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道夫·卡明斯基是一位證件偽造者,可他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造假證者」,「二戰」期間,染匠學徒出身的阿道夫·卡明斯基利用自己掌握的化學知識,成功幫助一萬四千多名猶太人隱匿身份,逃離納粹的魔爪。然而,在當時的社會政治背景下,卡明斯基每救一次人,都是在觸犯法律,在「法定時效」面前,哪怕他曾拯救上萬人的性命,也會因被送進監獄的後果而提心弔膽。
因此,阿道夫·卡明斯基將這個秘密保守了30餘載,直至78歲時,秘密才被公開,阿道夫·卡明斯基將自己的傳奇經歷口述給女兒薩拉·卡明斯基,並由後者整理、集結成為《隱身大師》這本書。
這段驚心動魄的口述歷史一經出版,即受到了高度評價。《世界報》稱:「卡明斯基在最黑暗的角落裡點亮了抵抗運動最熾烈的光芒。」 《圖書館雜誌》表示:「作者用迷人的語言描繪了一名出色的證件偽造者的秘密生活。」同時,本書還成為法國ELLE雜誌讀者選書,併入選《華爾街日報》十大非虛構好書。由《紐約時報》改編的紀錄片也奪得了當年艾美獎。
阿道夫·卡明斯基今年已經94歲高齡,早年間艱苦的地下工作已經恍若隔世,而這段傳奇經歷所傳遞的積極的引導力量,依舊在人們的心中熠熠生輝。
阿道夫和女兒薩拉
阿道夫·卡明斯基,1925年10月1日出生在阿根廷,父母是俄裔,全家人在30年代搬到法國定居。阿道夫只有小學學歷,由於家庭貧困,他14歲就去染洗店做學徒,並在那裡愛上了染色化學。15歲時,母親被殺害,阿道夫全身心投入到化學中去, 這是他排解悲傷的唯一方式,每天他有一堆問題問老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更是熱衷於做化學實驗,他最感興趣的,就是墨水脫色。
女兒薩拉·卡明斯基講述說,父親做偽證純粹是無心之舉,因為阿道夫家人是猶太人,所以遭到追捕,被帶往德蘭西集中營,多虧有阿根廷證件,他們才得以離開集中營。但是逃離了集中營,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安全了,因為他們的證件上還蓋著「猶太人」的章。
為了讓家人安全,薩拉·卡明斯基說:「我祖父決定弄到假證件,我父親一直被教導要做守法公民,從沒想過辦假證件這回事。但為了家人,他去見了一個來自抵抗軍的人,那時文件是硬皮的、手寫的信息, 上面還要填寫工作, 他讓人家把他的職業寫上『染匠』,突然那個抵抗軍的人問他『你是染匠,那你知道怎麼去掉墨跡嗎?』父親說當然知道。那個人就告訴父親,抵抗軍正面臨一個大問題,即使是頂級專家也無法去除一種『不可磨滅』的墨跡,即『威迪文』藍墨水。」
年輕時的阿道夫
阿道夫·卡明斯基給出的建議是用乳酸,這個辦法證明非常有效,對方對這個17歲的年輕人刮目相看,立刻僱傭了阿道夫,薩拉說:「實際上我父親自己都不知道,他當時發明了如今在每個學生筆盒裡都能找到的所謂的『塗改液』。」
阿道夫·卡明斯基雖然是實驗室最年輕的,但是很快就成為「技術主力」,他安置印刷機,開始修照片,做橡膠印章,發明各種各樣的東西,還用一個自行車車輪和其他材料造出離心分離機。
從此,阿道夫·卡明斯基,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朱利安·阿道夫·凱勒」,還是大名鼎鼎的幕後推手「約瑟夫先生」。他有無數個姓名,亦有數不清的身份。在家人朋友面前,他是一名在部里工作的普普通通的文員;在抵抗組織成員眼中,他卻是一位行蹤詭秘、技藝非凡的專家。
阿道夫做的假證
阿道夫·卡明斯基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他早年加入的抵抗組織中,有一群像他一樣的年輕人,為這份「事業」奮鬥著。曾經有一次緊急任務,需要他們在三天之內,為三百個孩子趕製超過九百個各類證件。阿道夫清楚地知道時間的緊迫——「我每睡一小時,就有三十人喪命。」 為此,他幾乎不眠不休,經常在體力嚴重透支的情況下持續工作,甚至直接昏倒在實驗室的地板上…
最終,阿道夫·卡明斯基在「二戰」時期拯救了一萬四千多名猶太人,使眾多猶太家庭免於承受那段歷史時期的殘酷黑暗。
在二戰結束以後,阿道夫·卡明斯基」造假證「的事業還在繼續,女兒薩拉·卡明斯基說,以色列還未建國時,父親曾偽造文件幫助集中營的倖存者移民到巴勒斯坦,阿爾及利亞戰爭期間,他幫助阿爾及利亞人偽造文件,他還為受迫害的南非黑人偽造文件,「服務區域」還有拉丁美洲、歐洲等等,「越戰期間我父親甚至為美國逃兵偽造文件,因為他們不想對越南人使用暴力。1968年五月風暴時,父親看到了遊行,但他根本沒時間理會, 因為他要為15個國家服務。「直到1971年,阿道夫·卡明斯基才結束了製作假證的生涯。
薩拉表示,父親從17歲起一直為沒能帶朋友一起逃出集中營而愧疚,這種愧疚感伴隨了他一生,也是這40多年來他贗造文件的根源 :「為此,他付出了很多代價,首先是經濟上的犧牲,他拒絕接受報酬,對他而言,接受報酬就意味著他的行為有功利性,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他白天當攝影師,晚上造假, 一生都窮困不堪。」
被阿道夫拯救的兩位猶太人
除了經濟上的犧牲,還要付出情感上的代價,阿道夫無法帶著秘密與妻子一起生活,無法向家人解釋每晚自己在忙些什麼,薩拉說為了寫這本書,她曾去詢問同父異母的姐姐,問她是如何看待父親的,「姐姐說父親總是告訴他們周日會帶他們去散步,他們會穿得整整齊齊地等他,但他幾乎從來不出現 ,父親說會給他們打電話,但他沒有。後來他不回家了,再也不出現了,他們想也許父親已經死了,我的哥哥姐姐以為他們被父親拋棄,成了孤兒。」
薩拉說,小時候自己一直以為父親就是個平凡的人,「他是一個普通平凡的攝影師,總是教育我們要遵紀守法,從沒透露過他過去的事。」
薩拉回憶說,高中一次考試,她考得非常差,表現失常,不想讓父母知道,就嘗試著偽造父母的簽名,結果被母親發現了,生氣的母親大聲斥責她,父親下班後,薩拉提心弔膽地等著再被父親痛斥一頓,「沒想到,他看著我開始大笑,笑得停不下來,手裡還拿著我的作業,他說:『薩拉,你還不夠努力,沒發現你簽得太小了嗎?你該偽造一個更像的。』」
還有一次,薩拉在整理他們申請法國國籍的資料時,她看到了一封感謝信,那封信對父親在1945年為法國軍方情報和反間諜工作做出的貢獻表示感謝,「哇,我父親居然是特工?像007那樣的嗎?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他沒回答。」
後來,薩拉知道父親參加過二戰和阿爾及利亞戰爭,但仍是小女孩的她,還以為父親參戰的意思就是當兵,「很難想像父親這樣一個非暴力和平主義者戴著頭盔扛起槍的樣子。」
阿道夫的攝影作品
薩拉做了母親後,覺得是時候把父親的故事記錄下來了,「父親已不再年輕,即將迎來他78歲生日,而我24歲,剛有了兒子阿萊克,所有這一切觸動了我,我意識到,父親不會長生不老,阿萊克會有機會了解他的外公嗎?我突然非常害怕,害怕父親離開把他的秘密帶走。」
在阿萊克呀呀學語時,一天,薩拉問能否給父親寫本書,阿道夫答應了,在保持沉默了30多年後,阿道夫決定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了女兒,阿道夫·卡明斯基之所以緘默30餘載,與他當年的身份、處境不無關係,畢竟他是一位證件偽造者。薩拉說:「他為了這份『事業』甘冒坐牢的風險,運氣不好的話甚至會被判死刑。這也就是為什麼父親直到那麼多年後才同意揭開自己的秘密。」
經過兩年的調查,在採訪了二十多人之後,薩拉終於可以傾聽父親阿道夫·卡明斯基親自講述故事了:「採訪這個一直以來我只知道要叫他『爸爸』的人,我要挖掘寓意,解讀他的沉默,察覺在他波瀾不驚的敘述里所暗含的情緒,傳遞出那些他沒有明說的事情,找出我在筆記本里記下的一系列奇聞逸事背後所隱藏的信息。偶爾,我需要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理解他的選擇:他作為證件偽造者的一生,他的地下工作,他投身於政治的熱情,他對這個社會以及對各種建立在仇恨基礎上、阻礙社會進步的團體的費解,以及他對建立一個充滿正義和自由的世界的渴望。」
薩拉與父親阿道夫約定每周二和周四下午見面,薩拉提醒父親需要回答她的每個問題,哪怕要為此喚醒一些痛苦的回憶,父親同意了。但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是一場災難,薩拉說她帶了一個錄音機,「一打開,父親的聲音突然變了,猶豫、遲疑,有時幾乎聽不清,他或者用程式化的答案敷衍,或者用簡單的『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來回答,以至於到了最後,我沒能收集到任何可用的信息。我告訴自己這樣下去會一無所獲。」
第二次見面時,薩拉決定不開錄音機,結果奇蹟般的,父親打開了話匣子,熟悉的聲音又回來了,「我這才意識到 ,錄音機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絲毫沒有攻擊性的小話筒,卻在不經意間暗示父親這是一場警方審訊。放棄錄音機後,我買來幾個上學時用的本子,在一整年的採訪時間裡,都用它來寫聊天記錄,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我們的關係也從父女變成了知心密友。」
阿道夫說:「我不能接受一些人認為他們比其他人優越,認為其他人是低劣的。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不管他們的膚色、民族和宗教信仰。我很幸運幫助很多人,如果不如此,很難想像我能生存下去。」
在了解父親的故事前,薩拉眼中的父親就是個普通的社會工作者,幫助那些有過不良行為的年輕人恢復正常生活,給他們找工作,教他們攝影。而在為父親寫書的過程中,薩拉說父親不只是父親,也是讓她尊重的密友:
「我小時候,朋友們的爸爸都會給他們講格林童話,我父親卻給我講低調的英雄,他們懷有堅定理想,創造出奇蹟,那些英雄不需要軍隊,也沒有人願意跟隨他們,除了少數有信仰和勇氣的人。我後來才知道。他哄我睡覺時講的都是他自己的故事。我問他犧牲了這麼多,他是否後悔過,他說不, 他說他無法對非正義行為視而不見,他曾受過迫害,但他仍然相信有這樣一個世界,那裡不需要贗造者,他現在仍如此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