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增加不幸的生命

「我要買一隻回去給家人當禮物。」

「我要送人，這裡有現在流行的那種狗嗎？」

每次碰上這種客人，田中的父親都會把他們全部趕回去。

也有些人動怒，說沒看過生意人這麼凶的，撂下狠話離去。有時候還會發生一些小衝突，即使如此，父親依然不改那堅毅的態度。

「一時衝動購買寵物，太要不得了！」

對於看著這樣的父親長大的田中來說，買賣動物的工作理所當然是費時又費力的。清爽的短髮與西裝外套搭配得宜，呈現出一種自然風格的田中繼承店面後，除了寵物店以外，還開設寵物美容沙龍及學校，學校方面由她擔任校長兼講師，致力於培育人才。

有客人上門想要買貓狗的時候，田中都會說明照顧動物一輩子的辛苦和責任，並提出幾個深入的問題，像是家族成員、居家環境、希望飼養什麼樣的犬種、飼養環境等，並且再三確認客人是否真有照顧動物一輩子的意志。

接下來她才會聯絡合作的繁殖業者，調來照片和影片等資料。讓客人看過之後，再聯絡討論好幾次。當小貓或小狗送來時，即使客人取消訂單，田中的寵物店也會負責照顧動物一輩子。

即使總算見到動物，客人也還無法成為正式的飼主。為了讓客人熟悉如何與動物相處，會請他們到店裡十天至兩星期。最好是全家人一起來，這個時候，田中會針對飼養方法、管教方法、犬種或個體的特徵、注意事項等讓客人詢問或商量。這時動物取好名字，也開始親近飼主了。一些熱心的飼主有時候會在寵物店裡待上大半天，但田中非常歡迎這樣的情形。

到了這個階段，雙方也會發展出超越寵物店老闆和客人的信賴關係。有時候從客人第一次上門，到最後貓狗去到客人家，要花上將近一個月之久。

由於有這樣的過程，很少會發生「賣出去就結束了」的情形。如果健康管理或管教上有問題，飼主可以輕鬆上門討教。這樣一來，也會順便購買飼料、寵物墊、牽繩等飼養上必需的道具，或是利用美容沙龍。附帶一提，初次上門的客人，幾乎都是客人介紹來的。

田中的店，只要賣出去的動物還活著，就會與顧客一直交流下去。有時候也會暫時替生病住院的飼主照顧寵物。雖然會收取必要經費，但為了讓主人能夠放心療養，田中的店不限制代為照顧的時間。

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增加不幸的生命。這就是田中經營的寵物店。

熊本市動物愛護促進協議會成立幾個月前，2001年的秋天，熊本市動物愛護中心第一次聯絡了田中。

「可以請你以動物業者的身份擔任主要成員嗎？」

田中完全無法想像要做些什麼事，但是只要能減少不幸的生命，她想要貢獻一己之力。田中抱著這樣的心情，與同樣是寵物業老闆的石原幸美、高士加代子一起參加協議會活動。

然而實際出席會議時，她卻心生怯意了。

她們真的可以待在這種地方嗎？

石原和高士也都同樣隱約懷抱著不安。

看看其他參加的成員，不是在動物界有著不動如山地位的獸醫協會會長及會員，就是長年投入動物保護活動的義工團體代表及工作人員，都是些在動物保護領域擁有豐富資歷的人。像副會長西川，不只是投入當地的啟發活動，甚至還在阪神淡路大地震等災難時前往當地救援受災動物。

相較之下，田中、石原和高士等人都是第一次參加正式的動物保護活動。而且社會對於動物業者的看法也令她們耿耿於懷。

在這個業界，雖然也有具備良心、擁有崇高信念的寵物店及繁殖業者，但確實也存在著只把動物當成生財道具看待的惡劣業者。為了獲利，輕率販賣的情形屢見不鮮，大量繁殖流行犬種，把賣剩的動物送進行政機構撲殺的例子也層出不窮。

從某個意義上說，指責寵物業界增加了不負責任的飼主並沒有錯。因此，寵物店和繁殖業者的一般形象絕對不能說是正面的。

田中等三人從來沒有把動物當成生財道具看待。她們總是感受著生命的重量，認為這份工作就是應該讓客人了解到這一點。可是碰到外人對全體業界的批判時，她們卻也無從反駁。

當然，她們並沒有被協議會的成員那樣中傷過。

即使如此，三人還是感覺得到：在動物保護的世界裡，把生命拿來買賣的動物業者差不多就等於壞人。她們知道是自己太多心了。但是好幾年之間，三人還是擺脫不了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在寵物業界工作的自己，能對協議會有什麼貢獻？不管怎麼摸索都找不到方向，令人煎熬。所以即使參加會議，她們也不敢發表意見。她們想要至少在成員提議的活動中盡一份力量，但活動日幾乎都在周末，身為店主，實在沒辦法把店關了跑去參加。一想到自己連人力都無法提供，三人更加沮喪了。

「我們參加協議會到底有什麼意義？」石原半帶嘆息地說，田中和高士也無話可答。可是如果這時候離開協議會，就更沒有意義了。三人這麼想，彼此勉勵，繼續摸索為動物保護做貢獻的方法。

在松田光太郎接下協議會會長職務後兩年的2007年初，三人總算髮起了行動。協議會的活動愈來愈熱絡，成員經常討論到深夜，將提出的點子化為具體方案。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雖然並未完全消失，但三人確實感覺到與成員的距離拉近了。

在這當中，三人也漸漸看出寵物業界缺少的是什麼了——最主要的就是信息。

在寵物店或寵物美容沙龍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喜歡貓狗才踏進這行的。他們總是希望自己的工作能讓動物更受主人疼愛，主人也能從動物身上感受到喜悅和撫慰。

可是其中也有不少在無意間讓動物陷入不幸的情形。

這種狗很容易教，很好養哦——

不同品種的狗，其個性和特質都不盡相同，容不容易飼養，也依飼主的喜好、生活形態和居住環境而不同。也就是說，世上並沒有對任何人來說都容易飼養的狗，然而寵物店的店員卻經常使用這種推銷話術。店員並沒有惡意，也不是有意為之，然而這確實造成了衝動購買的後果。

如果老闆或前輩店員都採取這種販賣手法，新人也很難去質疑。身為從事買賣生命工作的人，確實不能用不知道來作為遁詞；話雖如此，在寵物店工作的人，卻也幾乎沒有渠道和機會去獲知如何才能避免讓動物遭遇不幸。

這就是寵物業界當前的狀況。

田中等三人思考過她們沒有力量去改變所謂惡德業者的想法。可是她們想要設法遏止由於缺乏知識而增加不幸動物的情形，而且應該一定有法子才對。

熊本縣動物愛護中心

「對於減少撲殺，我們有一些想法。」

田中在例會上提議舉辦研習會，讓寵物業者對動物保護做出思考。她們想要規劃的內容，不僅可以讓從業者加深身為動物專業人士的知識，還能提供訊息以提升業界整體的保護意識。

田中、石原及高士三人不打算讓這場研習會舉辦一場就結束了。她們計劃設立一個組織，以動物保護活動為基礎，讓寵物業界人士可以交換信息。應該有不少人會對這份與生命有關的工作感到驕傲。她們著手徵集贊同者，準備以提升業界水平為目標。

「你們想要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內容舉辦研習會？」

田中大致說明完畢後，首先是會長松田開口問。

「細節接下來才擬定……」

田中說不下去了。

方針雖然確定了，但研習會的主題、會場、設備、執行方法等具體內容幾乎全是白紙狀態。石原和高士也都低下頭來。

會議室里一陣沉默。接著松田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要舉辦研習會的話，就得請講師才行。如果需要，獸醫協會可以提供協助，請儘管開口。」

松田答應以協議會會長及獸醫的身份提供全面協助。

政府單位與獸醫協會，還有寵物店等動物業者大半都會維持著水火不容的關係，陷入膠著狀態。若是其中再加入動物保護團體，緊張狀態更是日益加劇。然而在熊本市這裡，不同立場的人卻建立起彼此協助的關係。這讓松田感受到他們的協議會實力有多麼深厚。

正因為如此，過去一直沒有機會讓動物業者成員站在中心活躍，這讓身為會長的松田一直掛慮。所以這個提議，令松田既安心又開心。

眾人立刻著手準備第一屆研習會。

組織名稱確定為「熊本寵物產業顧問委員會」，暱稱是 PIACK，即 Pet Industry Advisory Committee of Kumamoto的簡寫。組織的基本原則有三大項：愛護動物，珍愛生命；打造人與動物和諧共存的社會；為動物的福祉盡一份心力。

他們想要透過召集贊同這三大理念的寵物店和寵物美容沙龍老闆及從業人員，來提升當地寵物業界的水平。

「一開始的門檻最好設得低一些，然後一一克服問題，來提升業界水平吧。」

在松田的建議下，三人把第一屆研習會的主題集中在兩項上：一是何謂動物愛護管理法，二是寵物店的消毒工作。

在管理許多動物的場所，疾病的發生是極令人害怕的情形之一。為了預防傳染病發生，適切的消毒非常重要，但業界裡也有不少店鋪只是簡單清掃，草草了事。有些是出於老闆的怠慢，但也有些是因為工作人員對於動物特有的傳染病或人畜共通傳染病沒有正確的知識所致。

松田說學術方面的內容他可以全面提供協助，在他的幫忙下，獸醫協會派遣講師到研習會進行講解。《動物愛護管理法》的解說則由動物愛護中心的職員負責。至於會場，在所長中間幸弘的安排下，借到了熊本市政府的會議室。當天的會場服務台和主持工作，則由活動經驗豐富的副會長西川等動物保護團體成員接手。

三人立刻將有往來的寵物店及寵物美容沙龍、繁殖業者列入名單，寄出邀請函，讓他們免費參加。由於確認出席與否在時間上很難掌控，因此刻意不附上回條。很快地，研習會舉行的消息透過口耳相傳在業界傳播開來。一開始設想的規模是五十名從業者參加，但響應的人數遠超過預定人數。

「看這情況，可能會來近百人。現在申請的話，還可以借到大會議廳。」

中間提議變更會場，但田中一直猶豫到期限將至。

難得有人願意出席，她絕對想要避免謝絕入場的狀況。可是如果準備了可以容納一百五十人以上的場地，結果來的人連一半也不到的話……

2008年2月，研習會舉辦當天。

在大會議廳布置好會場後，田中等三人在開場前幾分鐘，把現場交給西川等義工，躲到市政府內的咖啡區。她們認為自己身為主辦者，沒必要出風頭。

開始受理登記後十分鐘。

「會場不曉得怎麼樣了。」

「現在也只能等了。」

「是啊，沒事的啦！可是大家真的願意來嗎？」

田中與石原、高士手裡拿著紙杯，一會兒不安，一會兒樂觀。熊本的寵物業界今後將會如何，答案立刻就要揭曉了。總之現在只能懷著祈禱的心情等待研習會開始。

開場後三十分鐘，研習會即將開始。三人回到會場的樓層，悄悄打開會議廳後方的門。

映入眼帘的是迫不及待想要聽講的參加者的背影。隨便一看，就有一百人以上。根據最後計算的結果，出席者超過一百三十名，遠遠超出預期。不只是縣內，連福岡、宮崎，甚至是大阪，都有寵物店人員前來參加。

大家都對信息求知若渴。

從這場研習會後，PIACK便成為動物愛護促進協議會的定期會議，每年舉辦大規模的研習會。贊成PIACK理念的會員也年年增加，其中也有一些寵物店老闆積極為動物愛護中心的認養活動做宣傳。

當然，田中的店也在門口醒目的地方張貼附有照片的待認養貓狗海報。

一天，一對老年夫婦來訪田中的店。

「我們想要養小狗，可是最近的狗不是都很長壽嗎？考慮到我們的年紀，我們擔心可能沒辦法照顧它一輩子……」

自己目前的健康狀況沒有問題，可是想想狗會活上近十五年，實在不敢保證自己能負責到最後一刻。考慮到年紀，自己是不是該放棄養狗的念頭？老年夫婦提出這樣的疑慮。

能考慮到這種地步的人絕對可以信任。田中這麼想，把認養活動的傳單交給他們。

「如果兩位對養小狗感到不安，考慮領養成犬怎麼樣？動物愛護中心有許多狗正在等待新主人，每星期都會舉辦認養活動，請兩位務必去看看。」

「原來有這樣的活動啊！」

「如果是還有七八年可活的狗，或許就不用給身邊的人添麻煩了。」

夫婦倆慎重地把傳單收進皮包離開了。

田中不認為自己錯失了一個生意機會。只要世上好好照顧寵物的飼主不斷增加，而自己持續提供優質的商品和信息，自然可以得到回饋。

開始進行 PIACK的活動以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選自《我要它們活下去：熊本市流浪動物零撲殺十年奮鬥紀實》，三輝圖書 | 古吳軒出版社，2023.4

|片野由佳，1966年生於東京，畢業於東洋大學社會學部。2005年以《愛犬王：平岩米吉傳》獲得第十二屆小學館非小說文學獎。作品《北里大學獸醫學院：犬院！》在小學館的《少年SUNDAY》和秋田書店的 Elegance Eve 兩本雜誌上同時被改編為漫畫，並被改編成電影《犬部！》。另著有《旅犬知道》《狗兒真正成為家人時》《亞洲汪：在亞洲悠閒地邂逅狗兒》《波吉的秘密》等。

|譯者簡介：王華懋，專職譯者。有《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寄物櫃》《人間椅子》《絡新婦之理》等數十本譯作，類型包括推理、文學及各種實用書籍。

題圖：KYODO SENDEN Inc.

排版：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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