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這世上有許多色彩:色盲島的故事

2022-06-01     哲學園

原標題:我記得,這世上有許多色彩:色盲島的故事

若你生在一個「色盲島」上,該怎麼說服他人,

這個世界本有很多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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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神經學教授奧利弗·薩克斯,曾經寫過一本半遊記半科普的書,名叫《色盲島》。該書講了一件很有趣也很可怕的真事

在太平洋密克羅尼西亞地區,有個叫平格拉普的小島,是一座由珊瑚礁形成的環狀島嶼。

從飛機上看這個小島,可以發現小島被乳白色的沙灘包圍,在海島的中央還有一座美麗的湖,藍天、綠樹、碧湖、白沙、可以說大自然把最美的景色都濃縮在了這座只有幾平方公里的小島上。

但對島上的很多居民來說,這樣的美景他們是無福享受的。

奧利弗和他的同事們調查發現,平格拉普島上兩百多位居民中,罹患全色盲症的人口居然高達十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因為攜帶色盲基因而成為不同程度的半色盲或色弱,對這些先天性色盲症患者來說,再美的景色其實也只是單調的黑白色。

學者們最初對平格拉普島的這個現象感到非常詫異,因為全色盲症的出現機率本應是非常小的,正常發病率應該在四萬分之一左右。

小小的平格拉普,究竟發生過什麼,產生了這麼多色盲呢?

從島民對往事斷斷續續的追憶中,奧利弗醫生隱約猜出了個大概:

原來,在約兩百年前,平格拉普島曾經遭受過一次大海嘯的侵襲,島上一共只活下來二十個居民,而其中有一位就是全色盲症患者。

更不幸的是,此人還是島上的酋長。大海嘯過後,僅有的幾位男性都分到了好幾個老婆,酋長分的最多,於是他的色盲基因就這麼傳了下來。

在自然界中,人類之所以有色覺,主要是為了區分植物是否成熟或有毒。

但平格拉普島偏巧是一個陸地極為狹小,居民食物來源幾乎全部依靠打漁的地方,於是色盲基因在這個小島上也就無法被自然淘汰,被這樣保留了下來。

平格拉普的故事告訴我們,其實人類的退化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遙遠,只要生活在一個極為封閉的環境當中(太平洋的孤島),一場巨大災難(海嘯)過後,人為(酋長權威)或自然選擇再來拉一下偏架,退化就很可能發生。

奧利弗為了讓他的書好賣,把平格拉普稱為「色盲島」,但平格拉普島上半數以上的居民,其實都還是正常人。所以「色盲島」其實不色盲。

但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在這個島上真的有某種自然選擇能夠淘汰掉正常人、保留色盲,或者酋長的威權再高一些,那麼會發生什麼?——平格拉普可能會成為真正的色盲島,不帶引號那種。

那樣的話,可就有大麻煩了。

2

奧利弗醫生在書中說, 在平格拉普說服一個全色盲患者認識到他有病,是一件比在其他地方更困難的事。

其實在正常社會中,說服一個色盲症患者認識到自己有色盲症也是很難的。因為色盲症患者天生生活在一個某種或數種顏色缺失的世界中,旁人很難給他普及他從未見過的顏色的概念。

現代醫學權威確立以前,你很難跟一個色盲說明他缺失的某種顏色,因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認知盲區。

在醫學權威確立以前,想讓色盲症者承認自己有病,只能依靠公眾建立的「常識」:大家都說這倆顏色不一樣,就你看不出來,那你就必須懷疑自己是不是色盲了。

據說色盲症的發現者道爾頓,就是在大家的嘲笑中認識到自己患有紅綠色盲的,道爾頓還曾戲言:「 我如果是國王,我可能一輩子發現不了這件事。」因為沒人敢嘲笑國王。

可難辦的是,在平格拉普的世界裡,全色盲症患者並不孤單。

島上至少有十多名全色盲患者,還有大量半色盲和色弱,他們都擠在同一個狹小的輿論空間裡,就形成了一個輿論的小氣候。這時候醫生想說服他們認識到自己的病症,就變得很難。因為色盲症患者們會湊在一起討論,彼此驗證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顏色,一切非黑即白」的觀點。甚至會認為這些外來醫生的說法是居心叵測。

好在,平格拉普島上正常人還是占主流的,在他們的說服下,這病還有的治。

可是,如果我們按照奧利弗醫生的思路,繼續深想一層—— 假如在更嚴酷的自然或人為選擇下,「色盲島」成了真的色盲島,島上全色盲的機率不是 10%而是 90%,那又會發生什麼呢?

這個思維實驗會很有意思,設想下來,結果大約是這樣:

島上「這個世界上沒有顏色,一切非黑即白」的思想,將會成為輿論的絕對主流。

這時,即便有一個外來醫生登島,給島民們做一下診斷,說他們大多有色盲症,島民們也不會相信,他們會說:「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顏色?哈哈,可笑!顏色是什麼?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這樣宣揚不存在的所謂顏色,是什麼居心?是不是想掀起顛覆我們的顏色 gm?外鄉人滾出去!黑白分明的平格拉普島萬歲!」

那樣的話,奧利弗醫生能有命逃出色盲島、不被做成「舌尖上的外鄉人」,就已經燒高香了。

當然,你會說,島上本來不也還有百分之十正常人麼?他們不能發揮作用,把這個小社會拉回正軌嗎?

別提他們了。這些人會很慘。

首先,在外來者登島前,他們壓根不會認識到自己才是正常的。因為父母、小夥伴還有酋長,都說這個世界只有黑白兩色。只有他們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覺得花是紅的、草是綠的、天和海是藍的,他們會被當成這個小社會中的異類和神經病。

這樣的人有話也說不出,因為他們的社會沒有給他們創造描述顏色的語詞。紅黃綠藍這些顏色詞彙,可能自色盲症患者占據島上主流之後,就已經成了死語甚至禁語。

即便他們用非常稚拙的語言把顏色描述出來,一定也會被同鄉們認定為是神經錯亂。因為他們在空談很多在其他人看來壓根不存在的概念。

更何況,分清顏色在這個不依靠採集和農業的小島上也沒有什麼實際作用——「 你說了那麼多顏色,能幫我出海多打兩條魚嗎?不能?那你還說個屁啊!

所以,正常人在這種島上,也只能悄默聲的承認世界非黑即白。

等到有外來者點破了色盲問題時,他們命運又會如何呢?

他們會更慘。

我們假設,有個小伙子,在奧利弗醫生給島民們科普世界上有顏色的時候突然頓悟……

「他是對的!」

小伙子突然站起來,激動地說,

「我也是對的!我就說這個世界上的花是紅的,草是綠的,海和天是藍的,只有雲彩是白色,也比酋長描述的那種乾癟的蒼白迷人的多!我們是對的!」

可是他能啟發眾人嗎?不能。

「住口!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島奸!」

守舊的老人和憤怒的青年會一起發出怒吼,

「你這樣贊同那個卑鄙的外鄉人究竟是何居心?你是不是收了他的黑錢?是不是想禍害這片生你養你的平格拉普島?」

於是,這個冒失的小伙子,成了「舌尖上的外鄉人」宴會上的一道配菜。

那些和他能同樣看見色彩的正常島民們,在吃過用他做成的烤肉串之後,也會明智的閉上嘴巴,走進沉默的螺旋,再不談有關顏色的話題。

「老郭,我知道你是對的」這些人一邊擼著串、一邊默默的想,「但我可不敢說,因為我不想被做成串兒。」

於是色盲島還是那個色盲島,只是島上的人們比之前更加相信世間萬物非黑即白了。

當然,跟我所喜歡的房龍常講的那些故事一樣,這只是個故事。

但我經常會想起它。

我會想,我這樣天天寫作,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和讀到這些文字的你記得,我心中的那個世界,與讀到這篇文字的你一樣,尚未褪盡所有的色澤。

全文完

本文3000字,感謝讀完,今天的音樂,是花腔女高音名曲《 Una voce poco fa》( 我的心中有個聲音),願您喜歡。

另外,祝賀上海的朋友們明天起解封, 艱難的五月過去了,願我們六月的生活都能平順安康、繽紛多彩。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8e46882cc6be0b3fc6080f59582b4ec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