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最乾淨的電影往往來源於最樸素的生活。當在商業化大片狂轟濫炸之下出現審美疲勞後,觀眾那顆躁動不安的心,的確是應該重新回歸寧靜了。在我看來,看透生活並不是掛在嘴邊的抱怨,而應當是即便知道了生活的殘酷真相,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擁抱溫暖的情感。
我想,在商業片道路上越走越遠的張藝謀,可能光顧著仰望星空,卻忘了還得腳踏實地。作為曾經是張藝謀的粉絲,對於他早期作品的偏愛,並不是因為他能夠將人性置於時代中的深刻剖析,相反,而是因為他對於生活單純的熱愛,以及將這份熱愛,潛移默化地化作希望的種子,在時間的沉澱與淬鍊中,等待著破土發芽。
這樣說來,那部夾在《十面埋伏》和《滿城盡帶黃金甲》中間的《千里走單騎》,就成了沉浸在商業片道路上的張藝謀,難得的回望初心回歸生活的作品。
我對於這部電影的喜歡,除了是被日本老戲骨高倉健精湛演技所吸引,更多的還在於,故事內容中的情感共鳴以及心靈救贖的主題傳遞。
雖然,這部電影里涉及到了中日文化的差異,但卻並沒有刻意利用隔閡而製造故事矛盾點,而是收縮故事範圍,站在家庭這種小愛的表達角度,慢慢窺探著兩國之間人們存在的共同情感需求以及每個人對於自我的某種救贖。
高田和健一這對父子是故事主線,李加民和私生子楊楊是故事支線,而嵌套在中國傳統文化儺戲中的故事內容,卻刻意模糊著主線和支線之間的區別,然後,將二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並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電影里每個人物旁觀者和參與者的自由切換。
這部電影里,張藝謀不是在找差異,而是在嘗試建立情感共性的同時,慢慢卸下電影里所有人物戴著的面具,最終,在自我救贖和救贖他人的過程中,以最真實的面目和最真摯的感情重新審視生活反思自我。
文化共通性的背後,並不單單指的是藝術形式上的相似,而是人們能夠把生活中的熱情和希望,潛移默化地融入到文化中。
這樣,即便國家不同,但卻並不阻礙人類共同的情感需求,正如電影海報上寫著的那樣「不伸手,仍可擁抱,天空下,總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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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急於求成的商業利益誘惑,重新回到熟悉的生活環境,當張藝謀試著回望與回歸時,我想,《千里走單騎》這部電影,同樣也是屬於張藝謀的自我救贖。
電影外的名利纏繞,化作了電影內的誤解隔閡。在整體平穩的敘事風格中,藉由父子情這麼個淺顯易懂的主題,卻在裡面填充進去了人類最在乎的兩樣東西——面子和里子,這也是在自我救贖過程中必須正視的。
面子是生活態度的外在表現,里子是支撐生活態度的精神內核。當電影把故事的發生地,橫跨在中日兩國時,就足以看出張藝謀在這部電影里埋下的野心。
他在找尋著文化的共通性,他也在探尋著情感的共通性,然後藉由這種共通性,在整理中國傳統文化在當下尷尬處境的同時,用最大的善意,讓電影里的每個人,都能夠在真實情感的感召下,完成對自我的救贖。這裡的救贖,是精神和靈魂的回歸。
健一因為母親去世的原因,對於父親高田耿耿於懷,甚至,父親前來醫院看望時,也被無情地拒之門外。對於父子二人衝突的前因,電影里並沒有過分強調,而是把所有故事的重點,都放在了父親對於兒子和對於自己的救贖上面。
前往中國雲南完成兒子一年前拍攝儺戲的承諾,大概是這個父親唯一能做的事情。於是,導演把日本人放置在了中國的文化背景中,這必然能夠製造出足夠多的衝突與矛盾,但是,製造矛盾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何解決矛盾。
喜歡將中國傳統文化放在自己電影里,並成為固定文化符號的的張藝謀,這一次,他同樣選擇了具有代表性的儺戲作為故事重要的道具。
戴上面具你就是扮演的角色,摘了面具你就恢復成了自己,這是儺戲舞台上反映出來的的道理。而導演便藉由儺戲的這種藝術性,從電影里,中日兩對父子衝突到理解的故事發展中,慢慢影射著現實社會。
細想一下,各種世俗的干擾或是人際關係的牽絆,讓很多人慢慢迷失著自己,他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用真面目示人。
有時候,面具戴久了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摘不下來,也就欺騙著自己和欺騙著他人。
所以,這部電影里,儺戲的設定很是巧妙,藉由戴面具的儺戲意指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交流。
高田和兒子的誤解,李加民和私生子楊楊的不解,日本人和中國人的差異,所有應該溝通的基礎,在電影前半部分都存在失語現象,大家好像都在繃著,於是,觀眾的心也在揪著。其實,這種因為看重面子丟了里子而造成的交流障礙,總讓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孤獨感。
雖然,面對村民的熱情,高田客氣地回敬著酒水,可是,當他轉身站在拐角處打電話時,孤獨的背影與熱鬧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來,丟失自我的生活,孤獨才是常態,熱鬧只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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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電影里高田與李加民私生子楊楊走失的那段戲份,這也是整部電影情感的重要轉折點。
楊楊為了不去見自己的父親,賭氣跑到了山里,而高田為了找尋楊楊,也追隨了進去。兩個不同國籍的人,身處同一絕境中,此時,楊楊對李加民的恨意,悄然地與健一對高田的恨意融合成了一體,所以,高田找尋楊楊,其實,就像是在找尋自己的兒子。
面具是在演繹一個劇中的人物,面具背後才是個真實的人,只有摘下面具,才能夠真實地面對自己和別人。——張藝謀
在絕境中,語言似乎是蒼白的,所以,在兩人走失的山巒里,導演故意省去了所有的語言表達,轉而重點刻畫高田行為上對於楊楊的細心照顧,比如為楊楊蓋上了自己的衣服,或是認真拍楊楊的照片。
這些看似無意的舉動,都在讓高田原本迷失的情感,慢慢找到了合適的歸宿,丟失的自我,也在救贖中慢慢被找回。此時,真實自我的表露,就顯得那麼可貴。
自我救贖從來不是物質上補償帶來的短暫安慰,而是在找回真實自我的同時,能夠換位思考的相互理解和相互包容。我想,除了語言不同,我們同屬一個物種,一脈相承的人類文化,必須時刻傳遞最為溫暖的人性善意。
高田終究還是失去了他的兒子,可父子之間,卻因為父親的這一次承諾之旅,達成了和解,兒子理解了父親,父親明白了兒子,這是日本人的故事結局。在中國這一邊,楊楊大概從高田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而他服刑的父親李加民也在高田帶來的楊楊照片里,懺悔著自己的過往。
中日殊途同歸,這何嘗不是一種回歸真實自我的救贖呢?
我想,用「千里走單騎」作為電影名是恰到好處的。在唱本里,這是關公忠義的表現,在電影里,這是自我救贖的表現,而延伸到現實里,則是自我回歸的表現。
站在性本善的角度,利用民族文化作為一種民族精神的傳遞,張藝謀其實也是在告訴熒幕外的觀眾,我們民族擁有著的樸實、忠厚、寬容、善解人意、熱情好客、樂於助人等品德,不應該只是成為電影的一種主題,它們更應當成為現實生活中踐行的品德,而每個人對於自我的救贖,往往都在於從真實出發後的品德堅守和初心回望。
所以在電影里,我們是沒有看到一個壞人存在的,這大概也能看出張藝謀和高倉健合作這部電影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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