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是清朝歷經康雍乾三朝的大學士張廷玉主持編纂的,後世為前朝修史是慣例,但《清史稿》不同,編修者實際也是一幫清朝人:總編趙爾巽是同治十三年進士,在清朝當過翰林院編修、按察使、布政使、巡撫、民部尚書、盛京將軍、江西總督、四川總督,還在溥儀手下當過東三省總督。
清人修《明史》是否公允一直有爭議,清人修的《清史稿》如何,書名已經給出了答案。咱們今天的話題,倒不是《明史》和《清史稿》的真偽與質量,而是要品評、對比一下明朝清朝兩位「好聖孫」,看看這倆孫子哪個更稱職。
這兩位好聖孫,一個是明朝的「蛐蛐皇帝」朱瞻基,另一個是「十全老人」乾隆帝,這兩個皇帝誰跟稱職。
為了公平起見,筆者不發表意見,只複述清朝保和殿大學士、軍機大臣張廷玉和清末東三省總督、「嵩山四友」趙爾巽這兩位國史館總裁的原話,讀者諸君或許就已經能分出高下了。
張廷玉在《明史·卷九。本紀第九·宣宗》最後評價朱瞻基:「即位以後,吏稱其職,政得其平,綱紀修明,倉庾充羨,閭閻樂業。歲不能災。強藩猝起,旋即削平,掃蕩邊塵,狡寇震懾,帝之英姿睿略,庶幾克繩祖武者歟。」
張廷玉對朱瞻基沒有半個字批評,還說明仁宗朱高熾之所以能保住太子之位,也全是朱瞻基的功勞:「仁宗為太子,失愛於成誼(不太被明成祖朱棣喜歡)。其危而復安,太孫蓋有力焉。」
明朝確實有冊封太孫的習慣,朱瞻基之前,還有個朱允炆(建文帝)也曾被封為皇太孫。清朝在胤礽兩次被廢後再也沒有立過太子,太孫也就無從談起,但是皇孫還是有的,雍正皇帝也明里暗裡說自己能被父皇器重,也是因為弘曆比較受爺爺寵愛。
在祖父和父親雙重寵愛下順利接班的乾隆皇帝做得怎麼樣,同為(或者說曾為)清朝大臣的趙爾巽好像沒有給他打滿分,在《清史稿·卷十五·本紀十五·高宗本紀六》中,先是夸乾隆帝壽命長、在位時間長,「運際郅隆,勵精圖治,開疆拓宇,四征不庭,揆文奮武,於斯為盛」,然後話鋒一轉,提出了比較嚴厲的批評:「惟耄期倦勤,蔽於權幸,上累日月之明,為之嘆息焉。」
人壽八十為耄耋,八十歲以後的乾隆怠政而不放權,禪位而不退位,繼位的嘉慶皇帝顒琰成了沒嘴葫蘆,權臣佞幸和珅卻有了「兒皇帝」之稱。「兒皇帝」要讓著「二皇帝」,這也是乾隆嘉慶兩朝交替之際獨有的怪相。
自古人無完人,被張廷玉滿口稱讚的明宣宗憲天崇道英明神聖欽文昭武寬仁純孝章皇帝朱瞻基,被明朝人取了個綽號叫「蛐蛐皇帝」,我們上學時學的聊齋故事《促織》,開頭第一句就是「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
宣德就是明宣宗朱瞻基的年號,當年筆者沒讀過《明史》,只知道「苛政猛於虎,蛐蛐要人命」,一度以為朱瞻基和「蛤蟆皇帝」司馬衷是一類人呢。
直到看了朱瞻基寫的《捕蝗詩》,才發現明成祖朱棣和明仁宗朱高熾確實教出了一個好兒孫,朱瞻基的詩文,還真頗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悲天憫人之情,這首詩很長,其中有幾句,要不真是愛民如子,是寫不出來的:「害苗及根節,而況葉與穗。傷哉隴畝植,民命之所系。一旦盡於斯,何以卒年歲。修省弗敢怠,民患可坐視?拯民於水火,勖哉勿玩愒。」
朱瞻基的《捕蝗詩》寫得比唐朝白居易、宋朝鄭獬寫的《捕蝗》都好,朱瞻基是要把蝗蟲徹底殲滅以救民於水火,白居易的願望是「以政驅蝗蝗出境」,鄭獬則是怨天尤人,不但認為官府給老百姓捕蝗的報酬太低,而且還認為捕蝗根本就沒什麼鳥用,還不如聽天由命,老百姓餓死拉倒:「囊提籯負輸入官,換官倉粟能得幾。雖然捕得一斗蝗,又生百斗新蝗子。只應食盡田中禾,餓殺農夫方始死。」
如果白居易生在明朝宣德年間,會被朱瞻基斥為以鄰為壑,鄭獬這位宋仁宗皇祐五年狀元,一直不被王安石待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朱瞻基之所以寫《捕蝗詩》,是因為宣德五年鬧了蝗災,朱瞻基除了修預備倉,出官錢收糴備荒之外,還專門告誡戶部:「往年捕蝗之使害民不減於蝗,宜知此弊。」
通過一首詩,一件事,我們就能看出朱家前幾代皇帝,還在保持農民本色,而世襲大明建州衛指揮使的愛新覺羅家族,在南下進取中原後,除了雍正皇帝胤禛,似乎對老百姓都不太在乎,對農業也不太關心。
很多人都拿乾隆皇帝「普免錢糧」說事兒,其實在明朝,普免錢糧是慣例,在《明史·宣宗本紀》中,「賑」和「免逋賦」、「免稅糧」,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字眼,筆者數了半天,愣是沒數清——那是年年減免,最後連欠了多年的也全都不要了,那叫「免天下積年逋賦」。
朱家皇帝好像都有種地情結,從小備受爺爺和胖爹寵愛的朱瞻基也不例外。宣德五年三月,朱瞻基去祭拜先祖,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人在種地,居然興致勃勃地接過犁上的木把(耒)推了起來,然後擦著汗對群臣說:「朕三推巳不勝勞(已經累得夠嗆),況吾民終歲勤動乎。」
乾隆下江南花了多少錢無法統計,朱瞻基出宮也是要花錢的,他扶完犁後,「命賜所過農民鈔」,估計也很是破費了一筆。
朱瞻基總是笑呵呵的,但有時候也會急眼,宣德三年十一月,錦衣指揮鍾法保上奏請求開採珠東莞珍珠,朱瞻基勃然大怒:「帝曰:『是欲擾民以求利也』,下之獄。」
鍾法保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最後放沒放出來,史書沒寫,《明史》中他只出現一次就進了大獄。
這樣寫下去,就成了專門讚美朱瞻基了,為了公平,咱們還是往下看看同樣面對蝗災,乾隆皇帝是怎麼做的。
在《清史稿·高宗本紀》中,「蝗」字出現了四次,第一次是乾隆三年「八月丙戌,江蘇海州、山東郯城等州縣蝗。」朝廷忽略了蝗災,只是賑濟了賑湖南石門縣、甘肅武威等三縣水災。
第二次是乾隆四年六月,「山東濟南等七府蝗」。朝廷還是忽略,只是賑濟了曹縣河決水六州縣災民。
第三次是乾隆四年秋七月,「江蘇淮安、安徽鳳陽等府州蝗。」這一次,朝廷還是毫無反應。
第四次是乾隆九年九月,這一次乾隆皇帝終於行動了,但他的行動跟蝗災一點關係都沒有,為了證實筆者沒有掐頭去尾斷章取義,咱們把《清史稿》那一段都複製粘貼過來:「乙卯,上奉皇太后幸湯山。江南、河南、山東蝗。癸亥,上幸盤山。丁卯,上奉皇太后還宮。」
乾隆皇帝果然不愧為一代英主,其胸襟氣度真非常人可比,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鬧你的蝗蟲,我陪我的老媽,該吃吃該玩玩,蝗蟲也還能咬了我的鳥去?
乾隆活了八十九歲,寫了四萬三千六百三十首詩,不要說李白杜甫只能望其項背,就是亞里士多德跟他相比,也得甘拜下風。
在乾隆的四萬多首詩中,還真有一次提到了蝗蟲,並且喪事喜辦,雖然不合轍押韻也不對仗(那是乾隆御製詩的特點),但寫得還是很有詩情畫意的:「伊昔明皇即位初,貝州飛蝗害苗穗。乃有白鳥凡數千,一一喙啄蝗盡斃。」
從乾隆的《有鳥二十章·其十六》中,我們就不難發現乾隆朝不賑濟蝗災的根本原因了:蝗蟲不用管,清朝有鳥!
小蝗蟲,大災害,僅看蝗災面前「蛐蛐皇帝」朱瞻基和「十全老人」乾隆帝的不同做法和兩首詩,可能還難以分出高下,但不知讀者諸君對這兩位皇帝如何評價?同為「好聖孫」,這兩人最大區別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