們一起團菜,把老年人們一個個拉攏起來,留下聯繫方式或者拉進群聊。

鹿歌與老人的對話。圖 / 受訪者提供

真正困難的老人沒有所謂的「線上」,甚至電話都沒有,有個老人問我,「座機行不行」,這就是現狀。隔壁小區的老人在群里說自己買的菜還沒有到,我說讓他加我,但他不太會,群友們一起打他電話,打了二十分鐘還沒通,好在最後有個群友很熱心,加了他微信,直接和他溝通,最後讓他去樓下把菜拿了。他回家後發了特別長的感謝文在群聊上。昨天遇到一個獨居老人,他微信轉帳都不會,最後問我能不能給現金,89元的菜,我說你給50元就行,她一定要給我100元,但最後我只收50元。

現在大家算是填飽肚子了,但是生病的老人還是沒辦法解決。有個老爺爺有癌症,聯繫不到居委和110,沒辦法去化療了,化療了的話還可以站起來,不化療是完全沒法站起來的。

我去年12月搬到這裡。這裡是安置房,老人非常多。我在封控之前完全沒有和這些老人打過交道,也互相不認識。封控之後,一下子讓我看到了這麼多無助無力的老人。

「小王、小李好,親兄弟明算帳」

王逅逅,90後,博主,徐匯區居民

鄰居爺爺每天早晨8點半給我打電話,問我,今天解封了沒有?今天能不能出去買東西?

跟爺爺認識是一次意外。我租的房子是一個90年代初的老房子,隔音特別不好。3月份的一天凌晨3點鐘,鄰居看新聞聲音特別大,我就給他貼了一個紙條,他給我打電話,能感覺到他年齡很大了,明顯耳背,我得用吼的。之後他就沒有在凌晨看新聞了,我們也沒聯繫了。

讓我再去給他貼一張紙條的,是浦西封城的前一天,3月31日的晚上。我說我們是住在您旁邊的小王和小李,封控期間您有什麼需要可以打我的電話。

第二天早上,我就收到了他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讓我過去一下。

我讓男朋友和我一起去,我們坐在客廳里,爺爺也不寒暄,他說他的居家保姆腿腫了,想請我們給他找個上門醫生。那個奶奶看起來也很老了,但是那會兒已經是封城了,我根本沒辦法給她找醫生上門。

我跟他交流的時候發現,他完全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他不用智慧型手機,平時可能就是看看電視,或者聽聽收音機。他只知道不能出門,不知道不能出樓道,還覺得能有醫生過來看。

我能感覺到爺爺是一個挺有文化的人,上過大學,家裡牆上全都是字畫和老合影,有一些是他自己畫的。但你可以感覺到他已經非常老了,80多歲,走路拄著拐,很不方便,生活看起來很也難自理。我住他家旁邊,從早到晚都聽到他那種從肺裡頭吐東西的聲音,他可能每天要吐個200次。居委來叫我們去做核酸,敲門敲得非常大聲,他每次都聽不見,他給我打電話,我說要去核酸他才知道。

後來一次他給我打電話,他說他要一些頭孢,因為他的居家保姆腿腫得特別厲害。我就加了我們小區的居民群,@居委會那個人,說,對於這種老人你們有沒有什麼通道?但是居委會現在好像特別忙,根本沒顧上。之後我在群里跟大家分享了咖啡,我就覺得我積攢了一些人緣了,我就說我隔壁有一個老人需要一些頭孢。後來就有兩個人去給了他一點。

爺爺打電話告訴我他拿到了頭孢,語氣特別開心,然後問我:小王啊,你有沒有碳酸飲料啊?

我說,哪一種碳酸飲料?他就說裡面有糖的,有氣泡的。我說我沒有!(笑)但是我後來在我家裡找到了兩聽蘋果醋,給他拿過去了,不知道這個他滿不滿意。

4月7日晚上,我半夜從我們家樓下的小販那裡搶到了雞蛋。小販一直沒回我,我直接把雞蛋錢給他打過去了。結果第二天真的講信用送過來了。如果說他把我的錢吞了,也是非常正常的。拿到雞蛋之後,我就給爺爺送了30個。

他說,哎呀,不錯啊,你再給我買60個吧。

我心想說你知道這個有多難買嗎(笑)。但我也沒跟爺爺多說什麼困難,提了反而會給他造成一些負擔。我給那個小販打電話,雞蛋已經漲價了。我又把錢轉給他,讓他送到隔壁。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買沒買上。還有牛奶,我已經下了三個團了,每個團我都買了兩份,我不知道哪個可以成。我跟爺爺說我買了牛奶,在電話里他突然改了一直以來對我的稱呼,從 小王 變成了 小王老師 !我感覺我升職了。

在電話里,爺爺又問我,他說:我還想吃一些西瓜。

我說天吶,沒有西瓜。只有我說什麼才有什麼,我說的就是我有的(笑)。

我是北京人,2016年來的上海,第一次和鄰居產生這麼緊密的聯繫。但我跟鄰居爺爺的這些事,是巧合中的巧合。我不認為每個人都有義務去敲鄰居的門去貼紙條關懷人家,也不覺得人都應該把自己儲藏的吃的拿出來分給別人。但是要是有認識的人在旁邊餓死了,那太可怕了。我並不覺得我是一個多高尚的人,我覺得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做相似的事情。

現在他還是每天給我打電話,每天都是同樣的問題:今天可以出去買東西了嗎?我說不行。他之前還是充滿期待,現在就是不停地說煩死了煩死了,這樣下去怎麼辦?

雖然我和爺爺的故事聽起來是個溫情故事,但實際上是個悲慘故事。如果說我以前不認識他,那怎麼辦?我們小區里肯定還有別的這種老人,那他們都怎麼辦?現在這個情況對於老人來說肯定是非常危險的。

4月9日早上,我照例和爺爺通了電話。掛了電話之後,突然有人特別重地敲門,我以為是居委會,沒想到是他!

他戴著口罩,先是給了我兩大盒書,然後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拿出一張紙,能看出裡面包著錢。我馬上彈跳開,說這個絕對不能收。他很嚴肅地說:你必須拿著,還有我寫的紙條。我說我不會拿這個錢的。爺爺一甩手,把錢扔在我門口的拖鞋上,轉頭就走了。裡面是五張嶄新的鈔票。我打算找他兒子的聯繫方式,把錢給打回去。

我打開了紙條,紙條上寫的是豎的繁體字,內容是:「小王、小李好。謝謝近段時間的照應,先予付500元,以後一併結算,親兄弟明算帳。小人書、連環畫先給你們兩種,看完後再與我調換其他的內容的書。」

他知道我喜歡看漫畫。

圖 / 受訪者提供

每人互動

你如何看待老人與年輕人們的這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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