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章的解釋,關鍵在「素」字

2019-05-31     蔡氏意學

《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章的原文如下: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對這段句話的理解,關鍵在「素」字。最流行的解釋,將素解釋成「安於」,「素其位」就是成了安於其位、安分守己。這樣以來,「素富貴」、「素貧賤」便成為「安於富貴」、「安於貧賤」。這樣是不對的,因為人的境遇是會變化的,富貴可能變貧賤,貧賤亦可能變富貴。如果「安於富貴」,一旦貧賤了,是不是就不安了呢?同樣,由貧賤變富貴也會不安,因為可能會狂喜的,狂喜也是不安。

從字源學上看,「素」與「索」關係密切,在金文中有時互通。我此前已經對「索」的甲骨文做過詳細考釋,認為甲骨文「索」的字源為結繩之右繩。

結繩是上古時代的契約形態,也是最原始的契約形態,後來又出現了書契。結繩是一對打著繩結的相同的繩子,繩結相當於後來的算盤珠子,是抽象的數字符號,用來表達數字,這些數字又被用來指代契約標的物的數量或價值。

兩條相同的結繩分別為契約雙方所持有。一般的習慣是,右繩為債權方所持有,左繩為債務人所持有。左繩、右繩的區分,是就在履行契約時,將債權、債務兩方所持有的繩子進行對比時的排列而言。當到期時債權人去找債務人要帳時,他會拿著繩子,以此作為憑據。債務人憑繩付帳。他要對討帳人所持有的繩子進行檢驗、驗證,看看是否是當初與自己所持的相配對的那一條。在驗證時,債務人的繩子擺在左邊,債權人的繩子擺在右邊。因此,債務人的繩子也叫左繩,債權人的繩子也叫右繩。

書契的機制與結繩基本相同,只是用刻寫在木片上的橫線來代替繩結,來當做數字符號。這些橫線象繩結一樣,也是自上而下排列。所不同的是,完整的橫線是被刻寫並排放置的一對書契的中間,左右契分別保留一半,呈齒狀,因此也叫「契齒文」。債務人持左契,債權人持右契。驗證時,是檢測左右兩契是否完全相契合,將完整的契齒文復原。

「索」作為結繩之右繩,是債權憑證,就是借據、債券。「索」的甲骨文是雙手持「糸」,「糸」是對繩子的象形,意思就是手持結繩去索要。這裡的結繩就是作為債權、求索權憑證的右繩。因此,「索」有索要、索取的義項,還有繩索的義項。

綜合「素」的早期字形和其義項來看,「素」的字源應該是指被用來當做結繩,但是尚沒有打結,未被使用的繩子。在結繩契約中,繩子是記錄載體,相當於後來的布帛、紙張。「素」就相當於尚沒有寫字的布帛或紙。沒有寫的布帛和紙,就是白布帛和白紙。在《說文解字》中,許慎將「素」解釋成,沒有染色的布帛,是錯誤的。

也就是說,「素」本義是尚未使用的最原始的記錄載體——繩子,布帛、紙也都是記錄載體。「素」本來與顏色無關,指的記錄載體的尚未被使用的狀態,即尚未打結、尚未書寫的狀態。就布帛和紙而言,未被書寫之前,的確是白色的,「素」的白色之義項,也是由此引申而來。

作為結繩記錄載體的繩子,所記錄的是結繩雙方的意願。「素」是沒有被打結,沒有使用的繩子,那麼此時就尚沒有承載意願。因此,「素」可以指沒有意願出現的中性狀態。「素其位」、「素富貴」中的「素」,就是這個意思。可以解釋成「不介意」、「不在乎」,「素其位」就是「不在乎其位」。「位」指的是境遇、處境、外部條件,「素其位」的意思就是,對任何的境遇、條件都不在乎,都無條件接受。

整個這一章,其實是在努力和表達這樣一個道理,外部環境、外在的條件不重要,人心才最重要。外部環境、外部條件只是人的思考對象,而心才是思考主體。環境、條件是被動的,心才是主動的。無論置身於什麼環境之中,讓心保持獨立、自由地思考,保持獨立自由的判斷和選擇,然後籍此去行動,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與《周易》「貞吉」、「貞凶一個道理。不管外境是吉是凶,自己都要去貞。挽句話說,外境的吉凶並不重要,反正自己都是以同樣的態度,貞的態度去面對。這裡是強調個人的主要、主動、主體,外在條件是次要的,什麼條件都行,無所謂。

強調人的絕對主體性,心的絕對主體性,是儒家的核心。一旦心的主體性確立,外在條件就不再重要。因此,「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無入」就是在任何條件下,在任何場景下。

「中庸」的本質也是講這個。「不偏不倚」其實就是不依符、依賴任何條件。這就是「心性獨立」、「心性自由」。

自得就是「貞」、就是「誠意」、就是中庸、就是「心安」、執中,不自得就是反之,依賴某種條件、流於外物、執一

可以用任正非和柳傳志做比喻,任正非就是自得,心沒有跟著外境走。柳傳志就不自得,心跟著外境走。

「入」是進入,進入某種場景,「自得」是堅守自己。在任何場景中都堅守自己,就是自得。也可以理解成,任何外在條件都只是我的思考對象,我都會按自己原則,對其思考判斷,做出一個最優選擇。

「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是對前面話的總結。

也可與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相比較。以及孔子「無適無莫,義之與比」。都是在說外在條件不重要,怎麼都行,關鍵在內心的判斷,任何情況都可以去判斷和選擇,按照自己內心的原則(義)

明白了這一點,內心就會無比開闊,強大。

不會執著於,屈服於任何外部條件。這是儒家的核心,也是中國文化的「文化格」,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所在

這也是孟子說的「義理之樂」,自得就是樂。

在任何條件中都存在著義理之樂,「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關鍵在思,而不在被思的對象(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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