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所高校連續發生「男生造女生黃謠」事件。
兩位違法男生作案手段很一致:P 女同學照片,發布在黃色網站(和色情群)牟利
這是一種未經過他人同意,任意散布含有他人色情內容的照片或影像的手段(包含 deepfake,也就是擅自把你的臉嫁接到某個不屬於你的裸體上)——也被稱為 「非同意色情(Nonconsensual Pornography)」 。
造黃謠、P 裸照有不同動機。可能涉及牟利,也可能是「前男友的報復」 。因此一些學者認為稱之為「基於影像的性虐待」更恰當。
據世衛組織:
對方在你不情願的情況下,發送色情圖片;在你不同意的情況下,拍攝裸照傳到網絡或熟人中間……都屬於「性暴力」,即親密關係暴力(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IPV)的一種。
事實上,「針對女性的色情威脅 」是一種普遍的全球現象。
2012 年安全軟體公司 McAfee 的一項研究發現,每 25 個女性中,就有 1 個曾被「色情照片」威脅。 而在 30 歲以下的女性中,這個比例是 10%。
但如果情況沒那麼極端,許多人則會陷入更普遍的困惑和自責中。
譬如:男朋友想留下私密小視頻,保證不外傳,我要不要相信他?如果當事人已經同意被拍呢?
這種情況下,請所有女生銘記一個重點:consent(你是否知情和同意)。
不知道你是否聽過義大利姑娘 Tiziana Cantone 自殺事件。
2015 年,她在知情狀態下拍了性愛錄像,後被散播至各大社交網絡和黃網,成為網絡霸凌的犧牲品。她不堪忍受,在家中自殺。
在BBC採訪中,母親流著淚說:我女兒是被迫去死的
當時引起轟動的,是她在錄像里說的這句話:
「你在拍?好極了」。
但是,同意被拍 ≠ 同意被公開。這涉及 consent 的不同層面,同意吃飯,不等於同意喝茶。
未經同意的公開就是犯罪。
羅翔老師還曾經專門出視頻,分析這種行為在中國觸犯了什麼法律:
「未經同意發別人裸照,直接構成侮辱罪」。
01
為什麼這樣的垃圾行為
破壞力卻很強
P 裸照、 造黃謠,摧毀的不僅是身體隱私,還有人際關係中的普遍安全感,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感。
當蘇州受害女生抓到那個男生時,她「本以為自己會多麼激動。但事實是,我只想痛哭。為我六個月的掙扎痛哭,更為好像光明了又好像更暗黑的前景痛哭。
整整六個月,我沒有一天覺得自己的身體是完整的自由的。我就像一個性容器,承載了他所有骯髒的凝視和意淫」。
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創傷研究員 Emily Dworkin 認為,非同意色情事件發生後, 「羞恥」可能入侵受害者的尊嚴和自我控制感。
比如: 對照片流傳不可控性的「災難化想像」,對親密關係的「信任崩塌」, 體面工作身份的「瓦解」, 對身體的厭惡,對自拍行為的「自我貶低」 。
BBC 採訪過一些「 非同意色情」的倖存者。
20 多歲的 Kelly McGurk:我現在無法相信任何人。
50 多歲的匿名倖存者:覺得自己骯髒下流。
2002 年,女星劉嘉玲遭無良媒體爆裸照, 半個月不敢出門。
即便事件過去很久,倖存者 Holten 依然會不停收到這樣的私信:
「你父母知道你是蕩婦嗎?」
「你沒被公司開除?」
在一個 TED 演講中,前新聞主播 Darieth Chisolm 說,僅僅因為 自己提了分手,惱羞成怒的前男友就把偷拍她的照片發在了網上,試圖將她塑造為一個「骯髒卑鄙的蕩婦」。
她不敢相信這樣的事發生在了自己身上,甚至不知該如何「定義這樣的處境」。
《TED》演講:How revenge porn turns lives upside down | Darieth Chisolm
雖然後來 Chisolm 贏了官司,但 「訴訟進行了幾個月,我的裸照就被掛在網上幾個月」。在上訴過程中,她不得不給各機構、法庭展示了 3 次她保存的裸照證據,而這些政府機構成員全部為男性。
她認為這是「尷尬、羞恥且不必要的過程」。
一項非營利組織對 1600 名非同意色情倖存者的調查發現, 51% 的倖存者有過自殺念頭。另外一項針對 18 名 非同意色情倖存者的小規模初步研究發現,她/他們更有可能經歷焦慮、抑鬱和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
而被文化建構的貞潔觀念、蕩婦羞辱、身體性化、厭女症…… 讓非同意色情的受害者 90% 都是女性。
02
別再問「你為什麼拍裸照?」
在今天,成年人之間發裸照,基本可以等同於一種「性行為」。
McAfee 的一項涉及 1,182 名美國成年人(18-54歲)的調查發現,明知有風險,但還是會有 53% 的人會在聖誕節之類的時刻給伴侶發(或計劃發)裸照或親密小視頻。
「你為什麼要拍」之類的問題暗含偏見——「拍裸照的行為不理智」。只要被拍,就有暴露風險——你既然知道滑雪會摔斷腿,你幹嘛還去滑雪?
但拍裸照是成年人的自由啊。
為了預防「非同意色情」教育女性別拍裸照,別發自拍到朋友圈,就跟告訴她們「晚上別出門,好女孩不蹦迪」一樣搞笑。
況且,最初「 非同意色情」在國際上引起大規模關注,並不是源自一個「我不小心」的故事。
2010 年,一個名叫 Hunter Moore 的網際網路企業家推出了一個叫做「有人在家嗎?(Is Anyone Up?)」的網站,用戶會在上面傳色情內容。
這個網站有多猖狂呢?
它不僅刊登素人女性裸照,甚至會附上身份細節、居住地,以及 Facebook 的連結。
Hunter Moore,被《滾石》雜誌稱為「互聯網上最可恨的男人」
Kayla 是一名演員,她的電子郵件和 Facebook 帳戶遭到黑客攻擊。9 天后,一位朋友告訴她,一張她赤裸上身的照片已經發布在網際網路上,旁邊還有她的名字、位置以及她的 Facebook 和 Twitter ID。
然而,這張照片是 Kayla 在自己臥室的中拍攝的,沒有與任何人共享。只是保存在電腦里「我的照片」文件夾,用郵件發送過給自己。
FBI 洛杉磯調查局的一份起訴書顯示, 裸照的市場價格很低。Moore 只花了 250 美元就買到了「6 男 6 女」的裸照和身份信息。
「非同意色情」不是「女性為什麼要答應拍裸照」的問題,而是將「女性身體」等同於可被狩獵的性資源,缺乏性教育,缺乏對「知情同意」的認知,以及法律尚不健全的問題。
03
「羞恥感」不該成為控制我們的工具
Darieth Chisolm 案是第一個關於「非同意色情」的國際案例。她認為:
要修復受害者的創傷,核心在於「打破羞恥」。對身體的羞恥、對自己「不當行為」的羞恥、對「被性化」的羞恥。
在裸照被公開後,她最怕面對的是自己的兒子。
但兒子不僅沒有感到羞恥,還稱讚媽媽「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除此之外,媽,他惹錯人了」。
強烈的、泛化的羞恥感是有害的,是一種極度痛苦的體驗(對自己的根本否定)。
從業 30 歲年臨床心理治療師 Joseph Burgo 認為, 羞恥感是一個龐大的情緒族群。
這一系列情感可發生在兩個維度上:一是「從輕微到強烈」,另一個是「從具體到泛化」。根據具體情境、人生階段、性格差異、自尊水平、應對方式、支持性資源——即 羞恥感彈性(shame resilience)的不同,我們的體驗會在這個情緒族譜中游移。
當你或者你的朋友被「羞恥感」控制時,可以做這些事來培養「 羞恥感彈性」:
1)認識社會為何將「羞恥感」施加給女性
當你被男友要求拍小視頻,卻遭遇公開羞辱——你可以看到, 社會對女性的要求經常是自相矛盾的。
比如:要性感,但不要浪蕩。要純潔,但不要保守。
學者布朗稱其為「社會–群體期望(social-community expectations)」。她認為, 當女性想要滿足這些期待時,會不可避免地遭遇失敗,被困於「羞恥感的網」中。這會導致孤立自身,從而失去與他人的聯結。
曾兩次遭遇「非同意色情」的真人秀明星 Zara McDermott 將自己的經歷拍成了紀錄片
2)培養羞恥感彈性,始於發現支持系統
找到在你講述自己的經歷時,能給予你共情回應的人。
這些人能夠理解你的經歷,因為她們也知道被羞恥感擊垮是怎樣的感受。比如:一個與你相似的團體、值得信任的朋友。或通過接觸危機求助熱線或與專業的心理諮詢師交談。
3)創造自己的敘事,用「自愛」凝視自己
「非同意色情」是一種犯罪。但在整個過程中,受害者指責和蕩婦羞辱也時有發生,甚至並不會隨著「男生被開除」就塵埃落定,受創的感覺可能非常漫長。
重要的是要記住,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對自己要有同情心,要用一種公正的方式看待自己的身體。
Emma Holten 在經歷「裸照報復」後,她決定不以自己的身體為恥,而是重新拍了一組裸照。
在自己的鏡頭下,她用自愛重新凝視自己,「覺得自己這樣很好」。
對羞恥感的反抗,常常已經是復原的第一步。
她寫道:我的身體是一個人的身體(human subject),而不是被性化的軀體(sexual object)。
「只要我沒同意,你說了不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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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bes:How Revenge Porn King Hunter Moore Was Taken Down
[美]約瑟夫·布爾戈,《超越羞恥感:培養心理彈性,重塑自信》,機械工業出版社,2021年1月
作者:江湖邊
責編:kuma
封面:ALEPH-mirr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