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烏梢絲

2024-10-20     錢江晚報

舊時,老家上虞陳溪是山里山灣里灣的窮鄉僻壤,讀不起書,大多做父母的也沒有要想兒女們讀書「出山」的念頭,甘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農耕生活。老輩們雖識字不多,但都敬畏天地,勤勞儉樸,誠實守信,善良寬厚,這是鄉風民情使然。而這些安身立命的好品徳是爹娘從小用「一束光頭烏梢絲」調教出來的。

「一束烏梢絲」是陳溪傳統的家法「刑具」,製作工藝也不簡單,它是用七八根新鮮毛竹烏梢經旺火炙烤,磨去竹葉,然後用紅布條綑紮而成,長約六七十厘米,色澤金黃,不蛀不腐,堅韌耐用,一般都懸掛在堂屋的柱子上,十分醒目,對兒童威懾力極大。可以這樣說,當今70歲以上陳溪老人,都嘗過烏梢絲的味道!

陳溪人向來秉承「小樹要修,小人要管」的生活理念,不使孩子「成為有爹娘生,無爹娘教養」的野孩子,平時管教甚嚴。他們明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的人生哲理,當發現子女無大無小、吊兒郎當、坐無坐相、嘴巴饞講造話(說假話)等不守規矩的行為,爹娘都會用烏梢絲抽打,使其長記性,懂規矩。我也領教過烏梢絲的滋味。

8歲那年,我家從大家庭中分離出來,搬到彎石台門居住。父親是小學教員,長年教書在外,家裡只有母親、妹妹和我。其時,我8歲,妹4歲。母親出畈勞作時,常把照顧妹妹的任務交給我。

一天,我剛和玩伴準備好場地,挖好三個洞,拿起玻璃彈子遊戲時,妹妹到了,我叫她坐著,不許亂動,可她卻跟著我,忽兒東,忽兒西,使我一敗塗地。我把失敗的忿恨全發泄在妹妹身上,把她拖回家,鎖進屋裡。當母親回來時,妹妹頭依著門檻,躺在地上睡著了,滿手污泥,淚痕斑斑……

我被母親像老鷹拖小雞似地抓到家,按倒在春凳上。母親剝去我的布衫,拿起烏梢絲,罵一句,抽一下,「儂噶東西,下遭妹妹管勿管牢?」我像殺豬似地嚎叫,大聲討饒,「下遭我會管牢的。」幸虧鄰居叔婆聞聲趕來,吃了幾烏梢就算完事……

烏梢絲打人,雖不會傷筋動骨,可一鞭下來,卻也血痕累累。母親打得還算輕的,兩三天後,傷痕平息,而那次被父親打後,足足痛了十來天,事情原委是我「講造活」。

9歲那年春上,懸岩外公送來兩籃櫻桃,母親一碗一碗盛好,叫我全台門一戶一戶地分發。因為側屋裡的阿牛,昨天踏癟我的桌球,我倆吵了架,餘氣未消,當我看見阿牛在屋裡時,轉身跑回家,欺騙母親說,「阿牛家無人!」說也湊巧,中餐時,父親請阿牛他爹再化公公來陪外公喝酒,我的撒謊被徹底戳穿了。

可父親好像若無其事,仍笑嘻嘻地為兩位長輩敬酒,而我的心瞬間墜入谷底,仿佛有無數隻小螞蟻在啃噬,完了完了,父親肯定要大發雷霆,我一定要再吃烏梢絲了。

外公走後,我被父親喝住了:只見他一手抓住我的衣領,一手拿著烏梢絲,臉色陰沉得可怕,怒火從他眼神中噴射出來,我又一次被剝光布衫,按倒在春凳上。

說也奇怪,這次我大義凜然,倔強無比,我宛如一名無畏勇士,儘管父親的鞭子無情地落下,一下又一下,我牙關緊咬,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呑進肚裡。而站在旁邊的母親含著淚水,卻不敢上前阻攔,幸好再化婆婆路過,奪下了父親的烏梢絲,母親才攙著我走出堂屋,然後為我塗上了半瓶紅藥水,十餘天后,傷痕才漸漸消褪。

如今我已是86歲的高齡老人了,回望人生歷程,兒時養成的眾多規矩成了習慣,使我終身受益匪淺:1959年,我高考名落孫山,回家務農,我挺過來了;執教杏壇35年,與同事們和睦相處,桃李滿園;退休後,致力於鄉土文化搜集整理工作,小有成就。這一切都與我從小教養有關。

我感恩父母,「一束烏梢絲」似乎還在眼前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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