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孟子》、《周易》和《論語》中並沒有直接出現「大一統」這三個字,但是,卻存在「大一統」的思想內核。
孟子的「大一統」思想,最典型的是「心之同然」說和「一本」說。
《孟子 告子上》:「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孟子認為,人類的基礎心靈結構是相同的,因此會產生相同的感受和判斷,會形成全體範圍的共識,也會有相同的思想偏好、心靈偏好。人類合理的、良好的制度、秩序,應該以這種共同的心靈結構為基礎,以這種普遍共識為基礎。
那麼,這種合理良好的秩序只能是一個,而不能是兩個,或兩個以上。一個自然的推論是,一是好,二是壞。統一是好,分裂是壞。
也就是說,在中國文化中,存在著根深蒂固的「一崇拜」。孟子的「一本」說,也是這種「一崇拜」的體現。
孟子說:「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孟子 滕文公上》),並以此去駁斥墨家的言論,認為其是「二本」,是錯誤的。孟子並沒有做任何結合和論證,為何「一本」就是正確的,「二本」就是錯誤的。這意味著,在當時的中國,這是不言而喻的,是一個常識。
《中庸》也說:「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
其實,孔子的「仁」,也是反對二,崇尚和追求一。「仁」的字形是二人,但是,人的讀音和含義都是一個「人」。在孔孟的理解中,「人」和「仁」是等價的。孟子說:「仁也者,人也。」因此,「仁」的含義就是化二為一,就是統一。
「仁」如何做到在兩個人之間「化二為一」的,將兩個人統一成猶如一個人?是通過相互感通。孟子還說:「仁者愛人」。這個「愛」就是相互感通、感應的意思。看到有人落水,尤其是小孩落水,正常人都會萌發憐憫之意,這種內心的憐憫之意,會促使他自發地採取措施,對落水者施救,有時甚至,奮不顧身、捨己救人。這就是「愛」,就是相互感通、感通。
孔子則用另外的方式來表達二人之間的愛、仁。他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說的更通俗一點就是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
之所以說「仁者,人也」,是因為「仁」是人的固有本性。即這種與人感通的能力,愛人的能力是人之「不學而知,不學而能」的「良知良能」。《中庸》將這一點歸之為「誠」。「誠」就是堅守和發揮自己的本性,其中就自然包含著發揮自己與人感通的能力。
因此,《中庸》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盡其性」就是充分發揮、施展自己之本性。「盡人之性」就是與人相感通,從而幫助別人發揮施展其本性。 「盡其性」的同時「盡人之性」,就是「仁」,就是感通,就是「化二為一」,就是「大一統」。
《禮記 禮運》說:「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北宋的張載做了進一步詮釋,他說:「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仁」是二人關係,而天下所有人的所有關係則可以分解成無數的二人關係,即二人關係是天下秩序的基本單元。這樣,只要每一個二人關係處理好了,「仁」了,化二為一了,那麼天下自然就會出現一個良好秩序。同時,天下的良好秩序一定只有一個,而不會有兩個。如果天下秩序有兩個,就是二,就是分裂,就是亂世,就是無道。
中國文化根深蒂固地認為,天下只有一個天下,天下的秩序也只能有一個。《禮記·曾子問》將這種思想表述為:「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當然這裡邊已經有點異化了,有點為獨裁和集權專制找理由了。
《周易 繫辭下》:「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說的也是這種「一崇拜」,這種「大一統」。
「吉凶者,貞勝者也」是說,無論未來是吉還是凶,只能你能夠做到貞,那麼就能夠穩操勝券。在《周易》的爻辭中,經常會出現「貞凶」、「貞吉」。「貞凶」是說,當面臨兇險的環境時,你應該努力去貞,其結果自然是逢凶化吉,實現「貞吉」,即貞了才會吉。
因此,實際上在《周易》中,外境的吉凶是無所謂的,關鍵在內在的「貞」。外境的吉凶是無常的,但是自己內在貞則可以是永恆的,是一的。應該以堅守自己內在的一,而去面對外境的多。所以說「善易者不占」。《易經》投機主義地預測吉凶,而是告訴人們,不要為外境的吉凶所累,而去堅守自己的貞,堅守自己的一。
「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是說,天地之道,就是展示、呈現貞的。「貞觀」是「觀貞」。「觀」不是自己去觀察,而是擺出姿態讓別人去觀察,呈現給別人。
「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日月之道,就是對明的貞,對明的堅守。明是日月之本性,日月的存在就是在堅守自己的本性,堅守自己的明。第二種解釋是,將其中的「真明」看成是對「明真」的倒裝,是「明貞」,猶如「貞觀」是「觀貞」,日月的永恆存在,永恆光明,是讓世人明白貞的道理。
「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就是「大一統」,而且其範圍已經超越人類,而涵蓋整個宇宙了,宇宙就是一個「大一統」的宇宙。
「貞」就是正、守正。正就是正態、常態、本性。因此,「貞」也是一。
與《中庸》的「誠」一樣,「貞」中也是包含著人之相感相通的。也正是因為有相感相通,「天下之動」才能「貞夫一」。「貞」讓「天下」成為一個整體,成為一個一。
因此,《周易 繫辭》說:「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
「通天下之志」就是與天下人的心相感通,能夠理解天下人的內心。這是通的最高級別,是愛的最高級別,因此能做到這些的,能夠達到這一級別的,就是「聖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