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新冠逝者身後,都會留下一個「無法告別」的人

2023-01-12     簡單心理

原標題:每個新冠逝者身後,都會留下一個「無法告別」的人

「他們不僅僅是一個個名字,他們曾經就是我們。」——這是疫情爆發之初,《紐約時報》用頭版加內頁共四個整版刊發 1000 名死於新冠肺炎者的訃告悼詞。

「這是一份長長的、肅穆的名單。一座嚴酷的里程碑」,紐時編輯說,「希望人們在 100 年後回顧它時,可以理解我們現在所經受的沉重代價」。

僅 2022 年,新冠大流行已在全球造成至少 671 萬人死亡。

同樣的, 這不是 671 萬次死亡,而是一個家庭的破碎發生了 671 萬次。

數據來源:Our World in Data。RAW DATA: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系統科學與工程中心(CSSE)

最近陸續聽到有人「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的消息。臨近年關,感到有一層霧籠在心裡。

一個用戶匿名留言說,自己是呼吸科醫生,失去了至親,卻不能回家奔喪。有人自責為什麼沒能力搶到醫療資源;還有人說,養老院仍限制探視,甚至殯儀館火化也需要等位。

你可能會對醫生護士感到怨恨,想像親人臨終時多麼孤獨,也可能內疚自己「原本可以做點什麼」來避免感染。

Flippboard

更進一步說,與親人逝世有關的哀傷,不僅僅是關於「依戀的斷絕」,而且關於一個人「世界觀的粉碎」。

研究喪失的Darcy Harris博士表示,每個人都有一個假想的世界,對這個世界是如何運作以及他們在其中的位置有一個「核心信念」:世界基本上是仁慈的,生命是有意義的,自我是有價值的。死亡,特別是創傷性死亡,會破壞這些核心信念。

即便你沒有在新冠中喪親,也可能遭遇其他類型的哀傷。比如,無法和伴侶共度時光,丟掉工作,產生替代性創傷。對卡特里娜颶風 3000 名倖存者的調查發現,一半長期悲傷的人並未喪親,而是失去了家或財產等有形物品。近 1/4 長期悲傷者認為, 他們失去了無形的東西,比如安全感或生活方式。

這是簡單心理「Good Death」欄目第 篇:哀傷(grief)的情感普遍且正常。但什麼時候,哀傷會進展為一種疾病?

01

與新冠相關的死亡,可能帶來獨特的創傷

1. 孤獨、混亂、無助的臨終體驗

與長期慢性病相比,新冠肺炎患者可能會迅速失去代償能力。這意味著家人幾乎沒有時間處理即將到來的死亡, 甚至可能「需要在幾個小時內做出生死抉擇」

康奈爾醫學院研究喪親的 Holly Prigerson 博士就經歷了這種情況。她的母親在轉入 ICU 後不久就去世了,整個過程都沒能跟她說上話。「從心理上講,我被這些記憶所困擾……就像一場噩夢,缺乏溝通,缺乏參與其中的能力。這引發了一種無力、無助和沮喪的感覺」,Prigerson 說。

另外,新冠可能 阻隔家屬參與臨終關懷

為了盡力降低院感,Hedieh Matinrad 表示,在大流行期間,自己所在醫院只提供「通過一扇小窗戶探視親人」的選擇。但探視者將無法在患者的臨終時刻擁抱和安慰親人。對於一些不能來醫院的人,只好通過 iPad 視頻來告別。

Matinrad 說:儘管我們盡了最大努力,但他們一定感到非常非常孤獨吧。

Yoo Jung Kim

2. 倖存者內疚

哀傷是可怕的,但內疚感更糟。

APA 發現,某些與新冠相關的經歷增加了哀傷障礙的風險,其中一個風險因素是: 反事實地思考死者本可以避免感染的方式。

「如果我 XXX,他/她就不會死了」。他們忍不住地覺得親人去世與自己應對能力較差有關——儘管這不是事實。

3. 無法好好處理屍體 & 無法參與追悼會的悲痛

疫情可能會推遲追悼會或舉行線上葬禮,某些家庭成員可能因為感染陽性而無法參與追悼儀式。

更痛心的部分是對遺體的安置。不僅僅是喪親家庭,許多與老年人或臨終問題相關的專業人員都可能不堪重負。殯儀館可能不得不租用冷藏車來存放屍體,殯葬業工作人員高負荷加班。而目睹這些場景的家庭,悲痛溢於言表。

NPR

4. 其他類型的損失:「預期性哀傷」

預期性哀傷(anticipatory grief)是指:當情況不確定時,人們對未來有一種「悲傷的感覺或想像」。

哀傷處理專家 David Kessler 認為, 全球大流行中,出現了一種明顯的集體悲痛感。這種哀傷通常以「糟糕的死亡想像」為中心,人們在微觀和宏觀層面都感到失去了安全,想像著自己或親人死於新冠的可能。 比如:

  • 我的父母如果感染,也有一定幾率是重症;

  • 年輕的同事因為心肌炎去世了,這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我的父母如果感染,也有一定幾率是重症;

它是一種非常緩慢的哀傷。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和恐懼,在腦海里對死亡的預演,都將增加額外的情感壓力。

02

平均每個新冠逝者身後,都有一個人患「哀傷障礙」

哀傷(grief)是一種普遍、自然的情感經歷。

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社會學家 Ashton Verdery 的一項調查發現, 每例新冠死亡病例中,約有 9 人受到失去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配偶或孩子的影響——不過這個數字可能被嚴重低估,因為它沒有考慮到朋友、鄰居和逝者一生中建立的其他積極關係。

Kessler 認為,哀傷是非常私人的過程。不存在精確時間線,但可模糊地劃分為三個階段:

  • 急性期(自由落體期)。 可能持續數月。幾個月後,悲痛欲絕的你才會剛剛感覺可以喘口氣了;
  • 早期哀傷。 大概會持續兩年,我們時不時地回到哀傷裡面,但也會時不時地離開;
  • 成熟哀傷。比起哀傷,我們會找到更多的愛。我們並沒有忘記逝者,而是在餘生中不斷找到意義。

成熟哀傷。比起哀傷,我們會找到更多的愛。我們並沒有忘記逝者,而是在餘生中不斷找到意義。

The Atlantic

然而,過度的哀傷可能進展為一種疾病。

2020 年, 延長哀傷障礙 納入 DSM-5-TR,定義為: 喪親後 12 個月後,仍然持續悲痛、過度懷念逝者,無法回憶起與逝者相關的積極方面,感到日常生活困難、麻木和無意義的情況。

APA 的一篇文章認為,如果這個數字適用於新冠肺炎的死亡人數,那麼「長期悲傷障礙」的影響可能會很大—— 按照 10% 的發生率預估,僅今年就有超 600 萬新冠喪親者符合長期或複雜哀傷的診斷。

03

治癒悲傷,我們需要充分但有序地悲傷

在針對癌症臨終患者的研究中,Elisabeth Kübler-Ross 曾提出知名的「哀傷五階段」理論。

她認為,面對重大喪失,人們可能會經歷以下五個階段的感情:

  • 否認(denial):這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 憤怒(anger):為什麼會發生?一定有誰做錯了。
  • 討價還價(bargaining):我願意用……交換,讓它不要發生。
  • 抑鬱(depression):好悲傷,我不想做任何事。
  • 接受(accpetance):我知道,它發生了。

一些剛剛 經歷喪失的人,甚至對該理論模型感到憤怒。因為它似乎建立在一種可怕的假設之上:「我們最終要把亡者放下」。

《身為人母》

值得強調的是:哀傷不一定會線性發展,人的感情並不會按照某種既定的順序展開,你也不一定會經歷全部的五個階段。它 只是幫助認識情緒的一種工具

以下是幫助哀傷的幾個方法。

1. 擺脫哀傷,你需要首先經歷哀傷

有人曾對 Kessler 提問:如果要對一個讀過很多心理科普,依然感到哀傷的人說一句建議,你會說什麼?

Kessler 說: 請繼續悲傷下去。讓悲傷有序地發生。

社會總會告訴我們,「要克服負面情緒,人 總要向前看的,生者總要活下去的」,甚至你也這麼自言自語。

所以現實情況是,很多人不能允許自己充分地悲傷。

Kessler 認為, 擺脫哀傷的唯一方法,是經歷哀傷。將內心涌動的感情命名為「悲痛」會展現它強大的力量。比如「告訴同事我過得很艱難」「我昨晚哭了」「我需要五分鐘走走」。 不管別人感覺如何,當你承認它存在的時候,情緒會在你的身體上流動。 當我們對抗悲傷時,它就遠不會消失。如果我們允許悲傷發生,它們將以「有序的方式」發生。

2. 不要比較「哀傷」

我們都希望被看見,而不是被比較。

哀悼是我們向外表現的儀式;哀傷是內心的經歷,它是不被看見的,也 一種非常私人化的情感體驗。不是說,誰在葬禮上哭得更響,誰就更悲傷;或者誰與逝者的血緣越近,誰就應該更悲傷。

哀傷處理專家 David Kessler

Kessler 說了一個故事:「我的 孩子去世了,我研究哀傷心理學。在一次演講結束後,有個觀眾跑來找我嚎啕大哭,她說,自己的婚禮因為疫情而取消了」。

周圍有人感到荒謬:「可 Kessler 失去的是一個孩子啊 」!

他說,如果你也這麼想,那就沒有真正理解哀傷。 因為在哀傷中,我們 討論的是 broken heart(破碎的情感) 而不是 broken head(破碎的理智)。哀傷需要的是「被看見」,而不是被比較。

3. 保持與逝者的聯結感,發展自己的哀悼方式

放下一段關係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讓人非常痛苦。用「告別」應對喪失,似乎鼓勵哀傷者儘快回到過去的個人狀態中,放棄與逝者關係所產生的「自我感」。

但心理學教授 Lorraine Hedtke 認為,你可以保持關係的連續性。發展自己獨特的哀悼方式,甚至與逝者建立一種全新的關係。

比如,使用一種叫「回塑對話(re-membering)」的方法。通過不斷打磨、潤色關係當中仍然存在於生者記憶中的一些細節,來幫助緩解喪親之苦(Hedike&Winslade,2004)。

但請注意,不要獨自哀傷(Valentine,2006)。你可以找到喪親支持團體或有類似經歷的人,互相分享情緒和故事。當你感哀傷續六個月或一年以上,嚴重程度已吞噬了你的生活記得及時尋求專業諮詢師的幫助

《星際穿越》

有時,時間不會治癒一切,它只是讓我們找到意義。

然而有意義不等於它值得經歷,也不等於它值得付出那些代價。死亡不是一個教訓,也不是一種考驗,更不是一種以苦難為名的禮物。

但是,既然它發生了,我願意把它保存為珍貴的烙痛。承認、記住、確認,讓這些名字在集體記憶里得到哀悼。

「Good Death」

9.1分,「你人生的最後一個故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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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Helping patients cope with COVID-19 grief

Worden, J. W. (2018). Grief Counseling and Grief Therapy. A Handbook for the Mental Health Practitioner (5th ed.). New York, NY: Springer Publishing. ISBN: 978-0-8261-3474-5.

[美]劉新憲,《哀傷療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1月

[美] 戴維·凱斯勒,劉穎、孟憲妮 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中信出版社,2021年5月

[美]羅琳·海德克、約翰·溫斯雷德,吳限亮、何麗、劉禹強 譯,《哀傷的藝術:用美的方式重構喪失體驗》,機械工業出版社,2020年11月

作者:江湖邊

責編:kuma

封面:the aesthetic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73cadc8a7c6c838c35820344ed21350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