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熱評《82年生的金智英》背後,究竟告訴我們怎樣的女性價值觀

2019-12-22     波老師看片

改編自同名小說的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揭示韓國女性受壓迫的生活,在亞洲各地引起共鳴;女性所面對的艱苦,甚至存在跨文化的共通特質。

它被譽為韓國最具代表性的女權作品。

從雪莉、具荷拉到《82年生的金智英》,為自己發聲的女性,紛紛遭受韓國網民強烈的惡評攻擊,這些人為何對女性懷有如此大的恨意?社會生了什麼病?

解構女性金智英「精神失常」的背後,其實是一個失常的社會。

金智英的人生歷程既平凡又熟悉,沒有什麼特別的精彩故事卻如此打動人心,可能是因為她的故事也是我們大部分女性的故事,不只是在韓國,中國也是有如此的現象存在,甚至可以說華人的世界深受男尊女卑的觀念影響已久。

雖然社會「女權意識抬頭」並持續推動性別平等的觀念,但就如金智英所說——這個社會看似改變很多,可是仔細窺探內部細則和約定俗成,便會發現其實還是固守著舊習

所以就結果而論,應該說這社會根本沒有改變。

此外,金智英在跟丈夫簽立結婚書約時提到「究竟是法律和制度改變人的價值觀,還是人的價值觀會牽引法律和制度。」這句話也十分發人省思。

「金智英」這個名字,可能隨便在韓國街頭上隨便一叫,就會有數十個女孩回頭答應。

「金智英」也是1982年的女性菜市場名,可以說「金智英」就是作者描繪那個年代的女性形象。

名字普通、學歷普通,連經歷都普通,普通到像發生在你我身邊的人...

美國資深編輯舒斯特資深編輯克里斯懷特接受媒體採訪表示,「小說正在通過翻譯改變世界,就各方面而言,不僅是韓國,英國也會(對書)產生共鳴。」

然而,在韓國伴隨著《82年生的金智英》翻拍電影的上映,這種反響不是檢討,而是變本加厲的惡意言論攻擊。

在2016年小說出版時,在韓國引起眾人憤怒的江南電梯隨機殺人事件,兇手自稱厭女。2018年,韓國女子演唱組合Red Velvet隊長裴珠泫在粉絲見面會表示讀了《82年生的金智英》,部分粉絲撕毀或燒毀她的照片以示抗議...

甚至當電影製片宣布女主角時,演員鄭有美的社群網站也被惡評攻陷。令人驚奇的一致聲音:「為什麼出要演女權主義的電影?我們將抵制到底。」

更別說,電影正式上映前被狂刷低分,相關女藝人依然連番遭受攻擊和「要求封殺」。

在這裡不禁要問:只是描述1982年生的女性如何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長大,又如何為了育兒離開職場,卻受到社會輕視失去自己的故事,為何引起如此大的關注?

女權主義究竟在韓國社會上是怎樣的怎樣的地位?

82年生的金智英,約為37歲的女性,電影和小說藉由金智英的一生,道出社會性別角色深化而帶來的差異及輪迴

金智英的一生從幼年、就學、就業到婚姻階段的描述都讓人感到似曾相似,故事沒有一處是急轉直下、難以預料的發展,卻引起了深深的共鳴。

作者趙南柱用細膩的手法,將女性在各類場域的生活狀況生動地呈現出來,即便生長的年代、環境、國家有極大的差異,但我們卻曾面臨類似的情況:難以向他人啟齒的生理期,就像父母經常說「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這些熟悉的語句、故事,都好像發生在自己身邊一樣,平凡而深刻。

金智英是這樣感受自己的:

自己仿佛站在迷宮的中央,一直以來明明都腳踏實地找尋出口,今天卻有人突然告訴她,其實打從一開始這個迷宮就沒有設置出口。

《82年生的金智英》電影開場有一個片段:

為了育兒離開職場的金智英,難得空閒的片刻,拉著娃娃車去公園喝咖啡,沒想到一旁閒聊的上班族男子,卻訕笑她是拿老公上班錢享受的「媽蟲」。

所謂「媽蟲」,是結合英文「mom」和韓文「蟲」的新造詞,用以形容和貶低無法管教幼童、任由其在公共場合大聲喧鬧的年輕母親

使用這個帶有厭惡、非人化性質的詞語的韓國網民認為,「媽蟲」會認為母親是享有特權的身份,因而恣意對他人無禮;再者,他們也認為「媽蟲」終日無所事事,還享有休閒的時間,是依賴丈夫的「吸血蟲」。網民更甚把這個詞語應用在大部分韓國母親身上,帶來莫大的傷害。

日本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在1990年出版的《父權體制與資本主義》一書中,提到了一個跟「媽蟲論」非常相似的描述:

「忙碌於家事與育兒之間的專業主婦,即使每天忙得團團轉,還被揶揄是吃白飯睡大覺的閒人。如果有人抗議:「我啊!簡直就像踩著圓輪的小白鼠,從早到晚沒有停息,」準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你做的那些事,根本不算是工作。」既然家事不算是工作,以往的女性也只有就此作罷...」

吃白飯睡大覺的閒人不就是「媽蟲」嗎?

上野千鶴子又提到,所謂的「愛」,其實是希望女性以夫之目的作為自己的目的,所謂「母性」,只是慫恿女性把子女的成長視為自己的幸福。

女性要愛家庭、發揮母性,究其實只是把她們困在家庭里的又一荒謬理由;家庭的價值就是女性的價值,而且,沒有人視之為勞動,衣服和食材好像會自己跑進洗衣機和廚具里,也就沒有補償的必要。女性也自覺是自然的,只有就此作罷而已。

金智英本來是大學剛出來的畢業生,工作表現也不輸給同輩的男性。她卻因為在30歲的階段結婚懷孕,就此與工作事業無緣,還患上產後抑鬱和育兒抑鬱,偶然會變成另一個人,而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我覺得病態的是,這其實早已不是精神疾患可以解釋的情況了,精神疾患往往是一個人的事,引發精神疾患的原因卻可以是一整個社會的事。

這個過程中,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有沒有其他人生目標,並給予適當幫助。

這樣一個女人,怎能不壓抑?怎能不抑鬱?這種「母親的憂鬱」,許是金智英和她的母親,幾代女性的生命故事,也不見到現實有比電影更好。

根據韓國蓋洛普今年11月調查的數據,韓國70、80、90代男女對性別平等的認識存在著極大差異。

報告發現,認為韓國社會「對男性更加友好」的男性僅占33%,女性為48%,而認為韓國社會「對女性更友好」的男性約27%,女性僅11%。在男性認知中,客觀條件明顯處於劣勢的女性,卻享有較友善的待遇。

「在大多數女性採訪者看來,仿佛她們自己也是受害者,但1982年生的女性,又不是1962年出生的女性,哪來明顯的性別差別待遇?他們認為(男性)才是受到女權主義性別歧視的那群,」韓國大眾文化評論家黃真米(音譯)接受《韓民族日報》訪問時表示。

「因此這些男性無法忍受,進而攻擊被害妄想症,甚至批評80年代出生的媽媽們是「媽蟲」等。」

我不期然想起,英國女小說家吳爾芙長篇論文《自己的房間》里提到,如果莎士比亞有一個才華相當的妹妹,她最後也只會因為社會對女性的抑壓,無法發揮所長,最後自盡而死。

不能說《82年生的金智英》跟它有多像,但這樣的故事,在很多年後的今日,仍然是不少女性的真實生活寫照。

著名英國雜誌《經濟學人》發表的2018年度「玻璃天花板指數」里,韓國在29個國家裡排名最後(10年原地踏步),意謂職場女性無論在薪資水平、升遷機會等方面,都面對嚴重的性別歧視問題

由此可見,其實不是「媽蟲」依賴丈夫,而是整個社會文化不鼓勵女性在結婚懷孕後繼續工作,甚至把女性懷孕的生物特徵視為威脅,無需懷胎的男性便可以繼續發展事業,事不關己。

結果,職場向男性傾斜,女人獲得的工作機會在明顯的性別歧視下大幅減少,往往只能把家庭視作自己的事業,無法在職場上發揮所長。

當然,女性在職場與家庭中面對的性別不公問題,並非韓國獨有的現象。「媽蟲論」更根本和普遍的成因除了在於母親的角色,也是因為家務從來不被視為勞動,女性的付出和犧牲被簡化成「愛」,沒有人想過她們如何勞苦,如何不獲補償。

雖然社會一直在改變,提升女性的社會地位、增加生育福利、鼓勵婦女二度就業等措施,但有時就如金智英所言「這個社會看似改變很多,可是仔細窺探內部細則和約定俗成,便會發現其實還是固守著舊習,所以就結果而論,應該說這社會根本沒有改變。

改變很難,尤其是一直傳承下來的觀念,社會風氣很難說變就變,但也可以藉由提醒女性自覺,不要因為環境的關係,壓抑及忽略社會對女性不平等的待遇並視為理所當然。

賺錢得到成就感,認同自己的存在有價值、有意義,這是勞動權的一部分。家務和育兒,卻未帶給金智英應有的尊嚴和成就感,只有羞辱、被否認,疏離和挫敗。並不是她做得不好,而是這份工作背負污名。

從身為女人的污名中,產生了女人就業的污名,與女人家管、母職的污名,這對雙胞胎並非對立互斥,而是互相循環增強,確保女人沒有一件事是做對的。

社會化性別歧視是閹割女性的過程,明了聽話才會得人疼,用馴從換取和平,拔牙去爪,穿鼻牽繩。

金智英們如何學會了逆來順受,過程是難以覺察的,就像割開沙灘的小碎石,總被海浪淹沒,被層層砂流埋入地下。人們理直氣壯地侵害女人,使女人無法聲張。

一旦女人否認受傷,媽媽相信從小輟學賺錢替哥哥們付學費是應該的,姐姐為養家而當老師放棄出國是應該的;妹妹被家務育兒剝削自尊是應該的;奶奶、爸爸重男輕女也是應該的,沉默無聲,她就開始遺忘自己的痛苦。外界看到的是,因為她們沒有抗議、沒有感覺,所以男人這麼做也沒關係。

什麼時候她們會說出自己的委屈呢?只要沒人肯聽,也沒人替她說話,她就永遠不會。只要她一天還在理智控制下,就永遠不會。情緒浮出水面,把話說出來,就覺得自己變成壞人,是不及格的女人,會被懲罰,會受傷痛苦,發瘋的女人還會被驅逐。

《82年生的金智英》把這些埋入女人肌膚底下、小碎石般的歧視,一顆一顆用針挑了出來,過程血流如注。

事實上,作為母親的女性們並非無所事事,家務總是占據了她們大部分的時間。

陳腐的「男主外,女主內」性別觀念仍進一步壓抑了女性的社會參與程度,把她們牢牢困在家庭主婦的角色里。

2018年韓國整體人口有49%為女性,當中女性升讀大學的比例為73.5%,但步入職場的雇用率卻只有51%。出現20%落差的原因是,不少女性在結婚懷孕後,均選擇放棄工作,全職打理家務;不少企業也會把女性結婚懷孕視為不利公司利益的不穩定因素,是故傾向聘用和優先升遷男性雇員。

在女性爭取平權的路上,前棘未斬,新的石頭又不斷飛來,讓人不勝唏噓。

這或許也是韓國男新星孔劉特地出演,男性諸多角色設定改編得更加包容、溫暖的原因。

「我以為我都知道」的台詞提醒著極端激烈的言論之外,還存在道不盡歉疚的男性。

「這不是性別對決,而是家人的故事。」孔劉受訪時說。

「我不太相信電影可以改變世界,但我知道電影影可以改變觀眾內心的一點,或者自我反省,《82年生的金智英》就是這樣的電影。」

可以說,《82年生的金智英》能如此火爆,演員和幕後工作人員付出了很大的艱辛。

鄭有美在一天之內收到數千則辱罵訊息,甚至有惡意詛咒稱:「這是鄭裕美最後的作品。」

但事實上,大多數中國男性觀眾觀影后所給的電影評價跟女性一樣高分。

「無論是誰,都有母親呀!」挺過惡評的女主演鄭有美說。「我想多少都會有各式各樣的反應。雖然有嚇到,但我一心一意只想參演這部作品,以這樣的心境完成這部電影。我想這是一部會讓很多人感到共鳴,帶來安慰的作品。

在更明亮的電影結尾,希望讓每個人找回同理與勇氣。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82年生的金智英》是部看來很輕的作品,這樣的輕,也造就了其中寓意的沉重,沒有過多花俏灑狗血的台詞或是背景音樂,完全是靠著演員的演技豐富了角色的層次,鄭有美的演出,從眼神到每一個小動作都讓人敬佩,從野心勃勃到頹壞喪志的心理過層,讓人感同身受。

雖然主要視角依舊還是以女主角為重,但孔劉在一旁的無助,想幫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幫忙的心力交瘁,不但細膩深刻,也突顯了一個男性上班族,一邊為了工作,一邊又要照顧生病太太的辛酸。

兩位演員極佳的默契,不管在口碑或是票房,《82年生的金智英》都得到了極高的評價。

電影比較成功的地方是除了主角金智英之外,環繞在她身邊的都是外型、身份、年齡和性格都跟她大相逕庭的女性。

即使是同輩,她的奶奶、母親和姑母就是很不同的人。職場上,她的上司和閨蜜同事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還有金智英的姐姐,兩姊妹由外型到性格,無一相似。

但不論什麼年齡身份的女性,都在電影中遭受到男女不對等的待遇。有些很明顯,例如她的上司主持會議那場戲;大部分較含蓄,例如她的姐姐跟姑母頂嘴。導演和編劇將男尊女卑的現象貫穿各個段落,題旨鮮明卻自然。

電影的結局很童話,有點太美好,不太真實。不過這結局又多少解釋了智英抑鬱和情緒病的主要病徵為何會是化身成另一個人說話,也是頗具心思的結局。

但我特別喜歡原著里結尾提到法國女演員艾瑪·沃特森曾在國際婦女節重申自己的核心理念「爭取的不是女權,而是兩性都能自由」,並清楚指出「女性主義從不等於厭惡男性,舉凡相信平等的人,都是女性主義者。」

平等的社會尚需大家共同努力,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平等的社會環境,一個不受性別歧視的社會,一個不會因身為女性而平白失去機會、資源或夢想的理想國,希望那天能夠真正實現,而不再是表面的平等。


參考資料

  • 英國 吳爾芙著《自己的房間》 頁103-106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hJwS28BMH2_cNUgT8W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