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摸魚,可以理解為「渾水摸魚」,也可以理解為「忙裡偷閒」,這個詞還有偷懶不務正業,不幹正事,在集體活動中出工不出力的意思,跟划水可以當做同義詞。
梁山第一好漢、大俠魯智深,在招安後,似乎就開啟了「摸魚划水」模式,很多人都對這位真正經歷過邊疆作戰、頗受老種經略相公种師道器重和信任的悍將,在梁山四次戰役中卻沒殺幾個人感到詫異:他為什麼總是把功勞讓給武松?實在躲不過去,為何也只生擒不打殺?
其實魯智深也不總是摸魚划水,起碼有兩次戰鬥,他是真拼了老命的——我們細看水滸原著,就會發現摸魚的魯智深值得尊敬,拚命的魯智深跟值得深交:他知道什麼仗應付一下就行了,更知道什麼時候應該使出渾身解數。
梁山一百單八將有幾個真心反對招安?這個數字,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就連一向對官府深惡痛絕的阮氏三雄,也認為招安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阮小二征方臘陣亡,阮小五和阮小七居然還感謝宋江:「我哥哥今日為國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強似死在梁山泊,埋沒了名目。先鋒(宋江時為平南都總管,征討方臘正先鋒)主兵不須煩惱,且請理國家大事。」
豹子頭林沖當然也不反對招安,魯智深武松在重陽節酒會上怒懟宋江招安論調的時候,林沖和楊志都一言不發,反倒是宋江的心腹馬仔一腳踢碎了桌子,給了宋江台階和發怒的藉口。
真正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兄弟情義重如泰山的,也就是花和尚魯智深和行者武松二人而已,入雲龍公孫勝視梁山好漢如草芥,他在征方臘之前就飄然而去,肯定是知道此行梁山好漢將折損大半,但那跟他似乎沒有一張交子的關係了——公孫勝選定的真命之主晁蓋,已經不知道被誰一毒箭射殺,他改朝換代以便五年後救萬民於金兵鐵蹄之下的宏圖已經化為泡影。
梁山好漢全伙受招安,被高俅欺負得家破人亡的豹子頭林沖,居然成了斬將數量官軍,玉麒麟盧俊義、大刀關勝、小李廣花榮都沒有他的「戰功」大,就連一向反對招安的行者武松,也斬殺了兩位「御弟大王」——一個是遼國的耶律得重,一個是方臘的「御弟三大王方貌」。
武松之所以能在破遼國、征方臘兩次戰役中連斬兩位御弟大王,主要還是因為魯智深在摸魚:如果魯智深肯「建功立業」,這兩個御弟大王早就被他六十二斤的水磨渾鐵禪杖拍扁了。
魯智深不僅僅是在破遼國和征方臘兩次大規模戰役中摸魚,自從招安後,他好像就失去了打打殺殺的興趣,加上打田虎、滅王慶兩戰,這四次戰役的絕大多數時間,魯智深都是在摸魚:送到手邊的功勞,他轉手送給武松,武松不在身邊,他就懶洋洋地一禪杖將功勞打暈,捆成粽子,用禪杖挑起扛回軍營,戰利品是死是活,他全部在乎——那是宋江該操心的事情。
魯智深大部分時間摸魚,但也有兩次是盡了全力認真打架和殺人,從摸魚到敬業,魯智深這種瞬間的轉變,卻是各有不同原因,咱們今天的話題,就是來聊一聊一向摸魚的魯智深,為什麼忽然興奮起來,使出全力甚至豁出老命也要將敵人拿下。
在梁山一百單八將中,魯智深絕對算得上一員「老將」:他的年紀比三十四五歲的林沖都大,要是按年齡計算,宋江、盧俊義、吳用都得管他叫一聲哥哥,而且魯智深還是唯一一個參加過國戰(宋與西夏)且「殺人太多情願出家(初見林沖時說的)」的好漢。
梁山一百單八將,真正禁軍出身的只有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殿前司制使楊志、金槍班(班長或教師)徐寧等少數人而已,雙鞭呼延灼、霹靂火秦明都屬於地方廂軍,也就是二線部隊軍官,小李廣花榮帶領的清風寨寨兵,連三線都算不上——他們不應該叫「士兵」而應該叫「土兵」,屬於民團性質,在縣令和縣尉指揮之下。
宋朝的禁軍分京營和邊軍兩大塊,京營包括殿前司和侍衛親軍馬軍、侍衛親軍步軍,各有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一人,三三見九,合稱「殿前九帥」,都是有資格被稱為「太尉」的——從宋徽宗政和二年開始,太尉就不再是三公,而是高級軍官加銜。老種經略相公和小眾經略相公也可以被稱為太尉,他們帶領的邊軍,就是駐紮在州府,但不歸州府調動而直接歸朝廷管轄的另一種禁軍,也是宋朝真正的一線部隊。
按理說魯智深這樣作戰經驗豐富的原種家軍或西北軍軍官,在大規模戰役中應該表現得比秦明呼延灼還悍勇才對,但是我們細看水滸原著,就會發現能騎著大白馬跟雙鞭呼延灼大戰四五十回合不分勝負的魯智深,在招安之後變「懶」了,奔跑的速度也不及武松,禪杖打出去也沒啥殺氣了,所以耶律得重和方貌都倒在了武松的刀下。
梁山軍攻破遼軍「太乙混天象陣」,「魯智深引著武松等六員頭領殺入遼兵太陽陣內」,說明魯智深原本是跑在武松前面的,但是最後斬殺太陽陣陣主耶律得重的卻是行者武松。
征方臘的蘇州城之戰,又是魯智深領著武松殺進城去,一頓禪杖把方貌攆到了武松刀下。
魯智深不殺耶律得重和方貌,應該是不想殺或不屑殺,就連小華光神駒子馬靈和「永樂聖公」方臘,魯智深也只是打倒而不打殺:「馬靈正在飛行,卻撞著一個胖大和尚,劈面搶來,把馬靈一禪杖打翻,順手牽羊,早把馬靈擒住;方臘肚中飢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內尋討些飯吃,只見松樹背後,轉出一個胖大和尚來,一禪杖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和尚不是別人,是花和尚魯智深。」
魯智深拿了方臘,並沒有第一時間押解他去宋江軍營請功,而是「帶到草庵中,取了些飯吃」,估計魯智深自己吃飯,也給方臘吃了一些,吃飯間說了些什麼,就沒有人知道了。
魯智深能不打就不打,能打暈就絕不打殺,這在很多人眼裡看來就是摸魚,但是也有兩戰,魯智深放棄摸魚,表現出了不死不休的驚人戰力,那就是在杭州城下大戰寶光和尚鄧元覺:「原來南軍也有這禿廝出來。洒家教那廝吃俺一百禪杖!」
魯智深想打這一架,完全是因為鄧元覺與自己太過相似,魯智深見獵心喜,酣暢淋漓地大戰了一場:「魯智深忿怒,全無清凈之心;鄧元覺生嗔,豈有慈悲之念。這個何曾尊佛道,只於月黑殺人;那個不會看經文,惟要風高放火。這個向靈山會上,惱如來懶坐蓮台;那個去善法堂前,勒揭諦使回金杵。一個盡世不修梁武懺,一個平生那識祖師禪。」
魯智深大戰鄧元覺,只是要分個勝負,這是武林高手與軍中悍將的本性使然,絕不是要取對方那顆光頭到宋江那裡邀功請賞。
魯智深的第二場非摸魚之戰,發生在武松斷臂之後,好兄弟傷殘,魯智深是真急眼了:「魯智深一條禪杖,忿力打入去,救得武松時,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將斷,卻奪得他那口混天劍。魯智深卻殺入後陣去,正遇著夏侯成交戰。兩個鬥了數合,夏侯成敗走,魯智深一條禪杖,直打入去,南軍四散。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魯智深不舍,趕入深山裡去了。」
招安後的魯智深打仗,一向是把對手打跑就拉倒,但是血灌瞳仁的魯智深卻對夏侯成展開了不死不休的追殺:「洒家自從在烏龍嶺上萬松林里廝殺,追趕夏侯成入深山裡去,被洒家殺了。」
魯智深不知追了多久多遠,這才擊殺夏侯成,這要是拍成武俠電視劇,追殺過程都夠演一集的了。
花和尚魯智深與寶光和尚鄧元覺既分勝負也決生死,對夏侯成的追殺,也是上天追你到凌霄殿,下海追你到水晶宮,即使夏侯成在十八層地獄的小煤窯里掏下水道,魯智深也要把他揪出來拍扁,義氣深重的讀者諸君當然能理解魯智深當時的心情。
摸魚划水的魯智深可敬,拼了老命的魯智深更可敬,熟悉那段歷史並熟讀水滸原著的讀者諸君,當然知道魯智深為何在招安後摸魚划水,也知道他為什麼在那兩戰中豁出老命:在您看來,是摸魚的魯智深可敬,還是拚命的魯智深可敬?他為什麼要摸魚,又為誰而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