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晶體開啟千年火星史詩(二) | 科幻小說

2020-07-29   不存在日報

原標題:外星晶體開啟千年火星史詩(二) | 科幻小說

今天繼續為大家帶來駱靈左的長篇小說《無主之地》節選章節。

《無主之地》以火星為主題,講述人類社會開發移民火星,在一千年的時間中所發生的故事。它由數個共同背景並且相互聯繫的短篇科幻故事構成。我們會以日更連載的形式,為大家展現其中三個最為精彩的故事:《膜》《無主之地》《登陸日》。本書將在不久的未來出版。

| 駱靈左 | 科幻奇幻作家,2002-2012年在《科幻世界》《飛·奇幻世界》《幻王》《九州幻想》從事編輯出版工作,曾用筆名阿豚。現居小城中全職寫作,兼養貓。《成都魍事》《梵天》《大道》《你踏入同一條河》等作品刊載於各個雜誌,若干短文和專欄《未生季》發表於豆瓣閱讀。

無主之地

全文約5300字,預計閱讀時間12分鐘。

起初,許若程看到的只是一個黯淡的紅點。

她咬著奶嘴,拍打圓形的舷窗中心,黑暗中的那個紅點並不比她的牙齒大多少——她剛剛萌出乳牙,看起來就像兩粒小米。

許若程在空氣中滑動著四肢,與同齡的嬰兒們擦肩而過,又扭成一團,年輕的父母們則手忙腳亂地將這些小傢伙們分開。

這是共濟號上誕生的第一批太空嬰兒,他們都出生在飛船上,這時的航程才剛剛起步,人們舉辦了一場嬰兒聚會,對全球直播。

一年後。

在同一塊舷窗後面,許若程望著黑暗的天空,那裡有一顆黯淡的藍點。

她低下頭望向窗外的平原,褐紅的大地上閃耀著一個個灰色的圓頂帳篷,穿著笨重的戶外太空衣的先遣隊員們正在耕耘這顆古老的行星。

傍晚,收工的人們聚集到共濟號上過夜,今晚的嬰兒派對上,小傢伙們很少再互相碰撞了,一個原因是他們長大了一歲,另一個原因是由於太空病和意外,嬰兒們少了20%。

那些不幸喪失了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在艙門邊緣徘徊,他們盯著許若程和其餘的四十多個嬰兒,臉色陰沉,猶如孤魂野鬼。

派對結束後,有兩個嬰兒失蹤,警察花了十幾個小時才找到他們,不幸的孩子被心虛的竊賊捂住了口鼻,儘管救回了生命,卻已經是兩個終生腦癱的病兒。

許若程趴在自己家的舷窗上,見證了火星上的第一例死刑:

四名死囚被脫盡身上所有的衣物,雙手被再生塑料手銬鎖死在背後,然後被機器人推出艙門。

人們從千家萬戶的舷窗中觀看了這一幕,夜晚的火星地表溫度達到零下八十度,為了避免他們儘快死去,飛船外殼開啟了兩盞大功率集束燈,覆蓋在他們四人身上,跟隨著他們的腳步——在他們嘴裡含著的一次性呼吸膠囊用光氧氣之前,他們可以步行一公里。

他們羞愧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向著農場中心走去,這是唯一可以稍微挽回顏面的行為:死在農場裡,死在糞堆里,死在渴望著肥料的種子們旁邊。

許若程睏了,打了個哈欠,離開舷窗,靠在父親的肩膀上。

國衡把她抱起來,放在小床上。

前期改造花費了人們十二年的時間,改變整個火星的大氣水文環境將是一個漫長到以世紀為單位的工程,人們建造的殖民營地覆蓋了十平方公里的計劃面積,其中以共濟號為核心的六平方公里為安全區,在這個區域內,人們只需戴著半開放的面罩即可行走,等到真正的火星穹頂建造起來後,就連面罩也不需要了。

然而,穹頂工程遲遲沒有動工的跡象。

火星第一實驗中學占據了共濟號上的六間艙室,男女分艙教學,只有體育課混在一塊兒上,十來歲的少年們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火星的低重力令他們身材高大,甚至比大人們還高,許若程已經長到一米七八,她穿著運動服,臉上的面罩塗著一隻老虎的頭。

「攔住她!」孩子們尖叫著,在若程周圍追逐廝打。

她抱緊了橄欖球,衝著撲上來的三四個傢伙迎面而上,快要撞上的時候,她忽然轉了方向,腳在場地邊緣的橫杆上用力一踩,然後從對手們的頭頂躍過。

圍觀的家長們發出驚呼。

若程狂奔,臨近球門的時候還是被兩個人抱住了腰和腿,她壓低重心,像一條大蟲子般蠕動,離草皮末端的球門只有一米之遙。

後續撲上來的敵人一個個疊羅漢似的撲上,很快在若程身上堆成了一座肉山。

不過他們沒能高興幾秒鐘,裁判的哨聲響起來了,球進了。

全景攝像的回放中,大人們才看清楚,若程在被壓住的瞬間把球傳了出去,然後做出護球的假動作。

比賽結束,隊友們把她舉起來,大喊「生日快樂!」

十三歲是孩子和成人的分界線,每個孩子從這一歲開始要選擇未來的道路,這場比賽是他們作為孩子的最後一場比賽,從明天開始,他們就是大人了。

若程跳向看台,抱住爸爸的肩膀,她現在比國衡還高了一點,國衡無奈地拍拍她的手臂:「你打得不錯。」

「我想當一個運動員,」若程說,「像錄像里,地球上的那些運動員……」

「以後會有的,等水晶穹頂造好了,綠化做好了,會有專門的運動員的。」

「那時候我都老了,不是說要花一千年才能像地球一樣嗎?還不算重力問題。」

「如果鋪上穹頂,要不了那麼久,兩三百年就夠了。」

「那你們什麼時候鋪呢?」

「也許明天,程程,說起這個,明天你要開始選擇你的道路了。」

「我早就想好了。」

「是什麼?」

「不告訴你!」

若程鬆開胳膊,笑嘻嘻地跑去跟她的朋友們混在一起了。

第二天上午,許國衡在值班的時候收到了地球的來電。

「……備……建造……第一……」

國衡皺了皺眉頭,他看了一眼側屏上的太陽活動狀態監控表,現在是太陽的活動高峰期,火星正運行在最遠的軌道上,中間隔著整個太陽,距離地球足有四億公里。

平時地球和共濟號都是採用中微子通訊,不會受到太陽電磁波的影響,而現在信息來源是無線電語音。

他發了一條回信:「共濟號收到信息失真,請採用中微子通訊。」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地球的回應傳來:「通訊……損……叛軍……立刻……膜展開!」

下一條緊跟著過來,應該是接著上一條發送的:「……重……內戰……火星……重複地球……星獨立……重複……復地球發生……」

國衡茫然地看著計算機螢幕上的合併信息:

地球發生內戰,火星獨立。

這像是一個玩笑,國衡打算把它上報給飛船領導組的時候,全頻道收到了中微子通訊:

這裡是「千年未來」解放組織,現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爆發,人類即將毀滅——抑或迎來新生。我們將建立太陽系內的新秩序,共濟號與火星基地亦將隸屬於我們,請準備接收新的命令和新的未來。

局勢轉眼間傳遍了火星殖民地的每個角落,許國衡離開了座位,這裡已經不需要他的意見了。

後續的信息,他和女兒在家裡的電視上看到了:

巨樹般的飛彈從發射井中騰空而起,烈焰撕裂了雲端……衛星傳輸的畫面沒有聲音,靜默的地球表面上綻開著小小的蘑菇,每一朵蘑菇下面,都是無盡的屍骸。

「爸爸,他們會打到這裡來嗎?」

國衡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撫摩著若程的頭頂,緩緩說:「不管怎麼樣,真正的穹頂要建立起來了。」

緊急會議在共濟號的中央大廳舉行,除未滿十三周歲的兒童之外,所有人都在場,即使如此,這艘世代飛船的大廳仍然顯得空空蕩蕩。

共濟號上有來自上百個國家的兩萬名公民,但人們從踏上飛船的時候就已經捨棄了國家的政治概念,而是以各個部門來劃分職責與權利,共濟號的船長由人工智慧「琥珀」擔任。

琥珀是一個巡遊在半空的橙色球體,此刻它將地球方面的情況以多維立體投影展示在大廳中。

自稱「千年未來」的反叛組織已經取得了勝利,除了在北非還有小股的政府軍在抵抗,全球大部分有實際意義的地區都已經在千年未來的軍管之下。

戰爭的導火索與星際殖民計劃有關,千年未來煽動了大量民眾,讓他們認為火星殖民計劃,是權貴高官們擺脫地球,轉移財富的幌子——在謠言中,火星早已被改造成了宜居的天堂。

在琥珀展示的叛軍宣傳畫面中,火星北半球已經蓋上了藍色的海洋,天空中白雲朵朵,陸地上則覆蓋著濃淡不一的綠色植被:森林、濕地、草原、湖泊……

他們的首領,一個變性人,淚水侵染了ta的下眼線,在ta的雙頰上畫下黑色劃痕,猶如歌姬。

「自工業革命以來,他們找到了剝削同類的終極方法和工具,但那時候所有人還生活在這顆行星上,我們還勉強是同類。當人類登上月球的時候,地球就再也不是唯一的家園了,可是月球還是太小了,後來他們又登上了火星,並將那裡變成了我們這種人永遠也不可能踏足的伊甸園,就是那裡!」

Ta指著天空中火星的方向。

共濟號上的每個人都感覺ta在指著自己。

「在那裡,他們已經完成了火星的改造,一切的資源都得到了完善的循環利用,為什麼他們不把這些技術放在地球上呢?因為,他們需要我們這些賤民,永遠、永遠、永遠的在泥巴地里掙扎!和這污濁的海洋,荒瘠的大地,劇毒的空氣共存!我們能夠允許自己活在這樣的地獄,但是不能允許讓我們的後代繼續活在這裡!」

「我們要去那裡。」首領壓低了嗓門,音色輕柔,「那裡,才是我們的歸途,從地球,到火星,我們將建造一千艘,不,一萬艘飛船,離開這裡,去應許之地。從今天開始,我們敲下的每一顆鉚釘,都是為老地球人類的棺材敲下一顆釘子,讓我們用最後的力量建造這樣一萬艘飛船,如果不夠,就再造一萬艘,把我們的孩子送到美好的火星去,把那些虛偽的蛀蟲流放到太空,我親愛的人們,讓地球自己慢慢凈化吧,也許一萬年後,也許一百萬年後,我們的後代還會回來看望它。」

講話結束了,千年未來又傳送了一些畫面過來:被摧毀的紐約、北京、巴黎、東京……以及被他們軍事化管理的軍工廠,重型卡車已經開始運送大量的物資,一切都為了建造飛船而籌備。

「這太可笑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在共濟號上的人群中響起,「我們……我們哪兒改造成他們說的那個樣子了?就算再過幾百年也不可能那樣!難道沒有把真實的火星情況發給他們嗎?」

「早就發過去了,但人們說是假的。」

「就像很多年前,他們懷疑美國登月是騙局一樣,現在他們認定火星並不是我們現在的樣子……而我們無法自證。」

在場沒有蠢人,人們逐漸安靜下來。

「只是一個藉口吧。」和族的中村先生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火星就是我們的所擁有的璧玉呀。」

若程感到被爸爸握著的手緊了一下,她看到國衡望著中村先生的眼神,似乎頗有同感。

中村先生說:「千年未來的意圖很明顯,要維持他們的統治,只有提出一個不遠不近的目標,所以我們再怎麼解釋也是無濟於事的,就算他們一年後,或者十年後登上火星,看到我們仍然在艱難地建設,也不會停下腳步,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殺盡我們,來維持謊言,身為共濟號的船員,就算是死,也會死在火星上,可是我們也要做好另一種準備了。」

「中村先生說的沒錯,」滿臉鬍子的安保總監史蒂夫·瓊斯說,「共濟號除了少量的輕武器,根本沒有任何戰爭能力,建設能夠對抗的防衛系統至少還要一百年,我們的另一條路,就是放棄火星殖民地,共濟號重新啟航。」

「我們能去哪兒呢?回去投降嗎?」

「地球已經不能回去了,」瓊斯說,「共濟號是一艘世代飛船,設計參數足以令我們在太空中飛行上千年。我們可以一直飛下去……」

「永遠飛下去嗎?」有人問,「雖然飛船很大,資源也不少,但是我們曾經做過預演,最多十代人就會生態崩潰,除非95%的人口進行冷凍休眠,但那樣的話,我們還有什麼生活的意義呢?」

「不需要永遠飛下去。」飛行艙的大副插話,「說句現實點兒的,等地球上的人死光了,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人群猛地安靜了一下,然後嘈雜喧鬧地嚷嚷起來。

大副一直戴著他的飛行風鏡,儘管太空飛行根本不需要這玩意兒。

他咧開嘴笑了:「不然呢,你們怎麼想的?千年未來為什麼要衝著我們來,高談闊論那些政治手腕什麼的,我都聽膩了,需要一個全民的共同針對的目標嗎?光是在地球上,就能找出一百個不同的目標輪換著吸引那些愚民的注意力。最核心的問題是:地球已經呆不下去了,他們把那兒炸成了一團狗屎,核輻射、氣候變化、污染、資源枯竭……雖說地球本身不在乎,可是人在乎。千年未來的領導層十有八九是知道真實情況的:火星還是個荒原,可是這裡除了紅土地還有什麼呢?好好想想!不是我們腳下的土地——你以為他們惦記著火星的資源,其實他們惦記的是我們腳下的飛船。」

這回沒有人說話了。

「共濟號像個理想國,你們都太單純了。」大副搖搖頭,「離開這裡,讓他們撲個空,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決方案。」

大副的決斷幾乎為會議畫上了句號,如果不是許國衡突然發言的話。

「我有個想法。」他說,「我想留下。」

數千道目光轉向他,很多人不認得許國衡——自從他加入火地設計院,又經歷了這些年來的跋涉,他已經從一個懷有激進思想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他所在的穹頂艙最初曾吸引了不少乘客的注意力,但一直未曾啟用過,人們也就慢慢地對它熟視無睹,反正現在使用的分體式碳納米薄膜帳篷也還不錯,人們揶揄穹頂艙是吃閒飯的,國衡也就笑笑。

站在圈子核心的人物之一是已經雙鬢斑白的陳總,他望著許國衡,眼睛裡慢慢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機會,我想試一下。」國衡說,「反正你們要遺棄這裡了不是嗎?」

他感到手被握緊了,微微抬頭,看到若程的眼神,帶著一絲驚慌,於是他堅定地拍拍女兒的手背。

「說出你的理由。」大副盯著許國衡的臉,「難道你準備迎接千年未來嗎?」

「許氏晶體一直沒有被應用在火星穹頂材料上,是因為管理層對它的特性無法評估危險程度做出的保守策略,這點我可以理解,然而現在是該冒險的時候了。另一方面,不會只有我一個人想留下——算上啟程,我們已經建設了十二年,這裡看起來已經像個村莊了,我們有蔬菜,有土豆,有雞肉,雖然牛奶還沒有,基因工程艙的同事們還在研究,聽說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能喝上牛奶了,你們笑了,是的,我的想法有點可笑,但是我的祖先就是這樣的一個民族,我們也有過逃跑,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反擊侵略者。」

「用什麼反擊呢,許氏晶體嗎?」大副說。

「對。」國衡對大副話中的嘲諷語氣置若罔聞,「這是我們唯一的武器,陳總,你覺得呢?」

被忽然叫到名字的陳總似乎早已預料到,他點點頭:「沒錯,只不過,一旦真的使用它,我們就再也離不開火星了。」

若程有點不高興被大人們攆出來,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十三到十六歲的「成年人」未能獲准參加後續的會議,因為專業性已經超過了他們的學識,他們站在飛船外面,看著遠遠的十三歲以下的孩童,感覺自己是夾縫中的年齡,有少許尷尬。

不過,共濟號上的會議向來都不會很漫長,人們在會議中下意識地將自己與地球上那些臃腫的政府機關和企業財團區分開了:直奔主題,勇於擔責。

一個小時後,飛船的艙門開啟,若程看到大人們的臉上紛呈著變幻的神情,興奮或絕望,沮喪或迷茫,只有三個人的神色平靜如水:許國衡,陳總,還有大副。

從這一天起,「晶體穹頂計劃」開始實施。

(未完待續)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帳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帳號等

責編 | 宇鐳

題圖 | 電視劇《哥斯拉·噬星者》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