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是 場 庫 的 第 2412 部 每 日 一 片
最近幾天,很多人從豆瓣上關注到了「魔幻」的一幕:
一位導演在豆瓣上放自己拍的紀錄片網盤連結。
如果誰標記了想看。
他還會把資源連結私信給你。
這波操作並不是因為大家去不了電影院。
而是這部被網友持續推在豆瓣榜單前列的獨立紀錄片,根本找不到發行渠道。
因為中國的電影環境,目前還容不下一部這樣題材的紀錄片。
商業上沒市場,審查上不通過。
每每遇到這樣的情況,都不禁感嘆獨立紀錄片人在大環境中的生存囧境。
這到底是一部怎樣的紀錄片,逼得導演通過這種方式也一定要把它傳播出去?
因為導演還在豆瓣上註明了自己的微信聯繫方式,所以新片場廠長特地採訪到了《礦民、馬夫、塵肺病》的導演蔣能傑。
跟大家聊一聊這部在「404」夾縫中生存的紀錄片和它幕後的故事。
01
命值錢嗎?
這部紀錄片,講述了湖南湘西南一個很少有人關注的群體。
從清末民初開始,他們就靠山吃山、拿命換錢,在大山里開採礦石為生。而這樣的生存模式,一直延續至今……
馬夫蔣美林,也是導演的父親,他靠購買馬匹和運送礦物為生。
夜以繼日,辛辛苦苦賺錢養家。
90後小礦老闆小劉,輟學隨父親開礦,做起了生意。
從片中的自然流露的言談話語間,我們能感受出這個稚氣未脫的農村青年對自由生活的嚮往,但同時當地採礦業也改變了他的人生甚至對這個世界的態度。
還有一位片中重要的主角,「資深」老礦民趙品鳳。
開礦挖煤20餘年,在孩子還未成年的時候就檢查出了塵肺病晚期。
之所以患上塵肺病,跟他長期在礦井中工作有關。
而面對如此艱辛又高危的職業,村民們都是自發自願採礦為生的。
據導演講述:
「我們家鄉是真的窮,當地的村民賴以生存的方式,要麼是在家種地,要麼就是開礦採礦。但是都認為年輕人在家種地是沒出息的。」
「挖礦又能掙錢,所以很多人就出來挖礦了,礦價高的時候一斤能賣十來塊錢,對他們來說是很高的利潤了」。
但自己開礦又是非法行為,所以礦民不僅要用命換錢,而且還要忙於跟政府進行一場「貓鼠遊戲」的智斗。
三天兩頭,砸機器、燒礦棚。
而礦民們也只敢背後抱怨,過過嘴癮。
所以礦民們為了巴結這些「來整頓的人」,就想出了跟他們喝酒吃飯的注意,搞好關係。
可是喝完酒再下礦,就存在很大的危險係數。
經常發生的礦難,已經讓這裡的礦民們見怪不怪了。
而在這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人,看似有一顆堅強的內心,實則是對生死的麻木。
片中有一個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場景。
礦難發生後第二天,小礦老闆小劉(就是前邊提到的輟學開礦的90後),在被問到礦難情況的的時候,他才剛剛甦醒過來,摸著頭說:
「眼不見為凈,我沒看見,一個人睡覺就不怕。」
廠長不敢說他是個冷血的人,但更多的是內心的無奈和這悲涼的結局……
02
職業病是宿命?
更折磨人的就是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下,挖礦久了落下職業病的宿命。
塵肺病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會逐漸讓肺功能喪失。患有此病的人,不得不依賴人工呼吸機勉強維生,後期則會導致肺結核或肺癌,直到窒息而亡。
患上這種病的趙品鳳,無時無刻不需要呼吸機的幫助。
2015年檢查出的塵肺病晚期的時候,病情已經無力回天。
平時走兩步路就得休息一下,因為呼吸困難。
不能有任何體力勞動,沒有收入還要花錢治病,趙品鳳擔心起了家裡的生計問題。
一兒一女還在上學,還有一個老母親。此時只能依靠在外打工的弟弟來接濟。
而沒錢做手術的趙品鳳,幾乎就是在家「等死」。
擔心沒錢治病的,其實不止趙品鳳一個。
鄰里聚在一起,談論的不是低保申請就是治病報銷。
嚴苛的低保指標,承諾卻做不到的免費醫療,讓他們滿腹怨言。
此時廠長慶幸,在這個雖然貧窮的地方,百姓們心裡明白,卻依然赤誠。
2018年的一天,因為全村停電一整夜。呼吸機用不了,趙品鳳奄奄一息,而此時叫了救護車,救護車卻趕不到。
他去世了。
遺像是一張PS了天安門作為背景的照片……
趙品鳳的兒女
紀錄片中講述的,只是塵肺病這種職業病的一少部分群體。
而這背後,像趙品鳳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我國塵肺病農民保守估計約 600 萬人,每年新增塵肺病農民 2 萬多人,死亡率高達 22.4%。(數據來源於《中國塵肺病農民生存狀況調查報告(2015)》)
這就不難理解導演執意要拍這部紀錄片,以及讓這部片傳播出去的意義了。
一種職業病,會喪失一個生命,更會奪走一個家庭的幸福。
趙品鳳的老母
更何況這種病的背後,還牽連了一系列巨大的問題和隱患。
而這一切,都被導演蔣能傑的鏡頭真實地記錄了下來。
03
導演該被抓起來?
85年出生的蔣能傑,就成長在這片靠挖礦為生的土壤。
但他是村裡的幸運兒。
「我家裡的觀念是比較重視教育的。因為我爺爺當年是教師,但後來被迫害致死,爸爸雖然成績不錯,但由於身份問題不能上高中,等到我們這一輩能上學的時候,就一定要讓我上學。」蔣導演告訴廠長。
大學時的蔣能傑,學的是設計專業,但以為從小父親就嚴加管教,所以他跟其他青春激昂的同齡人一樣,「羨慕自由」。
「上大學的時候,就想追求自由。但我想明白了自己想做的事。這個自由,是『自由的表達』。所以那個時候我喜歡文學,愛上了電影和紀錄片。」
獨立紀錄片,是他最終選擇的方向。
從2010村民開礦,一直跟拍到2018年趙品鳳去世。從一開始沒人幫忙,自己搭錢拍,到後來有了三五個合作夥伴,開了工作室。
一邊接一些商業拍攝為生,一邊做著獨立公益的紀錄片。最初開始拍紀錄片的時候,蔣能傑花6000塊錢買的設備,其中還有3000塊錢是管人借的。
「很多人的命運是被這個時代裹挾的。你沒看見,不代表它不存在。」
這是蔣能傑經常說的一句話。
「當初開始記錄自己家鄉的礦民們和留守兒童,就是因為這是我身邊最熟悉、最了解、最信任的一群人。然後我也是邊拍邊思考,這個片子怎麼呈現出來更有價值和意義。」
就是這樣,他堅持了近十年,拍攝完成了《礦民、馬夫、塵肺病》這個紀錄片。
「總體來說,塵肺病這部紀錄片也見證了我創作的成長吧。」
從紀錄片的視覺效果上也不難看出,畫質雖差,但粗糲而真實,一切都是自然的流露。
用蔣導自己的話說,一是因為設備不好,二是因為他不願違背自己的內心。
這是屬於他的風格——不導也不演。
「我是一個屌絲,那我就屌絲地拍。粗糙一點真實一點沒什麼不好的。我可能做不了商業大片,和電視紀錄片那種大段採訪。我不會逼拍攝對象去講什麼,我儘量做到的就是:事發的時候在現場、能看到事件本身、並且拿起攝像機拍下來。」
當然,屌絲之詞都是調侃,重要的是後半句。蔣導道出了一個紀錄片工作者的基本素質——
敏銳的洞察力和反應能力。
塵肺病的紀錄片,蔣導給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片中的馬夫蔣美林)看過。
「他擔心我給礦區和自己惹麻煩,老百姓聊天的內容這一段,他建議我刪掉,怕被找麻煩。
但我不想刪掉,因為這就是最真實發生的,如果我不提他們發聲,還有誰會來替他們發聲呢?」
這樣的初心,堅定而感人,但也說出了一些無奈。
廠長注意到,《礦民、馬夫、塵肺病》雖然在豆瓣榜單上已經掛了數日,想看人數標記已經超過4.5萬,可標記「看過」人的人數還不及1萬。
跟其他幾個榜單上並沒有被主動提供資源的片子完全不能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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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當下這部紀錄片能引起廣泛的關注和傳播已經出乎導演意料了。蔣能傑也跟廠長表露出了內心的驚喜。
但廠長也想說說內心的實話,今天的電影市場,絕不缺商業片、類型片,但缺少這樣有良知有深度的國產紀錄片。
它或許值得讓更多人看到,更何況,它講述的很可能正是你的家鄉亦或是你身邊的人。
然而悲哀的是,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這部紀錄片的價值和意義。
廠長去採訪導演,也是希望能解答一些人對礦民和當地生活狀況的質疑,
可網絡上依然擋不住這樣的聲音:
我們都知道一個道理: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難道蔣能傑導演和這部片,真的沒有一點「正能量」嗎?
絕不。
即使得不到有效的醫療保障,礦民們在礦井裡聊著「看奧運會」、「走很遠去看閱兵式」倍感自豪的時候,這是正能量。
像蔣能傑這樣真實記錄、努力發聲的勇氣,以及一批中國獨立電影人堅持拍攝的毅力,也是正能量。
還有千千萬萬愛國且有同理心的你們,在敢於面對真相、敢於發聲時的默契,更是正能量!
正能量,從不是拍出來的,是我們一起堅持和改變出來的。
只有依然允許這樣的作品存在,中國電影,才有希望。
你還對哪部國產紀錄片印象深刻?