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後疫情時代」的人文關懷

2022-07-05     中國電影報

原標題:《人生大事》:「後疫情時代」的人文關懷

從蘇格拉底的臨終哲學遺言而始,幾千年來在哲學範疇內探討對死亡的認知並不鮮見。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在其著作《存在與時間》中闡釋了「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我們終其一生不過是「向死而生」的理念;薩特認為死亡是生命中的偶然性事件,所以我們無法預知生命在什麼時間和地點終結;而我國古代先賢莊子則在《大宗師》里說:「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意即生死就像日夜輪迴變化一樣,是一種自然現象。

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儘管只有一個多世紀的歷史,卻因為其與真實生活世界的異質同構關係以及獨特的時空審美特性,在百餘年的中外電影創作中以「死亡」為題材或者為延伸題材的作品並不少見。無論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入殮師》(日本)、《遺願清單》(美國),還是近些年的新作《一個叫維歐的男人決定去死》(瑞典),它們都以或沉斂或溫情或輕鬆的筆觸,為我們呈現了不同理解維度的「死亡」。而在我個人的觀影體驗中,儘管這類題材的影片林林總總看了很多,但令我至今記憶深刻的依然是20多年前大學課堂上老師帶我們拉片的《呼喊與細雨》(瑞典)——令人眩暈的血紅光影,每個以半隱特寫淡出結束的場景,三姐妹面對的一場病痛和死亡——伯格曼近乎冷冽而白描的鏡頭呈現了一場生命的終結,以及人與人之間複雜而幽微的情感;壓抑而冰冷的死亡固然令人唏噓震撼,但也讓我們學會更加珍視生活中透漏出的絲絲暖意和關愛。

呼喊與細雨》劇照

而在國產影片的創作中,亦有不少圍繞「死亡」題材展開的作品:《天堂回信》《我們天上見》觀照了我們內心失去家人至親所愛時的哀傷和思念;《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直面了我們自己面對疾病和生命終結時的掙扎與堅韌;《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關懷了暮年老人面對生死的心靈困頓;《落葉歸根》則通過一個典型事件呈現了傳統文化中對生命歸宿的認知。其中,《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都是由韓延執導的作品,在以疾病為切入點的故事中,表達了青年一代對生死的豁達態度與人生智慧。最近上映的由韓延監製的影片《人生大事》則是第三部他參與創作的生老病死題材的作品,這部由劉江江執導的長片處女作,一方面延續了韓延一貫的對「生與死」的藝術思考,另一方面新導演的加入又拓展了這個題材的藝術視野和表現空間,令作品激盪出新的審美能量。

電影《人生大事》圍繞刑滿釋放不久的殯葬師莫三妹(朱一龍飾)的生活際遇展開,以一次偶然發生的出殯事件勾連起莫三妹與孤兒武小文(楊恩又飾)原本並無交集的兩個世界,在經過相互的牴觸、碰撞、交流之後,情感的流動使得兩個人在生活的跌宕中互相救贖,最終三妹將小文收養並將彼此視為至親的家人。 影片展現了社會底層人物真實生活的一面,從他們的悲歡離合出發,釋放出真切的情感和豁達坦然的生死觀。

劇作:規整而稍顯刻意

影片劇作的結構以莫三妹的家庭生活軌跡為主線,武小文的身世經歷為輔線,以相互交織狀的劇作形態呈現了他們各自的生活際遇和情感世界。 整體而言,影片的情節推進比較清晰規整,由細節鋪陳的劇作結構比較飽滿而生動,顯示出了創作者豐富的生活閱歷和體悟。例如莫三妹(三哥)的出場,在經過一場殯葬儀式的現場時,順手拿起正在燃燒的紙錢點煙,一個小小的動作彰顯了人物內心對生死是不懼不吝的,這其中既有職業原因——見多了這種場面和世面,也有情感世界缺失而冷漠的因由。而恰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在影片的最後莫三妹對生命所表現出的尊重和敬畏,這種前後對比令觀眾感受到了人物情感世界的成長和充盈。

影片中最令人動容的情感張力來自於莫三妹與武小文互為鏡像的人生經歷和互相救贖的情感交融,莫三妹眼中這個同樣自稱「老子」的武小文跟童年的自己一樣缺少家庭的溫暖和親人的關愛——世間最大的悲憫不是我同情你,而是我就是你——在這種悲憫力量的感召之下,通過尿床、畫骨灰盒、誤食塑料球等幾個段落的情節鋪陳,他們的關係逐層遞進,逐漸走近彼此的情感世界。而為小文修手錶找回外婆的聲音則成為兩個人完成彼此心靈救贖的終章——當小文仰望著滿天的星星一遍又一遍聆聽外婆的聲音時,在她身後淚流滿面的莫三妹已經與她共情共融於同一個心靈空間,而在那一刻銀幕之前每一位泣不成聲的觀眾也都悄然進入了創作者所締造的這個平行精神世界,同悲喜同歡泣——這種精神上的共頻會帶來審美愉悅,也會帶來情感上的釋放與治癒。

莫三妹和武小文之間依靠情節推進完成彼此的心靈救贖,在這一點上劇作是成功的,但相比之下,三妹的父親、姐姐、前女友、兩個合作夥伴等配角們扁平而功能化的角色定位則顯得略為遺憾,設置在配角們身上發生的偶然事件也往往帶有較為明顯的設計痕跡,而三妹與小文直接借用孫悟空與哪吒的典型形象來進行性格塑造的方式,儘管是一個方便的捷徑,但卻也在某種程度上帶出了創作乏力的問題。此外,影片最後小文媽媽的出現也顯得十分突兀而冗餘,不知是否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而刻意增加的橋段,頗有畫蛇添足之感。

表演:情緒飽滿富有張力

朱一龍和楊恩又的表演賦予了兩個人物以涌動的生命力和靈魂,可以說是這部影片最大的驚喜。

在《人生大事》中,朱一龍飾演的莫三妹是帶動影片主線情節推動的靈魂人物,他的表演富有張力,情緒的起承轉合細膩流暢,尤其是眼神戲的塑造,目光清澈澄明,看人的方式卻是由下而上的,將這個人物看似粗糲不羈實則善良至性的內心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對白中武漢方言和武漢普通話的自然轉換,對語言節奏和情感拿捏得精準,讓一位地域風格鮮明的人物立體地躍然於銀幕之上,營造出了江城特有的煙火氣和粗糲感。另外,朱一龍從體態和細節上也設計了很多塑造人物的方法,含胸走路的步態、抽煙時下意識的舔煙、愛嚼口香糖等,生活細節的真實會疊加出演員對角色的信念感,打通兩者之間的精神甬道,呈現出更富有通透感和質感的表演。科班出身的朱一龍,是一位有表演天賦且認真努力的演員,以往多以飾演偶像角色示人的他,在這部影片的表演創作中完成了華麗蛻變和轉身。

影片中武小文的扮演者是年僅八歲的楊恩又,這是一位極有靈氣和天賦的小演員,情感代入能力很強,對語言和對白有天然的語感和情緒賦能,或委屈或狡黠或天真的情緒遊刃有餘地自然轉換。在影片中有多場哭戲的她,每一場對應規定情境都有不同情緒的呈現,而並非是千篇一律的慟哭——這對一位年幼的小演員來講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據說,朱一龍與楊恩又在現場的溝通也是維持著戲裡的人物感覺和人物關係,這是朱一龍特意營造的溝通模式,是為了讓小演員在接觸表演之初就有一個正確的表演觀——表演並不是一件弄虛作假的事情,而是要真實地讓自己成為那個人物。應該說有天賦的楊恩友遇到了朱一龍這樣一位表演啟蒙老師,她是幸運的。

也正是這樣兩位優秀演員的賦能,使得莫三妹和武小文之間互動的情節和情緒形成了很好的人物氣場和藝術張力,為觀眾呈現了極富性格魅力的兩個角色。

視聽語言:祛魅而富有真實感

整部影片的視聽語言是祛魅而富有真實生活底色的,自然光和大量手持攝影、快速剪切、近景特寫鏡頭的使用,營造出了生活空間的更多不確定性,以及人物內心情感的不安與動盪。但長時間過多的手持攝影和快速地拉近景特寫,會使觀眾有一定的眩暈感和視覺疲勞感,而且如果與前後銜接鏡頭的流暢性不夠的話,會有跳頓感,影響觀影體驗。

影片的置景部門對「上天堂」店鋪裡面的氛圍布置恰如其分,嘈雜零亂卻有很鮮明的殯葬職業元素,呈現了人物的生活環境和生存狀態;店鋪前面逼仄的小巷,巷道燈火、人頭攢動的生活場面,看上去儼然一幅市井生活的社會圖景。服化道等製作部門對影片整體環境感在地性的營造上十分用心。

總之,作為正面表現殯葬從業者的影片, 《人生大事》對「死亡」的態度沒有恐懼也並無調侃,倒深具一種泰然處之的達觀。自然萬物中生命個體的生存形態是由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構成的,我們常常容易迷戀於空間的物質慾望,卻有意無意間忽視了時間的真相。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可以超越「死亡」本身的沉重和對時空的拘囿,化解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和離別的哀傷。在「後疫情時代」,電影作品人文關懷的治癒力量將帶來社會集體情緒的紓解,希望影片的上映能為觀眾帶來最深切的心靈撫慰。

(作者為中國影協理論研究處處長)

|宋展翎

編輯|丁小雨

責編|杜思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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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66adf94444ca6adb70c90b7c56ca611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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